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提着蔬菜刚离开，杨超心里忽然觉得无比难受。他天天那些刁钻难缠的顾客弄得精疲力竭，好歹遇上这么通情达理的顾客，老人家不砍价，不挑剔，一切都由他说了算，自从卖菜那天起，就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信任、尊重过。而他竟然骗了老人家，刚才那四棵葱里夹带着两棵冻的！远远望见老头儿正冲着出口方向蹒跚着走去，杨超的良心再也承受不下去了，他抓起两棵葱，追上了那位老顾客：“老爷爷，请您留步。”
老头儿让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爷爷，对不起，您那葱里有两棵冻的，我给您换掉。”
“噢，这点事儿呀。冻葱不像韭菜，它可以缓过来，没关系的。”
“不，爷爷，求您让我换了吧。两棵葱事虽然小，然而我辜负了您的信任。不让我补偿回来，我今天晚上睡不着觉。”他坚持从老爷爷的塑料袋中挑出了那两棵冻葱。
“嗨，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杨超抬头一看，这不是自己的班主任于老师吗？
于老师笑了，说：“杨超，你差点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老人原来是个老板，公司一直缺个忠诚老实的人选，替他看管库房，待遇不成问题。昨天遇到于老师，他说起此事，于老师说，他有个学生，为人正直，高考时宁肯不打小抄，不幸落了榜，家庭又困难，如果有个好工作，他完全可以边打工边自学。老先生大感兴趣，今天由老师远远地指认，他借口买菜，其实是打算目测一下这小伙子，只要看着舒服，明天就通知他去面试。
杨超红着脸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老人家笑了：“杨超，明天去我那儿上班吧。我今天没有考试的意思，可是，这两棵冻葱代替你完成了答卷，满分！一个这样尊重别人信任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让我失望。”
杨超自己也糊涂了：他事事认真，舅舅从来没说他一句好；而今天头一次做了件错事，居然获得了个满分！
二十块钱
张加天对门搬进来了新住户，年龄与他相仿，独身，听说是离婚的。童年时张加天的父母离婚，让他吃尽了苦头，他坚决认为，离婚的没一个好鸟。于是他对老婆说：“少搭理对门那独身男人。”老婆说：“你不嘱咐我，我也得避嫌不是。”
本单元四楼就这两家，两家互不往来。张加天偶尔在楼梯上遇到对门，对方试图跟他拉关系，总是冲他友好地笑笑，而老张却只是哼哈地应付一声拉倒；有一天，对门按老张家的门铃，想咨询取暖费去哪儿交，老张就隔着门丢出去“五区供热中心”六个字，连门都没开。
这样住了三个多月。这一天，水管抄表员来抄他家的水表。老张冷丁想起来，不是俩月一收吗，怎么上俩月给忘记了？这是失职。他老伴终年不出大门，怎么就漏掉俩月的？俩月攒在一起，就是四五十元，你若是攒上十年的，我还交不起呢。可是，看了水表数，张加天糊涂了，水表数不对呀，少了。抄表员一走，他问老伴：“你前月交水费了？”老伴说：“我哪交了，正打算问你呢。”
家里就俩人管钱，这回轮到张加天不安了，难道是收费员给把票丢了？那他就得赔上呀。这收费员好不容易当呢，挣那一脚踢不倒的几个工资，每天咣咣咣咣敲这家那家的门，里面纵是有人，知道是收费的也不答应，不让你跑几回他心理就不平衡似的。如今自家吃了水，理应交费，怎么好让人家给赔上？
半月后收费员来了，收他二十多元。张加天给让到屋里，捧上一杯热茶，问：“上期是不是赔了？”
收费员莫名其妙：“我这五年就没丢过一分钱。”
“那前俩月我怎么没记得交水费呢，你票子弄哪去了？”
“噢。”收费员说，“前俩月我有点事，早收了两天，敲门没人应，你对门替交了，票子在他那儿。咋，他没找你要？”
可不，是有一天他们到女儿家给小外孙过生日去了，就漏岗一次，偏遇上收费，这寸不寸。张加林又是哼哈地点头，把收费员送走了。
剩下两口子你望我，我望你，又都摇头。这是怎么啦，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呀。他俩拾掇了点礼物，去按对家的门铃。那人姓林，作家，热情让进屋，老张伸手就要票子。
