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陪着她把肚子里的东西呕吐得干干净净,然后继续往她手里送纸巾。也许我从她那双被汗水或泪水浸润的发红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无助的东西,那种东西触动了我心底某一个地方,让我觉得一阵刺痛。于是在她完全恢复之前我决定不离开她。她漱了口,洗了脸,用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整了整头发,然后打开手袋拿出化妆盒开始补妆。简单处理后,她基本恢复了常态,然后回头对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我说,我叫凯瑟琳,你呢?我说叫我老谷吧,我姓谷,谷子的谷。她说,你并不老。我说,要比你老得多。她就笑了,说,你真有意思。
我说你赶快回家吧,我也该走了。她说,你开车来的吗?那就好,你得把我送回家,我的朋友都走光了,我一个人不敢走,我住的那个地方没路灯。我对于这种明显带有发嗲意味的耍赖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些歌舞厅的小姐都会来这一手。但她显然要策略得多,而且我确信她也不是做小姐的。一个小姐骨子里就是小姐,说话、眼神和动作都透露出风尘味道,但她没有。我有点为难,因为我不确信此刻叶经理是否也想回家,或者她长时间找不到我已经等不及了。看出我的犹豫,她说,不方便就算了,我看看能不能打到车,谢谢你!我说你稍等一下,我去问问我的老板,若她现在不急着回家,我可以先把你送回去。
于是我又回到房间。茶几上又上了一个大玻璃果盆,切成薄片的哈密瓜和剖开的金桔发出诱人的光泽。小叶经理正在角落里和一个衣冠楚楚的高个儿男士聊得很投入。老朱不知道去哪里了。包房里的人或东倒西歪懒洋洋地在沙发上打盹,或随着音乐抱在一起跳舞,或低声细语,偶尔爆出一阵放肆的大笑。一个女客正在唱一首很怀旧的《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是林忆莲的经典之作。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到了两点。看来今晚要玩通宵了。怀旧而煽情的歌与昏暗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昏沉、颓废而又暧昧的氛围。小叶经理看了我一眼,起身把我拉到旁边把嘴巴靠到我耳朵上说,你回去睡觉吧,我先不回去了,到时我用车的话会给你打电话。然后又特别嘱咐了一句:别对别人说我玩得这么晚,就说我很早就回去了。我回头看了那个高个儿一眼,他正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双手摆弄一个盛饮料的杯子,饶有兴味地听女宾唱歌。但我知道其实他心思没在听歌上。这小子还算有艳福。
后面的事就变得简单了,我把袁琳送回了家,得以圆满完成今晚上对她的帮助。她住在市北区一个住宅小区,有点偏远,大约二十分钟车程。我对这个地方不熟悉,所以我着意对这段路线多加注意,以免回程时迷路,所以也就没说什么话。她靠在座位上眯着眼,轻飘飘地自顾自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酒劲应该还没完全过去。她说她在那个小区租了一套五十平米的楼房,虽然离上班的地方远了点,但租金比较便宜。然后她就问了我的电话号码和我的名字。我说我叫谷建民,一个很通俗的名字,凸显着一个时代的特色。她说,这个名字好记。又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我嘴角上挑,很显然我是微笑了一下,这一丝微笑的意味比较复杂,说不上是应付还是讥讽。我想,你能怎么感谢我呢?跟我睡觉?男人在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往往是这个问题。我在考虑若她邀请我上楼喝茶我该怎么回应。一般的艳遇故事都是从这样一种暧昧的邀请开始的。至于我是否顺应她的意愿走进她设置的粉色圈套,应该取决于她的魅惑力是否足够强大。
后来袁琳说起我们这次偶遇的时候,说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觉得我是个很踏实的人。然后她就想,要是这个男人想要我,我一定会给她。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俩刚刚在床上做完例行公事,她的手来回抚摸着我裸露的胸膛,她的话温软而疲倦,带着满足的鼻音,就像梦呓。
但后来的情况并没有沿着通俗的艳遇故事应有的方向发展,也就是她并没有请我上楼喝茶。我目送她头也不回走进楼梯的黑影里之后,缩回车里考虑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传出的声音稍带愠怒:你没有问我的电话号码,也没有问我做什么工作,原因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没有吸引力,二是你根本不是个男人。说完电话就挂掉了。我苦笑一声,然后就关上车门启动了汽车引擎。我回头再看那座黑黢黢的楼房时,四楼的一个房间的灯亮了起来,窗帘拉开了,一个女人具有诱惑力的S形身材的剪影印在玻璃窗上。她在看我。几秒钟后,她拉上了窗帘。
那个匿名电话是袁琳打来的。
我知道,我们迟早会出事的。
我给你继续讲关于我和林珊的故事,这些事也许是我第一次讲,但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讲了。讲完我就封存起来,然后让它在我肚子里烂掉。我对袁琳说。
我给袁琳继续我的讲述。时间是周六的夜晚,地点是一座宾馆的房间里的大床上。她的激情点燃了我心底的烈火,我们一起连续燃烧了半个小时,把床单揉得像一张烂纸,一大半拖到了地板上。当我们满身大汗并排晾在床上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幽幽地说,继续给我讲你和林珊的故事吧,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