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问题！哎，我的妈妈到天堂做天使以后，我的波利姨妈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的房间多得数都数不清。”她一路上喋喋不休，蹦蹦跳跳的，还拽着小男孩的胳膊。“房子大得不得了，也许——”她一边匆匆往前走，一边着急地补充道，“也许，你得睡在阁楼里。我才来的时候也在那儿睡。现在纱窗已经安好了，不会太热，苍蝇也不会带着那些细菌飞进来。苍蝇脚上藏着好多的细菌，你知道吗？哇，难以想象！也许她会让你读那个小册子，要是你乖的话——我的意思是，要是你不乖的话。你也有雀斑——”她用鉴别的眼光审视着，“那么，你会为没有镜子而高兴。还有，窗户外面的风景比任何一幅墙画都好看。所以，我敢肯定你不会在意睡在那儿的。”波利安娜已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猛然间发现，她需要的是喘口气，而不是不停地说下去。
“天啊！”吉米？比恩发出一声欢呼，虽听得懵懵懂懂，却对波利安娜大加赞赏，“我简直想像不到会有人这么说话，不停地说啊说，连问问题的机会都没有！”
波利安娜乐不可支。
“哈，不管怎么说，你反正可以为此高兴啊。”她说，“我讲个不停的时候，你就不用开口啦！”
到家以后，波利安娜想都没想，就把她的小伙伴径直带到目瞪口呆的姨妈面前。
“噢，波利姨妈。”她一脸得意的神情，“快往这边看！我给您带了一个比阿毛和阿黄更好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小男孩。他不会介意才来的时候睡阁楼，他说了他会干活儿。但是我想他大多数的时间应该是陪我玩儿。”
波利小姐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波利安娜的话她没太弄明白，但是她认为她已经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
“波利安娜，这是什么意思？这个肮脏的男孩是谁？你从哪里找到他的？”她厉声问道。
“这个肮脏的男孩”往后退了一步，望着大门。这可把波利安娜乐坏了。
“啊，是这样，我忘了告诉您他的名字！我还不如那位‘先生’呢。他浑身脏兮兮的，跟阿毛和阿黄才来我们家时一样，不是吗？不过，只要洗洗澡，他就会和它们一样干净了——噢，我差点又忘了，”她停下来笑笑，“这是吉米？比恩，波利姨妈。”
“那，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嘿，波利姨妈，我刚才不是告诉您了吗？”波利安娜诧异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是给您的呀。我带他来他就能住在这儿，您知道，他想要家和亲人。我告诉他，您对我、阿毛和阿黄是多么的好，我相信您也会对他好的，因为他毕竟比小猫和小狗强多了。”
波利小姐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哆嗦着用手捂住喉咙。那种熟悉的无助感再一次像洪水一样淹没了她。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强行坐直。
“够了，波利安娜。这是你迄今为止干的最荒唐的一件事。好像流浪野猫和长满疥癣的野狗闹得还不够似的，你又从路边给我捡回来一个邋遢的小乞丐——”
男孩猛地一下激动起来，眼里闪着怒火，抬起小下巴，迈开两条瘦腿，坚定地向前跨了两步，毫无惧色地站在波利小姐面前。
“我不是乞丐，女士，我不想要你的任何东西。我是来找个活儿干养活我自己。要不是这个女孩特意安排，告诉我您是多么的善良和仁慈、您一定会收留我之类的话，我压根儿就不会到这个老房子来。就是这样！”男孩转过身，带着略显可笑的自尊，大踏步地离开了房间。
“噢，波利姨妈，”波利安娜哽咽着说，“我还以为您会很高兴收留他呢。我敢肯定您一定会高兴——”
波利小姐不由分说地抬起手让她住口。此时，波利小姐的神经终于崩溃了。那个男孩说的“善良和仁慈”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嗡嗡回响。她很清楚，那种熟悉的、无助的感觉又要席卷她了。她将身上所有的力量聚成最后一颗意志力原子弹。
“波利安娜！”她尖声叫道，“请你停止使用那个永恒的词——‘高兴’！‘高兴’‘高兴’‘高兴’，从早到晚，没完没了，我都快要疯了！”
波利安娜惊得嘴巴张得大大的，愣在一旁。
“哦，波利姨妈，”她怯生生地轻声说道，“我以为您看见我高兴您也会高——噢！”她顿了顿，一下子用手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波利安娜追上那个男孩时，他都快要走出车道了。
“喂！喂！吉米？比恩，我想告诉你——我非常抱歉。”她喘着气，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不用说抱歉，我又没有怪你。”男孩闷闷不乐地说，“我真的不是乞丐！”他一下来了气，补充道。
“你当然不是！但你也不应该责怪姨妈啊。”波利安娜恳求道，“也许是我没有把你介绍清楚，没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真的很善良和仁慈——她一直都这样。是我没讲清楚，我真的好希望帮你找一个地方！”
男孩耸耸肩，转身欲走。
“没关系，我相信自己能找到。我不是乞丐，你知道的。”
波利安娜皱着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突然她转过头，两眼放光。
“嗨，告诉你我想干什么！妇女救助会今天下午有个聚会，我听波利姨妈说的。我把你的事儿摆在她们面前，爸爸总是这么做，当他想做什么的时候，比如，感化异教徒啊、新地毯啊什么的。”
男孩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那么，我可不是异教徒，也不是新地毯。还有，妇女救助会是怎么回事儿？”
波利安娜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哎，吉米？比恩，你到底是在哪儿长大的，竟然不知道妇女救助会？”
“喔，没关系——要是你不讲的话。”男孩嘟嘟囔囔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过身又要走。
波利安娜一下子跳到他身边。
“它是——它是——唉，就是好多女人聚在一起，做做针线活儿、做做饭、捐点儿钱，然后聊聊天。妇女救助会就是这样，至少我家乡的是这样。这里的我还没见过，它们应该都不错，我想。今天下午我就去和她们说说你的情况。”
男孩再一次恼怒地转过来。
“不用费劲了！也许你觉得一个人叫我乞丐还不够，我还要站在一帮女人面前听她们这样叫我吗？不用！”
“噢，你用不着去。”波利安娜赶紧争辩道，“当然是我一个人去，我去跟她们说。”
“是吗？”
“是的，这次我会解释得更清楚一些。”波利安娜急忙说。这时，她看见男孩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我想，她们中总有一些人愿意给你一个家的。”
“我会干活儿的——千万别忘了说这个。”男孩提醒她。
“当然不会。”波利安娜高高兴兴地答应着，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我明天告诉你结果。”
“在哪儿？”
“路边——我今天看见你的地方，斯诺太太家附近。”
“好的，我会去的。”男孩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接着说，“也许我最好还是先回去，嗯，过夜，回孤儿院。你看，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待，我从来没跑出来过，只有今天早上，我才溜出来。我没告诉他们不回去了，要不然他们会装作以为我不回去了——尽管我想他们不会因为我不在而担心。他们和家里的亲人不一样，你知道，他们不会关心的！”
“我知道，”波利安娜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但是我敢肯定，明天我们见面时，我会给你带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家，还有关心、爱护你的亲人。再见！”说着，她欢快地跑回去了。
此时此刻，波利小姐站在客厅窗户旁，观察这两个孩子。她忧郁地看着那个男孩，直到他转弯从视线里消失。她叹口气，转过身，无精打采地向楼上走去——波利小姐很少这样没有精神。她的耳边还回荡着男孩轻蔑的声音——“你是那么善良和仁慈”；她的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凄凉孤寂之感——就像丢掉了什么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