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姐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拉开门,媚眼如丝,红霞满面,对还愣在沙发上的我说,来,给我搓背……她雪白的身体略显丰腴,腰腹部有明显的赘肉,但依然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美人,更何况此刻她饱胀得像要爆炸的躯体辐射出了炙人的热量……我们在浴室里就进入了正题,像两株焦渴的树一样竭尽全力绞缠在一起,互相吸取汁液,让大脑在疯狂里陷入混沌,以求彻底遗忘身外那个荒凉的世界;战斗从浴室扩展到客厅,再蔓延到卧室,那座宽大的雕花大床成了我们最后的战场;战斗结束后,我们像两具尸体摆在床上一动不动。
韩姐满足地地闭着眼睛,用手轻抚在我裸露的胸膛,说,年轻真好,有激情,有活力;真不敢想象老了的时候我怎么面对镜子里那个又干又瘦的老太太……将来和你在一起的女人一定会很幸福。在以后的多年中,她的这句话时常莫名其妙地在我耳边响起,作为对我失败人生的嘲弄让我心里一次次被刺痛。韩姐为什么就说跟我在一起的女人幸福呢?就因为我强壮的身躯和绵绵不尽的欲望?就因为最原始也是最真实的本能?岂不知这些东西都会因为不同的价值标签而走向不同的结果,或重生,或腐烂。
韩姐以其最本真的需要向我诠释了“幸福”的含义。这也在她接下来的举动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她起身从床头的鳄鱼皮手包里抽出一沓百元钞票,递到我眼前,说,这是你的。
我脑袋有点发懵。这样的场面我曾在香港的三级片里无数次看到过;因为是交易,所以可以坦然用金钱来衡量;但钱的背后却是冷冰冰的嘲讽。这也是一个信号:我们并不是站在一起或者抱在一起、摞在一起的两个人;而是一个站着,另一个匍匐在地。
她不会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了解我的内心,所以她也无从知道我心底空洞的苍白其实不在金钱。
我没有去接,她有点迷惑。我把脑袋靠到床头,从对面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面无表情的脸。我说,也许你不知道,我要是需要钱,一个电话就可以从我父亲那里拿到几万甚至几十万;我即使再贱也没有到把自己当鸭子卖掉的地步。
韩姐拿钱的手垂下了,她的脸色有点难堪,说,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是学生,不挣钱,只花钱,所以我相帮助你一下……也可能我误会了,娜拉有很多男性朋友,大多数是大学男生,她有大把的钱,她和那些男生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从来都是她买单,而且有很多可以直接从她手里拿到钱。
我说,我对这些不了解,而且,我和她在一起吃饭,大多数时候是我买单。
我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到我的家庭。但此刻我却想说出来。我对她说,我父亲其实是个暴发户,除了钱,几乎什么也没有;我不喜欢做生意,所以我才选择了来上学。我说这话的时候暗骂自己没心没肺,我大把地用着父亲的钱,却在别人面前对他进行嘲弄。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我对他的理解其实非常浅薄。
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话刺激到了韩姐某根敏感的神经,她有几分钟时间一言不发。然后说,说实话,我也讨厌做生意,在和那些人勾心斗角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和他们混在一起缠在一起,脸上的笑都是僵化的,回到家总觉得脸上的肌肉累得近乎麻木,可不做又能怎么样呢?为了证明自己还在世上活着,我真实的一面几乎已经丢失殆尽了。
后来她又说,其实我是结过婚的;在我结婚前我就开始做生意了;他是退伍军人,我们结婚后不久他就转业回来了,他没有什么专长,在我的公司里基本就是个保安的角色,但他并不希望我在外面打拼;我对他说,若你能把公司撑起来,我就不用出去了,然后他就不说什么了;但他的心情越来越恶劣,后来发展到酗酒和赌博,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提出了离婚,给了他一百万,然后我从结婚时买的房子里离开;但他留下了我们三岁的儿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韩姐的眼里贮满了泪水,骨肉亲情的剥离从来都有强大的具杀伤力。
她的这番话让我触摸到了她心底一处柔软的地方。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我才感觉和这个长自己十几岁的女人拉近了距离。
