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怀恩中年得子,自然要大操大办一番。
秦天保带着赵占元、赵占魁兄弟去天津贺喜,留下唐龙和张汉陪娄先生看家。
出发前一天,隋进派人送来了他和杨红的贺礼,九百九十九块银元。
这既是个大吉大利的数字,也说明他们现在已经完全无所顾忌了。
秦天保看着礼单,不由得叹了口气。
隋进和杨红的绯闻早已传得满城风雨,除了松本俊男不知道以外,安成县城的老百姓大多都能随口说两段。
秦天保现在担心的是这件事如果被钱怀恩知道了会怎样。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反正过不了两天,他就能把这份厚礼直接呈到钱怀恩面前了。
秦天保的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快感,这大概是由隋进的堕落衬托出他的忠义而来的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秦天保终于来到了华北沦陷区的统治中心,天津。
然后他人生第一次坐上汽车,连带着赵家兄弟,稀里糊涂来到了天津警备局。
刚下车,秦天保就看到了久未谋面的钟福,不由得眼圈一热,奔上去和他抱在一起。
钟福已经把自己的老婆和娘家人接到了天津,过上了安稳的小日子。
所以他现在看起来又白又胖,就像个在公司上班的文员。
“兄弟,你受苦了!”钟福拍着秦天保的肩膀,一脸心疼地说道。
“二哥,你什么时候也得个儿子?”秦天保笑着问道。
“已经揣上了。”钟福神秘地说道。
“司令呢?”秦天保问道。
“现在得叫局座了。”钟福笑着说,“在楼上等你们呢。”
于是,秦天保三人跟着钟福来到钱怀恩的办公室。
“司令!”秦天保见到钱怀恩,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嗓音也变得沙哑。
“你小子!”钱怀恩快步走了过来,照着秦天保的胸口就是一拳。
“司令!”秦天保百感交集,绷着脸又喊了一声。
“你看看你,怎么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钱怀恩笑着说。
赵占元、赵占魁兄弟也是眼睛发亮,一副喜极欲泣的表情。
“我理解他们,从来没离开过您。”钟福也被他们真挚的感情感染了,于是说道,“这要搁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司令!”秦天保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起来起来!”钱怀恩嚷嚷着,“这让人看着,我钱怀恩的得力干将都跟熊包似的,我这脸往哪儿放。你们哥俩,赶紧把这丢脸的玩意拽起来。”
赵占元和赵占魁呆在原地,也各自抹着眼泪。
钱怀恩照着秦天保的屁股踢了一脚,笑骂了一声怂蛋。
钟福把秦天保拽了起来,又喝住了赵家兄弟的抽泣,然后掏出烟,给他们每人点了一支。
钱怀恩坐回到沙发上,对他们说道:“你们这仨土包子难得见一回大世面,既然来了,就多呆两天,让钟福陪着你们转转。”
“局座,那我要辆专车陪秦队长?”钟福笑着说。
“你这小子,开起车就没够。”钱怀恩瞪了一眼钟福,然后说道,“行,这两天大掌柜不在,我把他的车给你要过来。”
“那可谢谢局座了!”钟福听到钱怀恩这么安排兴奋不已,转头对秦天保说道:“那可是法兰西国的轿车,雪铁龙,可带劲了!”
“秦三儿。”钱怀恩平抑了一下心情,换上一副正容说道,“我收到娄先生好几封信,老人家可是每次都夸你有长进。我也不知道你到底长进了多少,你可得给我做脸啊。”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秦天保打了个立正说道。
“眼下天津的局势不太好,我手头的事务也比较多。”钱怀恩说道,“等忙过这两天,我单独找你好好谈谈。”
“是!”秦天保敬礼道。
钟福开着雪铁龙轿车带着秦天保三人来到了和平饭店,给他们要了三间好房间。
“你们在这儿休息着,我还得回去忙活宴会的事儿。”钟福说道,“这里什么都有,你们随便招呼,有局座给你们兜着呢。”
“二哥,我们带来的贺礼你也一块带回去呗。”秦天保说道。
“对。”钟福点了点头道,“你还得给我交待清楚了,省得我搞错了。”
于是两人再次回到轿车旁边,钟福打开位于车头的行李厢,里面放着好几样东西。
“这是娄先生的一点意思。”秦天保指着三幅卷轴说道。
“哟,这是娄先生亲自写的?”钟福问道。
“一副对子,还有一张画。”秦天保回答道。
“行,这个好认。”钟福点头道,“我估计可着局座请的所有客人,除了娄先生没人敢送笔墨。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举人!”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秦天保拎起一个沉重的红包袱说道。
“这个啊……”钟福接过包袱,然后拎出来放到地上,这才说道,“局座特地交代过了,你们人过来就行,带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再给你们拿走。”
“这怎么行?”秦天保急道。
“你别跟我说,找局座说去。”钟福挥了挥手,然后问道,“剩下的都是谁的?”
