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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乾闼婆城(4)

他剑已出鞘,一剑向着紫羽刺去。

紫羽后退了一步,指尖弹出一缕劲风,射向抱朴子的剑脊,道:“老人家,我并不是普通的妖怪,我也从未害人,您为何一定要除我而后快呢?”

抱朴子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妖怪,若你是普通的妖怪,刚才便已经被我的灵符打死了。你虽然妖法高强,却也绝不可能是我对手。”

他手中的剑被紫羽一弹,向着旁边荡开,但他的剑术强过抱朴九子许多。虽然被紫羽弹开,却一剑紧似一剑,向着紫羽进攻。

紫羽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她因知抱朴子是抱朴九子的师祖,不愿下重手,但抱朴子却与她的想法正好相反,恨不能将她立毙于剑下。

破邪看着两人交手,皱眉道:“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不明白事理?我的妻子一味相让,你却一味进逼,你若是再不住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第一次在人前称紫羽为“妻子”,紫羽不由得望了他一眼,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她这样一走神,抱朴子的剑几乎刺到了她的面前。紫羽一惊,连忙后退,却见一道雪亮的剑光挡在自己面前,剑光一闪之下,便将抱朴子的剑砍断了。

紫羽知道必然是破邪的泪痕,她想到破邪即称她为妻子,又替她挡下抱朴子的进攻,心里喜极,连刚才的怀疑也都忘记了。

抱朴子冷笑道:“一个妖怪,居然有这般好的剑。”

抱朴九子互视了一眼,噤若寒蝉。

抱朴子道:“看来我若是不使出真本事,是无法降服你们的。”他并指如剑,指上又多了一道灵符,符上只写了九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符抱朴九子不曾用过,他们虽然可以布出九字真言阵,却无法催动真言灵符。

符于指上,马上便要催动。破邪横剑当胸,全神以待,他虽然不怕,却也感觉到抱朴子的道法比九子高明许多。

便在此时,破邪忽然感觉到一丝暖意。

浓雾把人的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若只是远远地观赏,雾是美丽和多情的。然而处身于其中,却又觉得雾水如同蛇的涎液使人极不畅快。

破邪看见雾中星星点点的红色闪光。

这些微弱的闪亮如同萤火若隐若现,气若游丝,却又绵绵不断。

紫羽不由得伸出手,一点闪光落在她的手心里,她似被烫了一下,只觉得手心有一丝针刺般的疼痛,并不真的痛,却也不能让人就这样漠视它的存在。

闪光皆来自同一个方向,浓雾中慢慢现出一个红色的人影。

那人身着一袭红衣,衣似也被雾水打湿,红色就如同鲜血在流淌。

好强的灵力!

灼热的灵力扑面而来,尚未交手,破邪就被这强大的灵力逼退了一步。周围的空气因这人的出现而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但破邪的心中却泛起了寒意。

那人的脸逐渐清晰可见,温和的笑容,漆黑的长发,连眼中似乎也带着一丝火焰。

持善?!

破邪又退了一步,持善,百年前便听到传闻,他已经与诸魔同归于尽,今天却又一次见到了他。

他与紫羽都不知道持善已经死去的事情,若是他们知道此事,只怕会更加惊疑。

“夜叉宗主、迦楼罗公主,我们已经有百年未见了。”持善的声音也如同百年前一样,不疾不缓,温柔悦耳。

破邪拱了拱手,“确是百年未见,想不到宗主风采依旧,只是不知为何也来到乾闼婆城中?难道宗主也是被乾闼婆王请来的贵宾?”

持善微笑道:“并非如此,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只为了一件事。”

“是何事?”

持善伸出一只手,他的指甲上泛着火红的颜色,他用这只手指了指破邪与紫羽:“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杀你们。”

“杀我们?不知我们有何事得罪了宗主?”

持善摇了摇头:“你们并不曾得罪我。”

“那为何要杀死我们?”

