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采购大单，里面充满了周慧莎的智慧和苦衷。当初惠及一大片，现在累及她一人。当初，大单是四海起飞强有力的推进剂。现在，却成了别人诟病的由头。好在周慧莎没有中饱私囊，在整个实施分解过程中，她都没有收过礼，吃过请。被煽动起来的商户，尽可把脏水往她头上泼，但没有一个人能拿出证据，证明她手脚不干净。
不过，周慧莎明明白白地感知到，她满腔热忱和商户建立起来的感情纽带，脆弱得不堪一击。从“12·6”大案告破那天起，当四海商场响起闭市的乐曲时，走出来的商户，再也不是神采飞扬的样子了。很多人忧心忡忡，患得患失。似乎都在想，四海商场的《百鸟朝凤》和《欢送进行曲》，还能播送多久，免费的丰林商场去不去？
丰林商场隆重的欢迎仪式，因为邀请的几位重量级人物都没到，还因为新商户多数并非实质性入驻，更因为在欢迎活动的节骨眼上，还发生了张河川夫妇滑稽的一幕，减去了好多内容，草草收场。不过，饭还是要吃的，酒还是要喝的。
晚宴设在黄河酒楼。气势恢弘的宴会大厅里，来宾一边碰杯豪饮，一边欣赏台上的文艺表演。上点档次的人，都安排在贵宾雅间。兰瑾瑾穿梭于厅堂之间，上粘下连，纵横捭阖。为了招商，整个人都当本钱投进去了。
邢凯提出，自己不宜和其他人同餐共饮，希望简单吃一点就走。兰瑾瑾哪敢怠慢，把他一个人推进豪华间用餐，小酌。在应付了其他客人之后，慌慌张张过来专门陪邢凯。
她一个职业的微笑之后，露出满脸沮丧，对邢凯说：“大头儿都是骗子。”她看邢凯挺轻松的样子，就放肆骂道，“该死的，黑影里对人家又掐又拧，一扭脸就人模狗样的，说好来捧场，临阵把头又缩了回去。要不是你邢大哥支撑一下，我兰瑾瑾的人都丢完了。人来了，就是对我的关心支持。特别是那些伪君子都不来的时候，你邢局抽身过来压压阵，我都想对你磕头作揖了。”说着，她两眼水雾，一把抱住邢凯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邢凯笑着，向后躲了一下，说：“小兰，别，叫其他人看见，又该说公安局长是带枪的什么了。”兰瑾瑾说：“带枪的流氓，碰到漂亮女孩儿，见一个宰一个，不叫宰就拽枪。”兰瑾瑾破涕为笑，随手捶邢凯的肩膀，“好了，能留住你一个，也值得我庆贺。独钓寒江雪，你应该有自己的空间。”
邢凯抬头看了一眼兰瑾瑾，若有所思地低头片刻，接着说：“胜昔厅长交代我的事，不能走样，他要我力所能及地帮助你。”兰瑾瑾说：“好！吕布和关公，骏马一匹，英雄两个，我的福气。不过，力所能及，不是全力以赴？老曲也想玩花样？他答应我，想方设法解决困难，争取丰林商场招商和重新开业成功。还一再交代我，有事儿叫找你邢局长。”邢凯说：“没错小兰，有事儿找我。你也得理解，曲厅长一是忙得很，二是内外有别。你不能要求曲厅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力排众议向你倾斜。”
兰瑾瑾是曲胜昔的老关系。作为省公安厅副厅长兼政治部主任，平日对她的关照，大都是曲线救国，通过邢凯传导、实施。曲胜昔公安大学毕业，发迹于省公安厅。上学时就少白头，上了班又谢了顶，当了副厅长就成秃头老亮了。大家都带着几丝妒忌夸他，贵人不顶重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天生的克格勃领袖。公安厅机关，高人多得是，但直接挑战曲胜昔的人，明里暗里都没有。当然，还是有神经敏感的人，觉察出曲胜昔和邢凯的神秘私人关系。大家哪里敢低估邢凯，都说他是勃兰特身边的纪尧姆。
邢凯知道，兰瑾瑾和曲胜昔的情缘非同一般。她当年在民航局上班，曲胜昔作为一名辖区的公安局长，曾为兰瑾瑾的一次经济过错，找过民航局长求过情。曲胜昔的帮忙，不仅是保住了她的工作岗位，而且更是保住了她作为一个交际女人所有的体面。正应了那句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从此，兰瑾瑾甘愿为恩人曲胜昔倾情献身。曲胜昔也心甘情愿地沉入爱河。两个人，至此成了各有所图的情人。