“这是松本先生送的。”秦天保拿出一个小匣子,“这是日本的什么娃娃,说是用水晶做的,还能出声呢。”
“这倒挺有意思。”钟福接过匣子左看右看,见上面贴着封签,便没有打开。
“这是地方上的人物送的。”秦天保拿出一个红色的账簿,“谁贺了多少钱,上面都写着呢。”
“好。”钟福说道。
“账本里有支票,存在东京银行里的。”秦天保嘱咐道,“这你得看好了,挺重的。”
“那我还是先拿出来吧。”钟福赶忙伸手把账簿拿出来,然后夹在腋下。
“这是……”秦天保沉吟了一下说道,“夫人和隋进送的。”
“喔。”钟福应了一声,过了两秒才问道,“多少数?”
“九百九十九。”秦天保回答道。
“唉。”钟福叹了口气,然后把车盖重重盖上。
“你咋了?”秦天保点上烟问道。
“还能咋着。”钟福望着远处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你也知道了?”秦天保试探地问道。
“我能不知道吗?”钟福说道,“这事儿都让安成县那帮老娘们给嚼烂了。”
“那……司令知道吗?”
“唉。”钟福又叹了口气,“你说他能不知道吗?”
“司令咋说?”
“这种事还能说啥?”钟福摇了摇头。
“司令听谁说的?”秦天保皱眉道。
“除了你和娄先生之外,还有那个松本,我估计他都不知道。”钟福咂着舌头说道,“除了你们没说过,八百六十个人都跟司令说了!”
“那司令没说要处置他们?”秦天保问道。
“咋处置?”钟福摇头道,“人家现在手上有两千多号人,是你去处置啊,还是我去处置?”
“这队伍也是司令的阿!”秦天保忍不住叫道。
“真说跟司令的,也就你手下那一百人,还有娄先生那的两百人。”钟福说道,“剩下的人都是隋进拿钱买来的,你说他们跟谁?”
“这事儿你都知道?”秦天保问道。
钟福看了秦天保一眼,然后说道:“你当过来找司令拉关系套近乎的人少啊?”
“这倒是。”秦天保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那这事儿就算完了?”
“完肯定是没完。”钟福又把眼光瞟向了远处,“但是眼下只能这样了。”
“唉。”秦天保也叹了口气。
“三儿,这事你就别和司令说了。”钟福拍了拍秦天保的肩膀说道,“你们好好玩吧,我走了。对了,以后别叫司令了,叫局座!”
钱怀恩的喜宴引来了许多伪政府和日本军的高官,秦天保跟在钱怀恩身后,被引荐给这些手握重权的大人物。
当他们听说就是秦天保连破多个抵抗组织据点的时候,纷纷表示出惊讶和赞许。
宾客们很尽兴,钱怀恩很高兴,喜宴也很热闹,可谓皆大欢喜。
第二天上午,钱怀恩把秦天保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三儿,等我在天津站稳脚跟,你也一起过来吧。”钱怀恩说道。
“一切听您的安排。”秦天保回答道。
“你秉性厚道,要多和娄先生在一起。”
“是!”