我离开的时候,她塞给我一个传呼机,说,这样可以随时取得联系,有了娜拉的消息我也可以随时告诉你。我跨出那扇大门前她走上来搂住我忘情地亲吻,极富女人味的肉感十足的躯体和柔软的双唇把我带进一片波涛汹涌的粉色海洋中。
后来我们连续见了几次面,韩姐彻底抛弃了她的矜持和高贵,把别墅变成一座燃烧的原始宫殿,我们想尽花样奢侈地释放躯体里的能量,在床上的动作就像远古斗兽场里垂死的搏斗,似乎末日临近,我们正死死抓住最后一点留在世间的时间尽情堕落……
我几乎要把陈娜拉忘记了,她在我心底的影像正在一步步淡化。在一次往家里打完电话后,我又摸到了兜里那张写着韩姐电话号码的扑克牌,我的心沉了一下。我拨了陈娜拉的传呼机号码,想不到,一分钟后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在电话里我问陈娜拉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她说,我进拘留所了。
我有点吃惊,怎么会这样?她说,一言难尽。我说,那就酒吧见吧。她说,不去酒吧,我们去饭店吧,我想好好吃一顿,进去了半个月,饿得我头都昏了。
我们去了一家川菜馆,要了水煮鱼和水煮肉片,还有红烧肉卤蛋和一盆牛肉蔬菜粥。她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说,拘留所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每天三个窝窝头爱吃不吃,被那帮警察呼来喝去,一点尊严也没有;我昨天刚出来,跑到饭店吃了两碗牛肉面,然后就回学校睡了,一直睡到今天下午;这次终于知道什么东西最好吃了,“饿”最好吃。她吃东西像小猫,专心致志,虽然不算粗陋,但也并不雅观;相较之下,韩姐吃东西就优雅和精致得多了。
吃得差不多了,我才问她,为什么进了拘留所?
她说,我和几个朋友在夜总会蹦迪,有个家伙给了我一个药片,说是维生素片,增加体力,被派出所逮住尿检后才知道那是****……我妈接我出来的时候,让我回家,差点给我跪下了,我还是没回去。
我说,你爸爸没有想办法让你提前出来吗?他在政府部门工作,应该有能力做得到。她说,我不想让我爸爸知道这件事。然后她又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爸在政府部门工作?是韩姐对你说的吧?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呢?我说,你突然失踪了,我担心你,只好去问韩姐,她说她也不知道。陈娜拉撇了撇嘴,说,她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把韩姐告诉我的说出来算不算出卖。陈娜拉冷笑一声,瞅着我似笑非笑地说,她肯定吃定你了,见到你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上你了;但也没什么,你又不是我的人,我也没有资格去管你。说完她自顾自笑着摇了摇头。
我选择了沉默。
吃完饭我们去了街头公园,坐在大理石凳子上说话。说到韩姐的时候,陈娜拉说,韩姐的老公是个好人,但就是心眼太小了,不能容忍韩姐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关系……其实没有那个男人的帮助,就没有韩姐的今天,当初韩姐刚刚起步的时候,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公司差点倒闭;后来就遇到了那个著名的建筑集团公司的姓方的老板,方老板五十多岁,比韩姐大二十多岁,他建议韩姐的公司把中央空调制冷设备作为主营业务,并与他的公司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说到这里陈娜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韩姐的老公其实是从小在一起的长大的发小,又是中学同学,高中毕业后他就去参军了,韩姐则进了公司打工,两个人一直没有间断联系;他是志愿兵,在部队干了七年,觉得没有什么发展前途才转了业;他们俩是在他转业的前一年结婚的,当时,韩姐和方老板已经有了那层关系;其实韩姐别无选择;她老公在发现事情真相后没办法接受,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深,只好离婚;但我知道韩姐其实不愿意离婚,那个当兵的高大帅气的老公曾经是她的骄傲,他离开了,也就把她的心掏空了。
我说,看来感情是脆弱的,但如果换了我,我可能不会像她那样选择。陈娜拉又冷笑了一声,说,你没有结过婚,甚至没有真正恋爱过,你怎么知道你不会那样选择?再说,人是会变的,海誓山盟说得再动听也迟早会变成踩在脚底的****;正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勒紧裤带还坚持所谓的浪漫,到底能坚守多久?话又说回来,就是与“贫贱”不沾边甚至物质条件优越的夫妻又有几个能把忠贞的爱情坚持到底?
