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难以定位的隗嚣

光武皇帝建武五年（公元29年）

隗嚣问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数世然后定。意者纵横之事将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彪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纵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能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桀带州域者，皆无六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必复兴，已可知矣。”

刘秀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有很多敌人，但是，多数是军事上的敌手，政治上的对手和竞争者只有一个半。一个更始皇帝刘玄，半个是隗嚣。

关于刘玄，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他在王莽死后两年中，是名义上的皇帝，也有大一统的政治目标。至于其他，虽然也喊出了“皇帝到我家”的口号，但要么是没有基本的地盘，要么是没有统一全国的志向和心力，基本上进入不了决赛。比如龟缩在四川的公孙述，虽然“成家”皇帝做得仪仗威严，那是因为他做过郎官，对朝廷仪仗特别熟悉，但是大巴山挡住了他的双眼，最后还是坐以待毙。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当是时，天下英雄也只有刘秀与嚣耳。

隗嚣，字季孟，天水成纪（今甘肃泰安）人。隗嚣也是出身当地有名望的家族，年轻时就出来做官，后来在长安跟随国师刘歆求学，刘歆和他父亲刘向是当时的大学问家，百科全书式的，隗嚣如果肯用功，《诗》《书》都能修满学分。刘秀和隗嚣之间，是知识分子之间的战争，除了斗实力，还斗心眼。

新莽末，天下乱，隗嚣的叔父隗崔等起兵，隗嚣曾经制止：“夫兵，凶事也。宗族何辜！” 隗嚣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小事想得细，大事不能决。性格决定命运，隗嚣吃亏就吃在性格上面。

后来隗嚣“勒兵十万”，率领这支由他的叔父创立的军队，占据今天的甘肃、宁夏，成为割据西北的实力派。我前面说过，隗嚣这个人，市场定位一直没有做好。（见《何如高帝？》）为什么这么说呢？隗嚣割据甘陇以后，野心大胆子小，想法多行动少，如何给自己定位，犹豫不定，最终取法其下，得乎下下。

隗嚣第一次给自己定位，是在谋士方望的建议下，做恢复汉室的功臣，宣布独立于王莽，然后建立把汉高祖、汉文帝、汉武帝的红旗打出来，看哪位刘姓子孙能成气候，就追随哪位。

等更始进入长安，隗嚣一看这回真命天子来了，于是投奔刘玄，效忠更始皇帝，他的叔叔看刘玄不成气候，想再返回甘陇作壁上观，竟然遭到隗嚣的举报揭发，从这事看出来当时隗嚣对刘玄还是蛮忠诚的。不过在以孝为先的社会环境下，隗嚣出卖自己的长辈，居然没有得到什么坏名声，起码史书没有任何人对此有一点微词，这位隗嚣后来还居然“颇能得士”，这真的让锐圆看不懂。

更始刘玄在长安不成体统，甚至还要对隗嚣下毒手，隗嚣很失望，走了叔叔曾经指出的光辉道路，退回甘陇，再作打算。

在更始朝做大臣（做到大司马）的经历，让隗嚣不仅对更始失望，而且对刘姓子孙“再受命”也内心予以否认。（更始事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效也！）这时，刘秀出于策略考量，对隗嚣身段很软，极尽怀柔之能事，这也让隗嚣对自己有了自信，这一时期，隗嚣脑子乱了：赞成统一，做刘姓皇帝的功臣？搞一边一国，做一个像南越国赵陀那样的化外独立王国的国王？还是干脆挥兵东进，自己来统一中国？他每天面对三个选项，鼠标滑过来滑过去，就是不敢确认，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后来隗嚣在战略上基本是属于盲动主义。对于外部给予的政治和军事压力，始终是见招拆招，没有坚定的主张。

隗嚣内心的最真实想法，是自己做皇帝，因为前面已经宣誓效忠刘姓，这个弯儿公开不好拐，于是一边配合刘秀的军事行动，甚至把儿子送去做人质，自以为这样有了一个垫底的后路，就是在刘秀那里做官封侯；一边又在内部不停地进行暧昧的讨论，天下将重新回到战国时代？（意者纵横之事将复起于今乎？）还是再选个什么人来做皇帝？（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你们看我是不是周文王再世啊？

如果三国的历史挪在隗嚣之前，隗嚣可能就会发现，曹操才是周文王再世，自己的差距不是一点点。首先，在战略思想上，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隗嚣哪里敢挟天子，反过来等着天子末了封自己个诸侯；在组织路线上，曹丞相手下的人都是只认曹不认刘，有个别认刘的，不是已经边缘化就是即将边缘化，而当时在隗嚣内部，确实有一批人是因为你尊刘我们才尊隗，特别是更始的朝廷崩溃以后，长安的很多拥刘派都汇集到隗嚣这里，隗嚣想打着红旗反红旗，难度很大；在军事策略上，曹操是天下不统，战斗不止，隗嚣则自比周文王，盘踞西北，固守一地，美其名曰以观天时，把很多好机会都观没有了。

隗嚣内心翻来覆去，首鼠两端；隗嚣内部也是泾渭分明，马援、班彪等全是统一派，隗独势力也有，如王元等。隗嚣既不能公开压抑统派，也不能公开支持独派，所以到了最后，不论隗嚣这边，还是刘秀这边，人人都知道隗嚣是个骑墙派。骑墙派骑得有水平，大家都以为他是自己人，可以左右逢源。像隗嚣这样，大家最后都知道他靠不住，他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