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佟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再次睁开眼睛时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又有些熟悉。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这种熟悉感依然是清晰却又莫名奇妙。
眼皮覆上瞳仁,清醒的意识在黑暗当中肆无忌惮延展开来。
“是我逼你突然出现在英国破坏我们一家?”
“是我逼你串通丁昌浩害死我父亲逼疯我母亲?”
“是我逼你逃到国外?”
“是我逼你让丁佟贝替你们全家受过?!”
“或许我该叫你容佟宇,这样,才能让你更清晰地记起你的那些禽兽不如的行为。”
先前在“怀宇科技”听到的话再次回响在她的脑海震惊着她的思绪,猛然睁开双眼,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微微调整了一下,偏头向一边的窗户看去,窗外有熟悉的风景,而窗边——有熟悉的人?!
“周子腾?”
“你醒了?”
丁佟贝轻轻转了眼珠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怪不得她会觉得熟悉,原来她真得来过,眼睛再次聚焦窗前,“是你把我送来医院的?”
“……是我把你‘撞’来医院的。”周子腾见她醒来,迈步到她身边。
“……。”丁佟贝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在跑出马路之后确实有辆轿车冲了过来,她只听到了尖锐的刹车声随后便晕厥了过去。
想到这里便在被子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胳膊腿,发现除了左手上打着点滴,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
“其实我没……。”我没事。
话就在嘴边,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周子腾便俯身在她身前,眼里闪动着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光。
“为什么突然冲出马路?”
“……没什么,没注意红绿灯……。”
“为什么这次回来以后,每次见到你,都是伤痕累累的。”
“……。”
“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情?”
“……。”
“还不愿意告诉我原因么?”
“……。”
“……。”
丁佟贝似乎能听见他细微的叹息,却只能闪烁着眼神默而不答,又偏偏躲不开那种隐隐的炽热。
“即便不想告诉我原因,至少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周子腾顿了顿,突然嘴角扯开一丝似疑惑也似自嘲的笑容,片刻又缓缓变回肃穆的表情,却是更加的真挚灼灼,“我会很担心。”
“……。”
贴近的距离,安静的相望,丁佟贝明显感知着自己强有力的心跳。
如果时间倒流,回到那个她可以不管不顾的年纪,或许此时,她一定会拔了手上的针管,然后环臂揽上他的脖颈,把他拉近再拉近。
而现在,她能做的,只是把头撇向一边。
然而周子腾的双眸在她脸上睃巡了一瞬,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随即早她一步率先挺直了腰身,脸上晕出浅淡的笑容低头看着床上的丁佟贝,轻声道:“想吃点什么吗?”
“……不饿。”
丁佟贝刚摇头,房门便被敲了两下,周子腾淡淡回了声“请进”,随后有人端着吃食走了进来。
“已经送来了,你错过了点餐的机会。”他摊手一笑。
丁佟贝抿了抿嘴没说话,周子腾扶起她在她背后塞了个枕头,又把脚下条桌移到她面前,把送来的清淡饭菜摆在上面。
“要帮忙么?”他说着偏头看一眼碗筷。
“我自己来。”丁佟贝说着直接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周子腾扯了扯嘴角,捞起一旁的椅子安静坐下,看着她吃东西一句话也不说。
丁佟贝能感觉到来自一侧的灼灼目光,却头也不抬地舀着粥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慢慢吃,不着急。”
“……我吃完了。”丁佟贝咽下最后一口,放下勺子道。又转头看了看点滴瓶,刚好见底,便对上周子腾道:“又麻烦你一次,我该走了。”
“为什么跟我这么客气?”周子腾抬头看了一眼点滴瓶,没叫来护士拔针头,反倒是背靠上椅子盯着丁佟贝道。
“……没有啊,”丁佟贝干笑一声,被这样直视得有些心虚,先移开了目光自己按了床头的护士铃,喃喃一句,“该叫护士来了。”
周子腾见她闪躲,不露痕迹地呼吸一口,起身帮她移开了条桌。
“对了,我的包呢?”丁佟贝问。
周子腾从一侧的柜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皮包递给她,“你睡着的时候手机一直响,护士帮你放进柜里了。”
“……。”
丁佟贝闻言一僵,扣了扣指甲单手接过包,这时护士推门进入,帮她拔了针管。手上灵活起来,她拉开包锁,伸手摸到里面的手机却紧攥着不愿拿出来,转眸瞄了一眼周子腾的方向没敢与他对视,最后似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才把电话一把掏出,按了几下解锁键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没电了。
丁佟贝虚虚呼了一口,明知都是自欺欺人,却好像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一样。手机又扔回包里,这才发现掌心都是凉凉汗意。翻开被子转身下床,“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
“我没事,其实我本来就没事的。”
“我送你。”
“……。”
“城安站,可以么?”