作家拍了拍脑袋：“有这码事。交了就交了呗，二十块钱，多大的事呀，我留票子干什么。”
“钱我得付，谢也得感。”老张创造出最新的语法结构，“大哥，不，老师，原谅我以前的冷漠，您这朋友，拉饥荒我也得交，您不搭理，我还耍赖纠缠你哩。”
“我巴不得跟邻居和睦相处呢，”作家说，“见您不爱理我，我猜想可能你家有难心事，还没找个机会问一问，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双方都很诧异。张加林想，这二十块钱神了，如果他当初提着两瓶茅台上门，我指定给扔出去。林作家想，本打算过年时买两瓶茅台过去拜个年，把关系搞融洽了，还担心碰钉子呢，哪想到对门这么朴实。
双方都赞叹对门：好人哪，遇上了真是幸运。
非常时期
土地资源局的一把手庞局长快二线了，二把手皮副局长却添了一块心病。为什么？他通过自己的关系打听得清清楚楚，老局长二线后，因为某种原因，他这个副局长还不能马上扶正，组织部要派一郑部长来兼职一段时间。当然，这郑部长不可能待久，届时，再顺理成章地在本局解决一把手问题……既然有这么个过渡期，那就说明，下一个一把手有可能不是他皮局长，他盼这个正职可盼了有些年头了！
皮局长在大脑中经过仔细地过筛子，认为最具竞争力的，要算是办公室主任小黄了，除了级别低这条之外，论年龄，论学历，论能力，论群众威信……都在他皮副局长之上。老皮一分析，竟吓出了一身冷汗，中山狼就在身边，险些让他在政治上吃掉了！他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自然知道害怕是挡不了什么的，必须想法把他挤下去。可是要挤掉一位各方面都优越于自己的政治对手，靠正当手段是完全不可能的，必须想歪点子巧干！皮局长又想方设法，打听到一条重要信息，那位兼职的郑部长有一个忌讳，那就是最讨厌不懂礼貌的人！新局长的口头禅是：“不孝何以为官，无礼何以为官”。
办法有了。皮局长开始跟小黄套近乎，跟小黄谈心，请小黄吃酒。小黄受宠若惊：“皮局长，您这是……”皮副局长立刻板起脸来：“小黄，你别搞那一套虚的，咱俩谁跟谁呀。以后叫我老皮！”小黄不好意思，几乎差一代人呢。可是经不住皮副局长再三认真，他才战兢兢地叫了声：“老皮。”皮副局长很高兴，说：“就这样。今后我若是听见你叫皮局长，立刻就跟你翻脸。”有了这话，小黄也就不再客气，有事没事地“老皮，老皮”叫得极其自然。皮副局长听着，心里那份舒坦哟，比称他市长都高兴。你小子等着，习惯成自然，只要你当着郑部长的面大大咧咧的叫一声“老皮”，就彻底没戏了！
兼职的郑局长上任几天后，到皮副局长办公室，谈到小黄。皮局长心头一喜：多日盼望的机会到了！就对秘书小郭说：“你让黄主任来一趟，就说我找他。”
不大工夫，小黄来了。皮副局长以为他一定会像往日那样，习惯地：“老皮，你找我？”那样，他的大功告成。可没想到的是，小黄一进门，先恭恭敬敬地说了声：“郑局长也在这儿？”又转向皮副局长：“皮局长，您找我？”
差点没把老皮气过去，他此时不敢翻脸呀，这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呢？
此后，小黄当着郑局长的面一次也没犯叫老皮的错误，真让老皮叫苦不迭。三个月过去，任命下来，果然，小黄被破格提升为一把手局长！
新局长上任第一天，跟部属们开了个例会，然后问皮副局长：“你还有没有要说的啦，老皮！”
老皮气昏了头。他找到一个机会问黄局长，他为什么叫着叫着老皮就突然改口了。黄局长笑了：“那是非常时期，我敢吗？我早打听明白了，郑部长顶烦没礼貌的人，咱自己怎么叫都成，却不可以犯领导的忌，那不成了蠢材一个了嘛，你说是不是，老皮？”
区区五角钱
顶着大风沙在街上走出有五里路，接连问过七个报亭，均被告知，那杂志早卖光两三天了。我这倔劲儿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不找到这本杂志，我晚饭都戒了！
刚才文友在网上问我那本杂志评奖的事，我告诉他，家里订阅着呢，稍后替他查一查。人都谢过我了，而我把家中所有几期翻了好几遍，没有！估计消息肯定发在下一期，豁出来再买一本，也得满足朋友的意愿不是。我从另一条街道往回绕。哎，在第八个报亭，我看见那本小型杂志，买一本。我递给女老板5元钱，她找给我2元。
