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书
下课了。
方斐娜老师利用课间休息时间,抓紧填写一份学生家长情况登记表。
“张晓丽,家长姓名?”
“张振中。”
“王大东,你爸爸名字?”
“王志海。”
“李明明,你爸爸叫什么?”
“李主任!”李明明昂着头,带着几分骄傲答。
“我问他的姓名?”方老师提高声音说。
“他就叫李主任。谁见了我爸爸都这么叫。”李明明环视着周围小同学,再一次证明,他回答得比谁都有水平。怎么样?你们谁趁一个当主任的爸爸!
“李明明,你过来。”方老师有点愠怒了。
李明明一点也不在乎地走到方老师的桌子前,歪着头儿,两只小眼睛瞪得圆圆的,似在说,过来又怎么样?
“请你好好想一想,你爸爸到底叫什么?”方老师低声而和气地说。看来他是压着内心火气的。
“李主任。除此之外,我不知道。”
“那你放学回家问一下,下午来后立即告诉我!”方老师终于发火了。
“为什么不叫别人回去问,偏叫我回去问?”李明明竟抹起了眼泪儿。
“别人都知道家长姓名,你为什么不知道?”
“知道,知道,就知道。他就叫李主任。”他越哭越痛,像头发怒的小狮子,胸脯一鼓一鼓的。突然,他挥起小拳头,朝方老师正在填表的桌子上扫荡而来。墨水瓶被打翻了,墨水流了一桌子,并顺着桌角流到他雪白的小褂子上,一滴一滴……
顿时,方老师眼里噙满了泪水,瞅着他让墨水污染的小褂子,心里像一群蚂蚁啃噬着,阵阵作痛!
(1986年作)
红巴巴黄巴巴
冀南人称粪便为“巴巴”。这个题目似有些不雅,但您听了这个发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故事,或许会从中产生一点特殊的体味。
W是当代一位著名的词作家。1963年,他在冀南当兵,被派到驻地丛中公社丛南大队搞“四清”(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工作,住在社员张大爷家。张大爷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老伴,还整日病歪歪的。
当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低指标瓜菜代”就是最响亮的充饥口号。地里的野菜挖光了,连草根树皮都成了人们碗中的食物。W正值年富力强,白天,拉车他驾辕,刨地他抡大镢头,晚上还要加班开夜会,研究四清中的问题。一天下来,累个臭死不说,最难受的还是吃不饱。
搞“四清”,要严格与群众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是铁定的纪律。可是张大爷家的饭除了高粱面糊糊,还是高粱面糊糊。整日稀汤寡水的,拉出的巴巴都是红汤汤。那时最大的奢望就是到市里开会,偷偷改善一下生活,而改善生活最美的就是到一篓油饺子馆吃上半斤水饺。
下饭馆次数多了,不知怎么就泄露了秘密。有人告到四清工作队队部,W就受到严厉的批评,若不是他检讨深刻,说不定还会背个处分呢!
是谁告的密呢?W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是巴巴泄露的秘密。有的社员专盯工作队员上茅房,只要工作队员出了茅房,他就立马跑进去看看是红巴巴还是黄巴巴。因为,一吃好东西,拉出的屎就变了颜色,成了黄巴巴。
那是个“上纲上线”的年代,动不动就往政治上牵扯。拉红巴巴证明吃的是红高粱面,说明真心实意与社员搞“三同”,而拉黄巴巴则是吃了好食物,说明严重地脱离群众搞特殊化,要受到批评和教育。
有一段时间,张大爷的老伴病得十分厉害,因无好吃食,浑身浮肿,虚胖地像个漏斗。那些天,W就时常偷偷往市里跑。后来,张大爷老伴的病慢慢减轻了。这时,又有人汇报W严重脱离群众,说在张大爷的茅房里发现了黄巴巴。W则又受到了责难。张大爷知道情况后,就跑工作队队部,扑通跪下说W是天下少有的好人,为了他老伴的病跑细了腿,花尽了钱。茅房里的黄巴巴是他老伴拉的。
W卸下了背上的黑锅,年终总结时被评上了先进工作队队员。
(微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