持善微笑道:“若是你们不死,总有一天,辉光会被岑昏所得,其实你们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活得已经太久了,还不如现在就杀死你们,免得以后被岑昏所用。”

破邪冷笑道:“八部众同气连枝,本该互相扶持,我听说岑昏正在四处收集八部众的辉光,他本是百年前提婆族宗主之弟。宗主身为八部众族人,遇到这种事情,本该联合其他八部众族人抵抗岑昏。想不到宗主不仅没有这样做,还而想要将我们先行杀死。难道这就是八部众之间的兄弟之谊吗?”

持善微笑道:“可是你和迦楼罗公主早就不是八部众中人了。你们两人已经半神半妖,如何还能被称为八部众?”

破邪双眉微轩,“就算我们两人已经不再是八部众中人,难道宗主忘记百年前,我们共抗毗沙门天的友情了吗?”

持善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之色,“我倒宁愿百年前,你们不曾到来。我便可以死在毗沙门天的手中。虽然我活了下来,可是我却失去了整个阿修罗族。”

他一指破邪道:“为什么你们要来?为什么不让我在那个时候就死去?”

破邪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很想来吗?你似乎忘记了,是你派人向璎珞求救,为了救你,我和璎珞,我和璎珞,……”他忽然想到紫羽就在自己的身边,连忙吞下要说的话。

持善仰天长笑:“你以为没有我,你就能和璎珞成亲吗?我告诉你,结局是一样的,你还是无法与璎珞成亲,她根本就从未曾想过要嫁给你。就算我的信使没有出现,她还是一样能够找到终止婚礼的理由。”

破邪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不必再提。请你让开道路,我们要去寻找乾闼婆王。”

持善摇了摇头:“你们不必再去找了,你找到也没用。凡是进来的人,都不能活着离开,不仅是你,连这些人类也一样。所有的人都要死,一个都不能活。”

破邪还未来得及说话,抱朴子已经怒道:“哪里来的妖孽,居然敢大言不惭。我不管你是八部众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若是你想伤害人命,我现在便除去你。”

持善笑道:“除去我?你有那种本事吗?”他手指轻弹,指尖忽然飞出一团火焰。抱朴子猝不及防,被那火焰烧着了头发胡子。他大惊,连忙用衣袖把火焰扑灭,却已经弄得灰头土脸,很是尴尬。

持善笑道:“就你这样的本事,也想与我一斗?”

抱朴子性子极是刚烈,却是受折,越是不愿负输。他一抖手打出手中的灵符,正想念诵九字真言,谁料那符咒到了持善面前立刻自动燃烧,迅速化成一团灰烬。

抱朴子呆了呆,心道若是符咒不能接受他,岂非无法施展法力?

持善双手食指拇指相并,其他三指交叉,空中飞舞着的火萤如受了他的召唤一样,一齐向着他的指尖飞过来,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火球。

持善淡然道:“修罗之火可以烧尽三界的生灵,你们不会死得很痛苦,因为你们的身体很快就会化成灰烬。”

火球越来越大,持善向前一指,那火球便向着抱朴子及九子飞了过去。

九子剑纷纷出手,组成九字真言阵,想要将火球挡住。但火球一到了身前,他们立刻便觉得手中的剑似乎被火球烧熔了一般,变得极是烫手。九子不由惊呼一声,将剑抛了出去。

那剑周身都变得通红,剑不成剑,似乎马上就要变成溶化的铁水。

而火球其势未竭仍然涌向九子,九子的衣袖与发须皆因火球而燃烧起来。

忽见白光一闪,一道剑光飞了过来,从火球的中间劈了下去。那火球被剑光劈开,又变成了点点红色的飞萤,分散在雾中。

道前拍手叫道:“好剑,也没有枉费我们九个人等了那么多天。”

才一说完,就被道临在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他才想起,抱朴子最恨妖怪,若是让他知道这剑是他们九人和那两个妖怪一起炼出来的,九子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凄。

幸而抱朴子并没有留意他的话,反而凝神望向破邪手中的剑道:“这剑可以直追欧治子剑师所炼的神剑,你这个妖怪是从何处得来的?”

