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莉莉安送到学校，已是凌晨。
又在门口折腾了半个来小时，因为铁面无私的保安禁止莉莉安入内。
不过，聪明的莉莉安使出软磨硬泡的功夫，那个保安就招架不住了。
我回到家，冲了凉，坐在卧室里的靠椅上，睡意全无。
阳台的拉门大开着，电风扇的人造风裹挟着热气袭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不无担忧地想道。
莉莉安说，那个人的脸，被压低的帽檐遮住了。
从我当时的位置看，那个人大约有一米六七、六八的高度，背有点驼，穿着宽松的衣服。
我看到他和莉莉安讲话的样子，露出了他下巴的侧面，瘦削而苍白。
可是，莉莉安回忆说，他主动帮她捡化妆包，并没有和她讲过一句话。
我问莉莉安，他会不会就是第一次跟踪她的人？
莉莉安的回答斩钉截铁，不是。
我很奇怪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说，因为她看见过那张脸。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张圆盘一样的脸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而这个人除了帮她捡包，并没有做出什么越轨的行为，一举一动也很正常。
我仰卧在椅子上，心想：莉莉安认定他不是变态仰慕者，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跟踪她？难道……他和莉莉安有什么恩怨？
我突然想起，莉莉安神秘失踪的那天，她严守秘密不肯透露自己的行踪。会不会是她做的那件“好事”得罪了某人？不然，我实在想象不出待人友善的莉莉安会与人结怨、招致报复。
我估计这个人会再次现身，所以，在出租车上，我反复叮嘱莉莉安，随后的几天千万不能单独行动。
“吃饭、上课都要叫上同学，逛街暂免，不要出校门。”我郑重地对她说。
我还交代她，手机随时带身边，有情况及时联系。
或许是我太过紧张，莉莉安反过来安慰我：“我不会到处乱走的，而且我练过女子防身术，厉害着呢。”
我舒展开四肢，脑海里浮现出莉莉安假装镇静的样子。
拿过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我起身走到阳台，月光已经淡得没影儿了。
明天得再去一趟教堂，我深深地吸了口烟，想道。
出租车的后视镜映出我胡子拉杂的脸。司机投入地和着收音机播放的《Poker face》哼唱。
我没空理会他扭曲到极致的音调，一心盼着道路上拥堵得一塌糊涂的车辆快点移动起来。
该死的星期六！我在心里骂道。有人从车里伸出头来观察路况，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到新区教堂的时候，午饭时间都过了。我在糕饼店买了一个圆面包一路啃着来到教堂小厅。
有个长相和气的胖大婶从大堂里走出来，倚在教堂门口往外打量。虽然没穿橙色T恤，我仍认出她是昨天晚上在厅里做向导的同工之一。
“阿姨，您是这里的同工吗？”我彬彬有礼地问。
胖大婶把目光从教堂门前停靠的自行车和小汽车上转移到我脸上，眉间拧出了个问号：“是啊，什么事？”
她上下打量我，好像疑心我是什么地痞流氓。早上来不及收拾自己，也难怪胖大婶不信任我。
我笑眯眯地，尽量用委婉煽情的语调说话：“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来观看教堂里的募款演出。节目很精彩，我大受感动。教堂里举办第一场演出时，我就从自己不多的积蓄里拿了一部分做奉献。”
听到这里，胖大婶已经把我当成了自己人，脸上堆满了笑容。
“可是，演出结束的时候，我发现放在裤兜里的皮夹不见了，里面可是我这个月刚发的工资啊。我那个急啊，一夜没睡，连早饭也没吃……”我万分沮丧地说道。
胖大婶也替我着急起来，她关切地问：“你昨天找过吗？真是傻孩子，可以叫人帮忙找嘛，找我也行啊，我就在这厅里。”
“找过了，没找到。我想，可能是被人拾去了……”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我发现皮夹丢失后，就看到一个戴黑帽子，穿一身黑的人走出教堂，手里好像拿着我的皮夹。”
“那肯定是被他偷了。”胖大婶气愤地说道，好像不能容忍着这种偷窃行为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我不敢肯定……阿姨，你有没有看到过那个人？”我求助地看向胖大婶。
胖大婶说：“那个人长啥样，你说具体点。”
“我也没看见他的脸，只记得他的身高一米六八左右，背有点驼，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你看，就是这顶。”说着，我从提的塑料袋里拿出棒球帽。
“我追他的时候，他掉的。”我解释道。
“做贼心虚，八成是小偷。”胖大婶不屑地说。
“我想想啊，黑色帽子，黑色的衣服，小个子……”
“啊！我想起来了。”胖大婶眼睛一转。
“什么，你见过他！”想不到刚踏进教堂，就找对了人，我不免有点激动。
“昨晚，七点多的时候，我和几个姊妹在小厅里做向导。那个小偷，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他经常从大堂里跑出来，在门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不理我。我就奇怪了，他是过来看演出的还是等人的。”胖大婶说。
等人？莫非……我昨晚没有眼花。
“接着呢？”我急迫地问道。
胖大婶努努嘴说：“我以为他就是个没礼貌的小年轻，就不去管他了。”
我想了想，又向胖大婶提了个问题：“在七点半的时候，有一男一女进小厅，那个人还在门口吗？”
她重复着我的话：“一男一女？”
突然，她两眼放光：“对，是有一男一女在那个时候进来，那个女孩子长得挺漂亮的，那个男孩子……”
她看着我说：“长得和你有点像，不过，比你帅。”她说完，咯咯直笑。
“那个人呢？”我重点强调。
胖大婶止住笑说：“那个人，之前还在，他们进来后就不见了。我也没去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那就对了，我寻思着。