“安成最近怎么样?”钱怀恩问道。
“一切都好。”秦天保回答道,“尤其是仁和镇,越来越有样子了。松本俊男还搞了条西洋街,我看也不比天津的差多少。”
“这小子还挺能折腾。”钱怀恩也笑了。
“现在铁路和煤场也搞起来了,镇上光工人就有几千号。”秦天保继续介绍道。
“这事儿我看娄先生信里也写了,还有一个女人叫吴什么?”钱怀恩想了想,然后说道,“说她是保定一个煤场老板的干女儿,挺精练,人才也好。”
“叫吴佳惠。”秦天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你今年也得有二十五六了吧。”钱怀恩忽然问道。
“差不多。”
“嗯。”钱怀恩点了点头,“钟福都快当爹了。”
“是,他跟我说了。”
“这个女子要是还不错的话,你就加把劲。”钱怀恩靠在沙发上说道。
“人家能看上我?”秦天保笑着说,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
“废话!没看上你给你买房子置地的?”钱怀恩斥道。
秦天保脸腾地红了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安成县不是久呆之地,以后还得来这些大地方。”钱怀恩缓缓说道,“你好好干,给人家在天津安个家,也算对得起人家的一番心意了。”
秦天保默默点了点头,两人又闲扯了一番。
“司令,我想问您件事。”秦天保忽然说道。
“你说吧。”钱怀恩和蔼地说道。
“您是不是把另外一半金条给了隋进?”
“他跟你说的?”钱怀恩挑起眉毛问道。
“是。”
“他还说什么了?”钱怀恩追问道。
“他说他知道还有一半黄金在我这儿。”秦天保回答道。
“你怎么跟他说的?”钱怀恩急切地问道。
“我坚决否认,后来他似乎有些相信我的话。“秦天保说道,”所以我怀疑他是在诈我。”
“侥幸啊,侥幸。”钱怀恩喃喃道,“幸亏你没说实话,否则性命难保!”
“你的意思是?”
“我来天津之前,把另一半金条交给杨红了。”钱怀恩沉声道,“后来我有些事情要用钱,就让她找隋进带着人护送她过来。结果杨红没来,隋进倒是来了。”
“啊?”秦天保失声叫道,“他带着金条来了?”
“他的确是带着金条来的,但不是当初你从王坤那里得来的金条。”钱怀恩说道,“我知道他在其中掉了包,但也没有说破,毕竟办事要紧。”
“他是不是先拿着金条找东京银行贷款,然后再用贷出来的银元换了一批金条。”秦天保问道。
“大概是这个过程。”钱怀恩点了点头道。
“那他怎么会猜我手中会有另一半金条?难道您告诉过杨红吗?”秦天保问道。
“我没告诉过她。”钱怀恩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一定要藏好那些另一半金条,绝不能让隋进知道,否则他一定会对你下手!”
“是!”秦天保应道。
随后钱怀恩留下秦天保和赵家兄弟吃了午饭。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因此整个下午的时间,钟福一直开车带他们四处观光。
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他们来到了租界区,享受着摩登都市的灯红酒绿。
直到夜半时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回到车上,准备返回饭店休息。
就在钟福刚启动发动机的时候,四周忽然窜出了几个人。
钟福大喊一声趴下,然后就听到激烈的枪响,车窗和风档的玻璃被子弹砸出一个个小坑。
幸亏这辆车使用了防弹玻璃,否则这一波袭击后,车里的人就全部中弹了。
坐在后排的赵占元和秦天保分别踹开两侧车门,掏出快慢机就是一通扫射。
赵占魁和钟福趴在座位下,等着后排两人子弹打得差不多了,又踹开前面的车门进行射击。
奇袭未果,于是双方进入拉锯战。
车上四人均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没过一会儿,刺客就被打倒了三个。
还有两个要逃跑,秦天保蹲在地上,三颗子弹打过去,其中一个便扑倒在地。
另一个没跑多远,也被乱枪击毙。
四人惊魂未定,紧握着手枪从千疮百孔的车里爬了出来。
秦天保还未站直身体,只感觉对面阁楼上什么东西一闪,就被赵占元扑在地上。
同时,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枪响。
几个人一通子弹打过去,阁楼终于安静了。
“哥!”赵占魁忽然大喊一声。
秦天保回过头,看到赵占元仍然趴在地上,后背已经红了一大片。
就在这时,尖厉的哨声响起,巡警从四面八方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