破邪也不理他,向着持善道:“要打就和我打,欺负人类算什么本事?”

抱朴子怒道:“什么欺负人类?难道我就怕了他不成?”

破邪冷笑道:“等你想出办法可以让你的符咒不被烧成纸灰再说吧!”

抱朴子呆了呆,大是为难,如何才能做出不被烧化的符咒?

§§§第七节

颜清依偎在流火的身边,只要侧过头,便可以看见流火略显苍白的面容。他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因漠不经心而落拓,因落拓而更增添邪恶的魅力,正如同百年前的啖鬼。

颜清并不曾见过啖鬼,她只在母亲的口中知道,父亲最想杀的人,是啖鬼的子孙。

自从六岁起,她便再也不曾见过她的父亲。

流火的双眼微闭,黑色的睫毛长得有些出人意料,她从不知一个男人也可以有这么长的睫毛。她呆呆地盯着他看,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摸一摸他,这个男人,最终也不会是他的。

然而她并不觉得悲伤,也许曾经有过悲伤,现在却已经麻木了。或者她与母亲的宿命是相同的,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所爱的人。

她的母亲,不过是父亲身边的婢女。她并非是罗刹族宗主夫人所生,她不过是一个婢女的私生女罢了。

半神不能堪破情爱,如同人类一样,也有着喜怒哀乐爱恶欲的情绪。

宗主夫人德才咸备,貌美如花,只是有一样,极不能容人。

她总是无微不至地看守着自己的丈夫,小心地维护着宗主夫人的尊严。因为在各个方面,都无懈可击,便在这个方面特别的苛刻。她精明强干,又贤良淑德,一切都做得圆满自如,只是不允许有别的女人与她分享丈夫。

但越是这样,反而越是防不胜防,宗主居然会与一个低贱的婢女苟合。

颜清本来不明白宗主夫人的悲哀,但当此之时,她似乎也终于有所领悟。

出身高贵的宗主夫人,不得不与一个婢女争宠,对于她苦苦维系着的尊严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也便因此,颜清六岁以前的日子都是在极痛苦的境地中度过的。

没有一个族人将她当成公主对待,她不得不与所有婢人的孩子一样,穿着低等的粗布衣服,吃着主人们剩下的食物。

罗刹族的奴婢并不真的被当成族人对待,据说他们是创世之神在生育夜叉与罗刹族时,以剪下的脐带和被遗弃的胎盘形成的。因此这些婢人天生便是不洁的。

因为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的不洁净,奴婢们都安分守己,不敢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她的母亲,却狂妄自大地以为可以得到宗主的宠爱。

她从出生之时起,就接受着因为母亲的狂妄自大,而带来的惩罚。

自四岁起,她每天在天还未亮时便起床,捧着水盆站在宗主夫人所生的哥哥的屋外,等着哥哥起来净面。无论天冷或者是天热,刮风下雨,一日都不得例外。有时哥哥会睡到日上三竿才勉强爬起来,她便得站在屋外,一直等到哥哥起身。

然后她便打扫哥哥的房间,整理他的衣物。把哥哥换洗的衣服送到专伺洗衣的婢人处。哥哥吃完饭后,由专门的师傅教他五明学,而她就站在旁边侍候。有时帮忙研墨,有时送来刀剑兵器。

哥哥也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因为受了宗主夫人的影响,从不将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妹妹,反而以戏弄她为乐。哥哥经常会伸出脚来故意绊她一跤,或者是用笔在她的小脸上画上一个小乌龟。她还是一个四岁的小孩,总是把这些恶意的玩笑当成哥哥对她的宠爱。

混混沌沌的过日子,因为年纪小,她从未曾想过,为何她的生命会比同样是父亲子女的哥哥要悲惨许多。她只是天真的以为,生命就是这样的,她和哥哥就是不同的。

那个时候,她全不会使用灵力,因为没有人教过她。她看见哥哥的学识一天比一天精进,灵力也一天胜似一天,她只有暗暗的羡慕。她以为她是天生不如哥哥,从未想过,其实她也一样懂得使用灵力,一样可以成为罗刹族的圣女。

