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搔首弄姿的白芷歌一下子丢开手里的小镜子，说：“这是京片子，‘死磕’就是跟你耗上了，体现一种为达目的不怕牺牲的态度。那人缺心眼吧，你好歹也算救了他一命，他真这么说的？”
扑面的目光里好奇心快要爆棚，我点头，不知所措，神经质的摆弄电话，发现昨天在医院擅自拿别人手机拨打过来的那条通话记录，已被新的完全覆盖了。
那个人拉着我袖子含情脉脉说的俩字竟是如此含义？想了下反应过来，任谁被捅了一刀虚弱的瘫在病床上恐怕都难以生机盎然，那大概不叫含情脉脉而是——奄奄一息。
Chapter.1 长夜微曦
白芷歌弄来两张酒吧门票，她正念音乐学院管弦系的表哥许狩周末有演出，拖我作陪。
有次在红豆广场遇见过许狩，他背着小提踩着地面各色的景观灯目不斜视，身边叶蕊相随，不知何故我马上就将她和白芷歌八卦里那个“长得蛮漂亮纠缠我那冰山哥哥N多年也不知图他啥”的女孩对上了号。
两个人都好看得可以入画，凑成堆难免让人不联想起那什么词语——佳偶天成。
“Ahh,you know everything will flow...”当晚整个“复活”酒吧浸在Suede妖娆的《万物皆逝》里，忧伤音阶绽于暧昧幽暗的空气。
一束追光打到舞台中央，我才发现是许狩在唱。
白芷歌像延迟的卫星信号滞了两秒，拼命掐我的胳膊：“哇、哇哇！蒋灵浮，我词穷了，太帅了，我哥他简直是就是黑夜里一簇光！”
舞台上许狩神色抽离，仿佛超然尘世外，观众中叶蕊的眼神却笔直而汇聚始终不偏不倚。
叶蕊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他没有说话把玩着银色手机在走神，仅此一瞥，我呆了。
忽然就懂得了“一簇光”的珍贵，大概因为有人会需要这微光，把所有寂寥清场。
那人的脑袋开始转动，我做贼心虚的收回了黑暗掩护下明目张胆的探视，眼神右甩45°。
白芷歌撞了撞我小声说，正朝我们这边看那人，就是叶蕊为了放下对我哥的痴迷找来的日本男友，叫什么……堀江让治。叶蕊说在和她谈恋爱之前，这日本人在新宿那边的牛郎店工作，这不摆明了就是包——唉，真搞不懂这些千金。
胸口闷闷的，一片钝重，和些许难以置信拼接在一起。不自觉的又想起那人受伤后抓着我袖子恍然的神色，澄明的眼睛。
下意识求证般望向那个方向，发现堀江让治也正看向这边。
事隔近仨月，他大概还是认出了我，起身向我们走来，说——那时我还没有苦学日语只能茫然的看着他，回想起来那寒暄大概是：あのう、ちょっといいですか？（对不起，打扰一下可以吗？）
白芷歌才不关心他说了什么，当机立断的瞪了他一眼，拉着我挤过亢奋的人群走到角落，他则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
她语气里曾有的对堀江让治的轻蔑让我唯有沉默，想要道出的来龙去脉也全数卡在喉咙。那些冷清的记忆，注定只能在我一个人心里繁盛。记得那个看似平凡无奇的清晨……
Chapter.2 扬花初识
凌晨五点的天空黑得像块凝固的墨，冷冰冰硬邦邦的悬在头顶好似随时可能掉下来，把人砸个七荤八素。去打工地点的必经之路树茂阴浓，鲜有人迹，没选作鬼片拍摄外景地实在可惜。我一直觉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命硬若草芥，不会被什么危险惦记，但是那天早晨还真给我遇上了。
前方路灯下两个彪形大汉如石像伫立，我心里退意丛生，那满脸横肉和狡黠目光让我很难说服自己他们只是打酱油的路人甲。
硬着头皮走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是掉头跑掉也难保他们不会飞禽走兽的追过来，怎么办？我一下子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出人意料的是这边还没烦恼完，他们竟反方向走掉了。咦？
在心里感谢了一遍各路神明，松懈下来的瞬间，我看到了倚着电杆刚才被两个大汉山丘一样的身影遮挡住的“物体”——是一个人。
他姿势有些怪异，别着一只手捂着腰侧，有气无力的看我跑向他，又低下去看了一眼指缝里慢慢渗出了的猩红，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晕血，脑袋一耸拉就没了动静。
眼睑紧闭，纤长睫毛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投下一道隐约温柔的阴影，不掺杂丝毫痛苦的安宁神色证明他已完全的陷入昏迷。
银色手机摔在一旁，细腻精致一看就不会便宜的样子——看来歹徒行凶并不是为了劫财。
我语无伦次的赶紧打120，等待急救中心从最近的医院调配来救护车的这段时间，便抱着膝盖坐在路边，瞅着那个浮在一片殷红之上的人。
夜依旧浓得化不开。有扬花被路边的树木簌簌抖落到他身上，星星点点，覆盖颀长瘦削的轮廓。特别细小的五个瓣儿的花，粉粉的映衬苍白如纸的脸。
我有一种错觉，在这寂寂无人的街巷守着这个人，已无数日升月沉。
Chapter.3 随处告别
我也想做好人好事譬如帮忙垫付医药费顺便不留名，两手一插前胸贴后背的荷包又立刻被拉回了“我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学生”这样的现实。遂对那人身上所有口袋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收获颇丰，找到一只皮夹有三千多现金和一堆银行卡，没有身份证。