“……谢谢。”
丁佟贝依然是下了车以后看着周子腾的车离开才转身的,然而转身向何处她并不知道。
所有她爱的朋友亲人,她能给予他们的就是不打扰。
而容宅,她根本不愿回去,哪怕是站在往容宅方向的路上,她也不愿多迈出一步。
只是,她以为自己可以不管不顾放下一切地离开那里,却还是在周子腾说出送她到“城安站”时没有拒绝。
因为,她根本无处可去。
站在站牌下,她有些发愣,仰头看着牌上的汉字,眼泪就这么突然滑落下来,没有任何征兆。路牌上写满了她熟悉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却没有一个可供她容身的。
挥手擦了两把,她迈步向马路对面走去。不为别的,远远的广告牌上,有个大大黄黄的“M”画在上面。
寒冬的夜晚来得又早又漫长。
丁佟贝坐在麦当劳的窗边,看着窗外通明的灯火和被北风刮得来回摇曳的树枝,大脑却是空白一片。
其实,她反倒觉得庆幸。
庆幸在这样的时刻还能忘记一切,庆幸手机没电便不受打扰,庆幸……呵,庆幸还有间24小时营业的快餐厅给她容身,不至寒风中形单影只。
苦涩地咧了咧嘴角,她就这样趴在桌上睡着了。
丁佟贝不确定半夜醒来过几次,只知道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有阳光透射进来了,伸出早已麻痹酸胀的手挡住眼前的阳光,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然而,待她无意看向窗外时,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动弹不得,只是眯缝的眼睛骤然瞪圆。
窗外已然开始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是有一人立在原地不动,看着店内的方向,此时的目光堪堪与她对视。
那人两腮青虚的胡茬,眼底猩红的血丝,周身阴冷的戾气……
……
丁佟贝能清楚记得她是怎么被盛怒的容晋塞进车里然后带回容宅的,只是现在的她躺在床上眼皮沉得厉害,身上烫的发胀,嗓子干得想吐……
迷糊的意识中她听到了容晋的怒吼。
“沈奕呢?死哪去了?”
“沈医生昨天也被派出去找丁小姐了。我,我刚才已经通知过他了,正在往这里赶来的路上,不过他负责城西,可能有点远。”
贺尧不在,不知道是那个不怕死的回的话,丁佟贝没什么力气去辨别,只觉得眼皮又沉了一些。
“别的医生呢?”
“刚,刚联系过了,应该……应该很快就到。”
“滚。”
又是一声怒吼,这个声音的发出者她倒是不用猜了,眼皮踏实地阖在一起。
“咔嚓”一声关门声,世界清静了。
不,并没有。
“咣当”
这声音很近,是床头柜上的台灯翻倒了么?
“哗啦”
确定是台灯,不仅翻倒了,而且应该是滚到地面摔碎了。
“啪嗒”
床头柜上原本还立着几本她经常看的书。
“噼里啪啦”
台灯,书籍,闹钟,还有一个她极为喜欢的红珊瑚饰品……估计现在的床头柜上应该被清空了。
——只是,怎么会有一只粗砺而冰冷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尽管能感觉得出是小心翼翼的,却就是显得笨拙。
不过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倒是让她胀痛的脑袋舒服不少。
然而,她还没汲取够这样的凉意,额头上的手掌便迅速弹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浸过冷水的毛巾。
果然是够笨手笨脚,毛巾拧得干透了,哪里还有什么降温的作用?倒是手上有几滴水珠就这么生生滴在她脸上,一阵细痒。
嗯?什么东西?
是纸巾么?还是海绵?丁佟贝感知着有轻柔的触感划过自己脸庞,抚掉上面的水迹……
头越发的混沌胀痛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是,好像那只冰凉的手又重回到她的脸上,移到了下颏,移到了脖颈,移到了锁骨,又向下移了……
丁佟贝的意识终于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