她很少见到父亲,偶然看到他,也只能与众多的婢人孩子一起,跪在地上,低着头。她会悄悄地抬起眼睛,目送着父亲的身影,不知他是否注意到那一群低贱的小孩中,有一个是他的女儿。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许到了现在,她还是罗刹族中的一个婢女。即没有欲望,也不去思索,生命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年纪大一点的时候,与一个奴仆成亲,然后生下他们卑贱的后代。直到老,直到死,也不会想一想,她是罗刹族的公主,与哥哥一样有着继承宗主之位的权利。

然而,六岁的时候,一切却都改变了。只是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使向来“宽宏大量”的宗主夫人,再也无法忍耐。她不仅看见了那个婢女对自己的威胁,同时也看见了这个婢女所生下的小贱种对于她儿子的威胁。

那一天,父亲破天荒地考校哥哥的学问,宗主夫人也随同前来。哥哥先是很惊慌,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一一回答父亲提出的问题。无论是声明、因明、内明或是工巧明都是有问必答,无有遗漏。

父亲很满意,最后问到医方明中五石散的配方。这个配方,师傅在几天前刚刚教过,但那个时候,哥哥正在她的脸上画小乌龟,没有听清。

哥哥支吾其辞,不能回答。她却忍不住答道:“五石散是用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石硫磺、石钟乳五种药物配成。石药性热,服后常常出现发热、烦渴,甚至发背、痈疽的石发病症。”

她其实是过耳不忘的,师傅说过的话,她都记在心底。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好听,但她这一番话才说出来,她就看见宗主夫人阴沉的脸色。她虽然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却也知道,她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

父亲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她还天真的以为父亲会像夸奖哥哥一样夸奖她。她不仅没有得到只言片语,更令她不曾料到的是,只是因为她的多嘴,她与母亲在不久之后,就被赶出了罗刹故地。

从此以后,她便开始和母亲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

罗刹族的奴仆不会使用灵力,因为他们都是一些低贱的生物,活着的作用,不过是为了侍候主人。其实他们也未必是全无灵力的,却苦于全不会使用。

她清楚地感觉到母亲的怨恨,她想母亲并不是真的爱她。她不过是母亲与父亲偷欢之后,不小心留下的产物。

因为她的原因,母亲被赶出了罗刹故地,不得不于人间颠沛流离。虽然母亲在罗刹族的生活,也未必那么好过,但至少在夜晚的时候,有一个固定的栖身之所,刮风下雨的天气,不必流落街头。

只是因为她的无心之语,她们就连那样一个简单的住处都失去了。

从此后,母亲会在心情好或者心情坏的时候打她一个巴掌,她的两边脸颊一直是红肿的。母亲也从不叫她的名字,如同所有痛恨她的人一样叫她小贱种。

她默默地承受着,虽然年幼,她却也知道,她做错了。只是因为她一点点小小的贪念,想要得到父亲关爱的目光和一句称赞,只是为了一点点贪念,她们却失去了一切。

母亲开始与不同的男人过夜,有时是在客店中,有时只是在野地里。虽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却仍然保留着罗刹女子的美丽,勾引世间的男人,在她并不是难事。

她总是蹲在客店的门外,看着天空的星星,想象着,也许有一天,等她长大一点的时候,她可以有钱买一间房子。她不会让母亲进来,也不会让父亲进来,只有她一个人住。

这样想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很快乐,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进入的房子,房子的中间,一定要有一个火炉,那样,就算是最冷的冬夜,她也不会觉得寒冷。

下雨的天气,她就不敢再蹲坐着,只能站在檐下,因为雨水会弄湿她的衣服。最可怕的是下雪的日子,她的手和脚都是露在外面的,只要一下雪,脚就先失去知觉,然后手也是一样。手和脚很快就会长出红肿的硬块,这些硬块在冬天的时候很疼,春天的时候就很痒,痒到抓得鲜血淋漓,还觉得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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