那一刀不在要害部位没有危及生命，歹徒不想置他于死地，也非劫财，难道是想给一个教训？估计他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我想。
他昏迷了大半天，醒来时睁着澄明的眼睛有点不知魏晋。而我试图与之做简单交流，问出一些关键线索好联系他的工作单位和家属的想法，就在他戴着输氧罩吐露仅两个音节都有如耗尽了积攒的全部力气的情况下，宣告夭折。
“死磕……”他抓着我的袖子脸上有恍然的神色，大概是突然用力扯动了缝针的伤口，立刻疼得呲呲的直吸冷气。
我只好付起这临时的责任，开始和医院打交道。
从来我都健壮得像头牛，父母在外省打工而我独自生活，倘若我生病，必然没有人在我卧床不起时打饭，在我打点滴时踮起脚把药水瓶子尽可能高举的领我去方便……所以我不生病也是一种物竞天择吧。
可是第二天上午我赶到医院，空荡荡的病床上哪里还有我要献爱心的对象，床单重新铺换过，地整墙白，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昨天的纷纷扰扰事恍若一梦。
出院窗口的护士长挺奇怪的把我来来回回打量，我则下意识的将保温桶往身后藏。她语气夸张：“你不知道？他大清早就被一女的开车来接走了咧，还商量着去另一家‘诊疗水平高、护理周全’的医院呢，真是的……”
我没有听完她的抱怨，找了个僻静地方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一桶子香菇乌鸡，我已很久不舍得这么大手笔的犒劳自己，吃完之后撑到了极限的胃不停的泛酸表达它的抗议。
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据说这星球每天有几十亿人在错过。侥幸没有错过的那一部分人，刹那碰巧遇上又如何？下一拍还不是要继续错身。学会不留一丝痕迹的随处告别，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必须。
囫囵咽下最后一片黑乎乎的香菇，那双过于澄明的眼睛和相关的谜团，便在胃疼引起的头昏眼花里隐去。
回想起来，那天去接堀江让治出院的应该就是叶蕊。
我站在角落，堕入回忆，半晌没动弹，是白芷歌兴奋的尖叫把我拉回了现实。再打量某人刚才所站的方位，那里已空无一人。
Chapter.4 不期而遇
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对着家里满墙“为梦想全力以赴”、“天道酬勤”诸如此类的纸条，还有该背却没背的知识，高二上迫在眉睫的期末考，我居然买来《新编日语》开始疯学。
甚至连还能不能再见都是未知数，却想着如果再次遇上，一定要努力听懂他的话，至少和他说上一句——可我又想说些什么呢？
在盲目学习的过程中我也发现，堀江让治那天说的“死磕”大概是“suki”。“好き”在日文中，有“喜欢你”的意思。
由于学业愈发紧张我辞去了兼职，到了超市发薪水的日子，主管通知我去结算，同时还告诉我，一个日本人跑来用磕磕巴巴的中文问你联系方式，但我瞅他是外国人挺可疑，死活没给，你不认识吧？小灵你一个人生活，平时可得当心点！
我失笑：“要是他下次来……算了没什么，谢谢你。”他未必会再来的吧。
那个人以前真是从事那种工作的么，服务于都会女性，陪她们纵酒忘忧，抑或……我知道，白芷歌虽然八卦，但她从不造谣，打探到的消息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心里有个部分固执叫嚣着我不相信，却又显得那么的底气不足。
几天之后路过家附近一栋废弃的办公楼，楼前几个男的扭成一团，拳脚互殴，我拎着刚买的卤菜加快了脚步，暗叹近段时间和暴力事件也忒有缘分了点。
临近家门时又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是几个人在对付一个，倒地的那个深色休闲西装和里面英伦风格子衬衫的搭配瞅着怪眼熟。因为始终有点在意，我把卤菜袋子挂门把上又心急火燎的折了回去。
果然是他。施暴者已经溜了个精光，天下起细密若雾气的小雨，僻静的街道行人越发的少了，偶有路过的都刻意绕开路面中央难受的扭动的“物体”，躲得远远的走。所以当我急吼吼跟谁抢钱似的扑上去，路人无不诧异。
对旁人来说他或许是绝对不愿主动揽上身的麻烦，对我来说，却是上天的恩赐。
他脸上挂了彩，顶着个硕大的熊猫眼，身上中了拳挨了踢，几乎遍体鳞伤，随便拉哪处想把他给扶起来，都能引发一阵吃痛的“滋滋”声。没第一次严重，可惜英俊形象彻底扫地。
大概是有了上次白芷歌的白眼相待垫底，他决定不能再用日文把我给吓跑了，艰难的憋出句中文，却还是日文的语法：“每次……都丢脸……的样子……让你看见……”
我忍着笑蹲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手臂打横挂在自己肩膀上慢慢站起来，说：“気にしないで。（别介意。）”
小时候曾看书上写：第一次相遇是偶然，第二次相遇是巧合，第三次相遇，就是命运。
那时不懂得，仍觉力透纸背的美。
Chapter.5 迎风瓦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