我忽然想到了程思颖,我不知道我们该归于贫贱还是富贵,但结果都一样,她为了她的“理想”在我们还没有走到结婚那一步的时候就把我踹了,看来我真的没有资格说什么。
陈娜拉神情突然有点暗淡,说,我父母也是一个例子,他们年轻的时候没有钱,生活艰苦,但恩恩爱爱;各自事业有成了,感情反而冷淡了,他们俩离婚的时候谁也没有觉得惋惜,似乎好聚好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爸爸有了更年轻的女人,我妈身边也不缺男人,各忙各的,真是滑稽。说到这里,她的笑声从鼻子里冒出来,冷得让人发毛。她接着说,当初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把他们塞在抽屉里的早期恩爱有加的照片全拿出来在他们眼前撕得粉碎;过后又觉得自己很幼稚,于是我转而劝他们离婚,既然没有感情了,何必一定别别扭扭在一块凑合?我也长大了,不用他们假惺惺地为我保留一个所谓的“完整”的家了;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眼瞪得好大,以为我发疯了,其实我是成熟了,我甚至觉得自己比他们还成熟,他们不一定看得明白的事我已经看开了;我还对他们说,你们离了以后最好都别再结婚了,再结婚结果也是一样,你们最终会发现其实永远达不到最理想的状态,有了碗里的,你们还会看着锅里的,人都是这德性,你们就死心吧……我以后也不会结婚的。
陈娜拉学的专业是环境设计,但她坦言她其实对美术没有多少兴趣。但这并不妨碍她上大学。她说,我现在玩得还算开心,这就够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认同她的观点。
她说完了,我就向她提出了我的疑问。我说,你只是个学生,怎么会认识韩姐那样的人?而且……而且还参加她的派对。提到那个“派对”,我就想到了那个疯狂的夜晚。她说,我是通过我妈认识她的,她和我妈的连锁店有过业务联系,后来她们就成了好朋友,我妈带我跟韩姐一起吃过饭;我妈和我爸闹矛盾的时候,我去找过韩姐,想让她劝劝我妈,但她却对我说,第三个人是没办法解决夫妻之间的问题的,最明智的选择是顺其自然,既然能发展到不可调和,就有不可调和的理由,该失去的留不住,该得到的也丢不了;我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也就放弃了努力,也就是那时我觉得自己突然成熟了。
她继续说,韩姐组织的派对里的那些女人都是她的密友,那些女人都是单身主义者,都是生意场上的好手,有的有过婚史,有的从来没结过婚。我问,那些男人是怎么回事?陈娜拉笑笑说,那些人大多是从酒店和娱乐会馆叫来的服务生。我心里忽然像触电一样颤了一下,我盯着她的眼睛问她,服务生?那我算什么?也是服务生?你带我去那里是把我当成了……我心里很不舒服,虽然我并不很抵触那个派对,但对于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服务生”感觉有点恼火。她哼了一声,眯着眼说,那你收了钱了吗?没收钱算什么服务生?我哑口无言。她继续向我开炮,说,韩姐给你钱了吗?不给的话就太不够意思了,哈哈……她笑得很放肆。我心里有点沉,然后就不想说话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想回学校了。陈娜拉拉住我的袖子有点撒娇地说,这些日子有没有没想过我?我可没忘了你,在里面的时候也没忘……
我说,今天有点累了,想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她的脸色陡然变冷,说,今晚你要是扔下我,那以后你也别找我了。我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还有,毒品绝对不能沾。她说,我沾不沾跟你没关系。我说,当然跟我没关系,命是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我就扔下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