心满意足地走了半天，快到家时我返过劲儿来，不对吧？仔细看定价，可不，这杂志单价是2元5角，她怎么收我3块！真是名副其实的奸商，看见我急匆匆的样子，就乘人之危，正常卖一本杂志可能只有5角钱的利，这样她赚了百分之两百。报亭靠近104中学，我天天接儿子放学经过，也没少买照顾她的生意，她人咋这样啊？
不值得回去与她理论，区区5角钱，丢不起那人。可是我又忍不下这口气，勿以恶小而不为，5角钱反衬了这个人的品位！我决定像联合国那样，搞经济制裁，封杀她，今生不买她的杂志，报亭多的是。
打那以后，再接孩子我就从对面马路绕过去，不跟她打照面行了吧。可每到报亭相对的那地方，我还是禁不住歪头朝那边望一眼，心里说，哼哼，从前我一年至少要买走你上百元的报刊，就算二折利，你年损失就是20元，一辈子呢？贪那区区5角钱，你赔大发啦。
半年后，我去学校开完家长会，刚走到校园门口，忽然听到有人跟我打招呼。一回头，是那个卖杂志的女人！进到这里，都是开家长会的，她的孩子也在这所名校读书？那女人一脸惊喜：“好长时间了，就是见不到你。”
我木然地点点头。心里说，你也知道是好长时间了？见不到我啥原因你不知道吧？
“有一回，你买我本杂志，多给了5角钱。”那女人说。
“有这事吗？”我装出一脸茫然的神态。这女人可能察觉了我的封杀，想通过道歉、误会的方式来拉拢我呢，我不能承认我为区区5角钱故意封杀她，那样反被她笑话。
“咋没有呢？”她说，由于经常买报刊，她早就记牢了我，很感谢的。只是她为人木讷，不太善于表达、交流。那天买杂志时，她发烧烧得喉咙肿痛，心烦意乱中，只记得那杂志是3元，等反应过来，我已走出很远，急忙喊我，可我没听见。“你说把我急得，我嗓子本来接近失音了，我喊一声，恰巧有辆汽车按一下喇叭，连喊了三声，全让那喇叭给盖住了。我又不能扔下报亭去追你。打那以后，我就找了5角纸币粘在玻璃窗上提醒自己，想等您再来时还给您，可老也没见到…”这女人慌忙从兜里掏钱，只有一元的：“假一赔二吧，我还您一元。”
原来是这样！
我心头猛地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区区5角钱，我报复人家半年，还假装大度到压根儿没记得这件事，我是不是够虚伪的！我说：“大妹子，你那么认真干什么？这半年我有病，现在好了，往后还得跟你打交道呢。”我不是说谎，我真有心病呢。我得把损失补回来，“我正要去你那儿买杂志呢，走。”我想，兜里有50多块零钱，全支持她的生意，算是对自己良知的一点安慰吧。
谁知那女子一愣：“我女儿开学就初三了，我得陪她学习，上个月把报亭兑出去了。”
我一下子傻在了那儿！
俩乖
人就怕有病。古大妈原来多响快、多慈善的一个女人，瘫在床上5年，搞不准确打哪天开始，人就变得胡搅蛮缠了。
古大妈的二儿子二乖，读完高中，去了老远的南方做生意，长年不见个影儿，病床前就靠长子大乖和媳妇俩跑前跑后。这大乖是捡来的，待娘啥说道没有。可山沟日子本来穷，大乖这几年又老走背运，养牛牛被偷，养鸡又摊上禽流感，手里就没钱。没钱，在老娘面前说话就没底气。
二乖虽然远在南方，可他一刻也没敢忘记娘哩，每到月底，准汇来200元钱。大乖总是悄悄送给娘送去：“俺弟又汇钱来了。娘，您可得藏好了，前屋小惠见天跑集镇给她的店里进货，您想吃啥，托她买。别叫您孙女瞧见了，那丫头也不知怎么恁馋。”
多出这200元，大妈在山沟里是最奢侈的人啦。
大妈心里就不平衡。当年她冰天雪地里捡到大乖，那么脏，她解开怀，贴肉给揣回来，眉头也没皱啊。她还特意租回一头母羊，挤羊奶把孩子喂大。喂大后整天“大乖”、“大乖”不离嘴，亲生的还能怎么样。邻居们都笑她傻，说养人家孩子种人家田哩，说鸡抱鸭子干费力哩。大妈撇嘴，甚话哩，俺就是疼大乖，谁有气就气吧。后来，大妈生了二乖，她左手牵一个，右手抱一个，整天满村子炫耀：“瞧俺这俩乖，给金山也不换！”
现在比出来了，还得是亲骨肉。眼前这个，光知道说空话，从不来实际的。你一天问候800遍，它能当吃当喝？古大妈心里烦闷，不管大乖在不在眼前，总冲人说：“再亲不是娇生子，再煽不是自来风啊。”大乖心里肯定也不高兴，但谁让他穷呢，又怕娘生气，每回都陪着笑脸：“娘，儿子穷。那心肯定是有，可就差没那能耐啊。”
“我想二乖。你爽快到乡里打个电话，把他给我叫回来。哪怕看一眼，我死了就再没心事。你没钱不要紧，这话费我出。”
“没他电话号码呢。弟弟肯定是忙。改天赚了大钱，他自己就回来了，现在我找不到他呀。”
山沟落后，连个电话都没有，大妈又瘫痪，再急，也是干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