我感激地说：“谢谢你，阿姨。我再问一下，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胖大婶直摇头，用一种嫉恶如仇的口气说：“没见过，但是，这个人肯定不是基督徒。”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微笑着点头。
我再次道谢，打算去大堂里询问其他人。胖大婶却一把拉住我说：“小伙子，很抱歉，没帮上什么忙。这样吧，你把帽子给我，我帮你再问问别人。”
我求之不得，马上把帽子交给她。胖大婶接过去转身进了大堂。
精神稍微放松，肚子马上就饿了。我消灭掉装在塑料袋里刚吃剩的面包，正欲同胖大婶一起打探消息，一个精瘦的女人冷不丁出现在我面前。
齐耳的短发，发亮的眼睛，我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神经质的女人。
她低头看着我说：“警察同志，听许阿姨说，你掉东西了，皮夹是吧？”
我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答道：“对，被一个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捡去了。”
她跟着我，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我见过那个人，很多次。”
她好像怕我不相信，又说道：“我每天都在这里的。”
她又信口开河了，我想道。
“好，谢谢你。”我朝她点点头，就走进了大堂。
这回，她没有跟上来了，我舒了一口气。
胖大婶拿着帽子从二楼下来，看到我就愧疚地说：“小伙子，不好意思啊，他们都说没看见那个人。要不，你明天再来，有些人今天不在，明天晚上主日崇拜，他们都会来。我也会帮你问问的。”
“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我接过帽子说道，心想，这小子不可能无亲无故的，要是本地人就更好找了，如果动用我在警局的私人关系的话……
我摇摇头，立即打消了这个不合理的念头。
金队长和陈国强正为叶英子的案子头疼呢，哪有工夫帮我查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的跟踪案。但是，关系到莉莉安，揪出这个人是迫在眉睫。
“喂，喂。”有人在喊。
我四处寻找，才看到一个人在二楼走廊里叫我，他从栏杆上方探出半个身子。
是上次我和金队长盘问的那个木讷的同工，他两手紧抓着栏杆，冲我点头。
他好像在叫我上楼，出于好奇，我上去了。
在楼梯口对面的东面角落里，他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我三步两步走到他面前，还没等我发话，他竟就开口了。
可是，他话一出口，我就想揍他，宁愿他永远闭嘴。
他说：“我没见过他。”
我强忍住怒火问他：“你叫我上来，就想告诉我这个？”
他用力地点点头，表情严肃认真，眼神真诚。我意识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对他产生了不容小觑的影响。
于是，我勉强挤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说：“很好，你遵照了神的指示。”
说着，我就往回走。
经过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我停住了脚步，脑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不是刘牧师的办公室吗，”我奇怪地说，“那只黑猫呢？”
我驻足在门口，里面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包括书架上的那本圣经。
这时，在我的左侧响起一个声音：“送人了。刘牧师走了，那只黑猫又认人，我们喂的东西都不吃。”
“送给别人，它不也一样不吃？”我说。
方长老擦擦额头说：“会习惯的，早晚会习惯的。换个新环境对它有好处。”
“刘牧师的其他东西呢，都烧了还是送人了？”我问。
“烧了。”方长老想了一下，说道。
“刘牧师的《圣经》也烧了？”我大惑不解。
“这个……”方长老回答不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陈小田说：“我很忙，陈长老交给我很多事做，那本《圣经》是烧了还是送人，我真的不清楚。”
方长老又看了一眼陈小田就走了。
方长老似是而非的回答并不能让我满意，我得找其他人问问，像胖大婶或是谁。
“警察……同志……”突然，陈小田说话了，但是，犹犹豫豫的。
“什么事？”我走近他。
“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他的眼神又有点呆呆傻傻。
我鼓励他：“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陈小田吞了下口水，说道：“不是。”
“不是，”他又说了一遍，看向我，“刘牧师的东西被人偷了。”
我直勾勾地看着陈小田，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被偷了？”半晌，我才问道，“什么时候？”
“我记不得了，好久了。”陈小田抓耳挠腮地说。
“有报案吗？”
陈小田一只手抓着头发，嘴巴微张，好像又忘记了。
好一会儿，他憨笑着说：“我想起来了，陈长老说过，不能报案。”
“为什么？”我又心生疑窦。
这次陈小田很干脆，他直接摇摇头说：“不知道。”
“好吧，谢谢你。”我想，对于陈小田来说，他已经尽力了。
陈小田笑得很开心，又说话了，他今天的话还真是出奇得多。
“警察同志，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
“暂时没有了。”我说，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走到一半，我又停住了，回过头对仍站在原地的陈小田说：“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留意一下那个偷皮夹的人。”
“会的，我会的。那个偷皮夹的坏家伙，我知道。”陈小田踮起脚尖，冲我一个劲地点头，眼里满是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