虽然克强与肖莉的事早已经多有传扬,但多是捕风捉影,非常具体的说法首先是从一个认识肖莉的妇人嘴里传出去的。妇人那天进城里去做头发,在她把自己的一头黑发成功变成了黄毛,心满意足地从发廊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前一后走进一家餐馆的张克强和肖莉,在此后好奇的跟踪观察中,她确信自己没看花眼,她说,他们俩走进了一个包间……肖莉虽然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其实比生孩子之前更滋润,也更有女人味道了。据说全村的男人都对她馋涎欲滴,这也是那个传说中的包间让人浮想联翩的重要原因。
两手空空从深圳回到家的孙明亮在听到这个传言之后便打了肖莉的耳光,肖莉捂着被打红的脸忍着泪带着哭腔对他说,你要有本事你也去挣大钱,也开厂子,也买轿车,只会回家打老婆算什么?窝囊废!孙明亮一时语塞,咀嚼着被骂作“窝囊废”的苦涩,怒气冲冲地起身到厂子里找到了克强,随手把克强办公室门口一盆发财树搬起来摔了个稀巴烂。但当他脸红脖子粗地对开门出来的克强进行质问的时候,克强却表现得很无辜,他说,在你妹妹出事后,我就把你当兄弟看待了,我再怎么也不能对弟妹存非分之想吧?确实,我那天是和肖莉去吃饭了,但我是在去税务局办事回来的时候碰到肖莉的,我说坐我的车回家吧,她说她刚买的电动车出了问题,送到专卖店里维修了,最起码还得一个多小时才有结果,她得等着,那时已经是十一点半多了,我就问她吃饭了没,她说没,我就说那去一块简单吃点饭吧,吃完了再来骑车正好,本想请她去好点的地方吃,肖莉死活不肯,只好就近找个餐馆简单吃了点;至于为什么进包间,那也是为了怕在大堂里让那些无聊的人看见了瞎说,你想一想,我要真想找个女人玩,那么多黄花闺女花百十块就什么也做了,我何必要找结了婚又有孩子的人?你真糊涂啊……
孙明亮听得半信半疑,克强偷偷瞅他一眼,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大度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肖莉是个好媳妇,你不在家的时候老人孩子她都照顾得尽心尽力,你知足吧!好好过日子,千万别难为了人家。孙明亮昏头昏脑地答应着出了门,走出几步又停住回头对张克强说,要是你们真有事,我们把你们俩都杀了!
望着孙明亮的背影,克强神情复杂,一遍遍检索自己刚才那番辩解有无纰漏,那些话是孙明亮到来之前,肖莉在电话里教给他的。他抽出一根烟塞到嘴巴上,从明晃晃的老板台上抓起那支手枪型打火机对准自己点火,他忽然觉得这有点像是开枪自杀。
后来张克强与肖莉幽会的时候又说起这件事,肖莉说,没事,你别怕,会叫的狗不咬人,我了解他,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伤人,更别提杀人了。张克强心里却开始暗自心里打鼓了。
在深圳受挫后的孙明亮决意不再出去打工,不久就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搞运输。然后他就认识了邻村同样开手扶拖拉机的李洪中。李洪中四十出头,矮墩墩的,是个实在人,笑嘻嘻的没啥脾气,也喜欢喝两盅。他和孙明亮聊得很投机。孙明亮唉声叹气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时候,李洪中就开导他说,人活着得知足,有口酒喝着,有暖被窝的老婆搂着,有孩子在跟前儿转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人活着就这么回事,什么也别往心里去,说不定哪天眼一闭就万事皆空了,埋怨那么多干嘛?有一次两人一块喝酒后,他还对孙明亮说,老婆喜欢啥就让她做啥就是了,现在的女人都兴找乐子,你给不了人家乐子还不兴人家自己去找?当时孙明亮听了之后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整个馒头,冲李洪中大叫,谁****老婆我就要他的命!
那天克强的老母亲感冒发高烧了,又不肯去医院,于是在家挂吊瓶,素来以孝顺著称的克强回家和柳清一起照顾老太太,那晚就把车放在了老家门口。半夜时分车子上的报警器吱吱乱响了一通,睡得迷迷糊糊的克强听到了,但没有太在意;早上出门一看,帕萨特的引擎盖被砸了一个大坑。谁这么缺德?克强首先想到的就是孙明亮,登时恨得咬牙切齿,****的,你还没完没了了!
对于张克强惹上的麻烦,柳清无动于衷,但明显对他冷淡了许多,而且自作主张分居了。焦头烂额的克强也不敢正面和妻子谈论这些事,在她面前凡事还得陪着小心,即使被柳清抢白了,心里比吃了苦瓜还苦,也陪着笑脸虚心接受。柳清对我说,我懒得跟他计较了,我不强求很多,有你就足够了。这句话让我心里沉甸甸的,我知道克强的行为让她获得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平衡,以至于使她对自己的出轨心安理得了。
但我该继续下去吗?林珊的状况越来越差,她几乎对所有的事都失去了兴趣和热情,曾经喜欢读的《读者》杂志很少再翻,原来喜欢看的韩剧也不愿意看了,而且经常失眠,甚至有厌食倾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子,我心里疼得难受。我对她说,我们再去医院看看吧!她没精打采地说,不是已经去检查过多次了吗?医生除了说“调养”之外,还能有什么新词吗?我说,也许我们可以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她淡淡笑了笑说,你以为我没去看过吗?你知道他给我开了什么药方吗?我正在狐疑间,她爆发出了一阵大笑,说,那家伙要给我介绍个鸭子,说我缺乏爱情滋润,心理咨询师变身拉皮条的了,哈哈哈……她的笑声没有一丝水分,干巴巴的,就像她眼角细密的干燥的鱼尾纹。我注意到了她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们的床上生活每月也难得一次,每次都草草收场,缺乏需求,所以也就难成默契,没有默契,这件事也就失去了应有的乐趣。在我卖力地运动的当口,她甚至说,别这么难为自己了,不想做就不做吧,反正也没什么意思……
这种情况之下,我无法再坦然和柳清见面了。她肯定觉察到了我的犹豫,因为我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了。
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了来自财政局的一个电话,是林珊的领导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这段时间林珊情绪好像有问题,做事没精打采,丢三落四,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明天局里开会,没什么事,林珊就不用来上班了,你就带她出去散散心吧。林珊下班后我对她说了领导的意思,她说,好吧,但又能到哪里散心呢?我说,我们开车出去东郊公园兜风,然后到蒙羊府吃羊肉火锅,晚上再去爸妈那里吃饭。她眼里有了一丝笑意,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好吧,就听你的。晚上我们做了一次,她配合还算积极,但从她的反应看,她还是没有多少感觉。
第二天我们八点多钟才起床。秋日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卧室里很亮堂,暖融融的,今天是个应该是个不错的日子。林珊去厨房煎了几个鸡蛋,炸了馒头干,但我们吃早餐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我掏出来一看,我柳清打来的,从我迟疑的神情里,林珊肯定发现了什么。我按了拒听键,说,是一个客户打来的,昨天就死缠烂磨跟我讲价,我不想和他谈了。林珊说,你接吧,我不会吃醋的,你本来就不会撒谎,何必那么难为自己。我说,你又想多了,确实是一个无聊的客户……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柳清的一个短信:在忙?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我?今天有空吗?柳清当然不知道今天林珊没有去上班,更不会知道我们今天有了一个多么稳妥的安排,她的电话和短信彻底把我的心扰乱了。我看完信息赶忙删除了,但我拙劣的掩饰显然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林珊面前。林珊的脸上毫无表情,说,我们还是不出去了吧,我在家休息,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别耽误了你的事。她太敏感了,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还想解释,她又说,我本来就是半个废人了,都过了三十岁了,不但孩子不能生,连床上那点事也快废了,你是健康的,我理解你,我要是再霸着你,就对你太不公平了。我说,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她说,实话!然后她就再也不言语了。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脱掉已经穿上的外套,躺到床上盖上被子,说,你走吧,我睡会儿……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克强签了一单大合同,给一座海滨城市开发区的一个在建的大型化工厂供应防腐设备。在设备生产任务完成后,需要十几个人去数百公里之外的化工厂现场安装,化工厂还没建好,设施不完善,没有食堂,安装工人吃饭得自己安排,所以就需要找两个人去做饭炒菜和烧水,这两个人中一个是本村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张红喜,另一个是肖莉。肖莉是主动找到克强要求去的,她所在的棉纺厂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她说她去是为了挣钱养家。虽然孙明亮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什么差错,但肖莉的态度很坚决,她说,我已经和孙明亮说过这件事了,他并没有反对,我只是去打工,有那么多人在一起,他还不放心吗?
去做饭烧水当然不会引起人们多大的好奇心,关键是晚上住宿出了点问题。十几号人,只有肖莉是女人,她单独住在和安装工人的住处一壁之隔一个小房间里,夜里难免被喜欢恶作剧的男人抓门骚扰,洗澡时也不敢开灯。克强去工地时,肖莉对他诉苦,于是克强把她安排到相邻一个厂子的招待所里。
以前来联系业务,克强每次都是住那里。但很显然,他的安排引来了众多猜疑。
但安装工作还没完成,克强就把肖莉送回家了,一个退休的老伙夫顶替了她的位置。很快有传言说她在招待所是和克强睡一个房间,好事者更添油加醋说,从招待所那间价格不菲的客房的门缝里,能听到猫一样的叫声,这个暧昧的细节产生了更大的演绎空间。
张克强已经不再和肖莉联系了,肖莉打电话他也不接,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到了收手的时候了。
据后来的传言说,喝得醉醺醺的孙明亮回家忍不住向妻子求证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时,肖莉似笑非笑地问他,你就这么在乎我吗?是真在乎还是假在乎?如果我说我给张克强欺负了,要你去杀了他,你去不去?孙明亮瞪着血红的眼睛听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酒却醒了大半。然后他抓起电话拨通了张克强的号码,对张克强发狠地大叫,张克强,我骂你祖宗!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张克强在菜市口找到了正在等生意的孙明亮,递给孙明亮一支烟,并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孙明亮一言不发,抽着烟斜眼盯着张克强的脸看。张克强大口吸着烟,有些灰暗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你砸了我的车,我不怪你,但我们可能产生了一些误会,有些话我得和你说清楚……话没说完孙明亮就火冒三丈,把手上的烟扔到地上碾了两脚,指着张克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的车被砸了关我屁事?你活该!有俩臭钱算什么?还忘了自己的姓什么了?别觉得穷人好欺负,逼急了穷人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张克强脸上肌肉不停抽搐,说,你太过分了!
孙明亮显然中午喝了不少酒,黑黝黝的四方大脸上放着红光,说话满嘴酒气,过分?你个****的把我妹妹弄残了,又骗我签了那么个****的合同怎么不觉得过分?一连几年了背着我睡我老婆怎么不觉得过分?说得性起,孙明亮回身抄起拖拉机上的铁棍就往宏文身上戳,宏文只得逃进车里一溜烟跑了,孙明亮握着铁棍对着车子的背影跳脚地骂,想一想又觉得不解恨,干脆把手扶拖拉机发动起来,“突突突”开到克强的厂子门口,手执铁棍对着大门“咣咣咣”一阵乱砸,好端端一扇红漆不锈钢大门登时坑坑洼洼不成样子,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引来众多围观者,直到闻讯赶来的派出所民警亮出警棍高声断喝,孙明亮才住了手,随即被戴上铐子押进警车。张克强在办公室里一直没出来,仰面躺在老板台后面的椅子上闭目养神,手却一直微微发抖。李彬开门进来时,他才睁开眼,示意李彬坐下。李彬瞅他一眼,说,这事怎么处理?克强叹一口气说,还是息事宁人吧!
据后来克强猜想,在孙明亮在他厂子门口大闹的时候,肖莉肯定在家里不住地冷笑。他说,我当初太小看这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