邢凯是曲胜昔心目中的知心盟友，曲胜昔是邢凯的政治依靠。垂直管理，双重领导，靠山。对于非常杂的各种关系，聪明圆滑的邢凯像打牌，大小点儿配得各尽其能，牌出得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在老领导的对手面前，在上司和情人的夹缝中，在自己的初恋与市长的情感旋涡里，他都能出入自如，进退从容。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做到的，邢凯，是政治骄子，时代产物。要不是碰到愣头青李佑，他一点挫折都不会有。不过，事情到了最后，还是李佑对邢凯产生了敬畏，这是后话。
邢凯对兰瑾瑾说：“小兰，你放我走吧，我是打着胜昔厅长的旗号，给李佑副市长请的假。两个领导都有交代，情况啥样，让我及时汇报。你知道，我现在不好混，经胜昔厅长斡旋，我才保住了这份工作。”兰瑾瑾皱皱眉头，两道柳叶眉毛挑了挑，说：“留下吃饭也请示他们了吗？”邢凯摇摇头说：“没有。”兰瑾瑾说：“就是嘛，臣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邢局，今天的经历，这样一种气氛，难道咱两个之间，就真的没什么可说吗？”邢凯笑着，诚恳地说：“我留下来吃饭，是我想吃，也是承蒙你看得起我。”兰瑾瑾撇撇嘴，笑着说：“邢局，你打击我，也得看看我的抗打击能力如何呀！”说着，她又凑近一步邢凯，有种暧昧的亲近。
邢凯展开两手挡了一下，说：“小兰，我有话要跟你说。”兰瑾瑾的表情复杂起来，问：“说什么？是三言两语，还是长篇大论？是怕我粘你，还是怕我拖累你？公安局长，怕小女子灭你的英雄豪气吧？”邢凯轻轻摇摇头，说：“不不，小兰，胜昔是我的领导，又是我大哥。他对我的恩情，我终生难忘。”他的表情似乎柔和了许多，“这样，小兰，我知道外面还有几十桌客人，你必须把他们应酬好。等你回来之后，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兰瑾瑾点点头出去了，待她又一次回来的时候，看见邢凯一个人正靠在软椅上小憩。他的大壳帽和警服，很规矩地挂在旁边的衣帽钩上。两手交叉在一起，放在他开始微挺起来的将军肚上。雪白的内衣没有一点褶皱，腰间别着手枪。两条腿蜷曲着，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她的目光，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高翘的鼻梁，稍深的眼窝，两道浓眉，一头密实的黑发，真是个高大英武的男人，透出摄人魂魄的魅力。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她想拥抱他。在这一刻，她甚至不自觉拿邢凯和她钟爱的曲胜昔相比较。那个干瘦秃顶缺乏视觉冲击力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和邢凯相比。她盘桓在邢凯身边，就像一只善于表演的雌翠鸟一样，声光电各种手段都使出来了。只见她身子似草倾燕斜，身形偏移，想一个凤凰双展翅，把他捂在下边。
困倦中的邢凯并没有睡死，当兰瑾瑾就要走到他眼前的时候，迷糊中突然醒来。兰瑾瑾莫名其妙地说：“太棒了，太棒了。”邢凯说：“什么太棒了？”兰瑾瑾迟疑了一下，说：“我们的丰林太棒了，我们的商户太棒了，三楼四楼后天就可以开业。”
邢凯看看兰瑾瑾，收敛起一脸的轻松，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小兰，你的三楼，还有四楼，恐怕是不能开业的。”兰瑾瑾神经质地大声说：“为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邢凯说：“我不是在开玩笑。”兰瑾瑾瞪大眼睛问：“谁想出来挡道，谁想坏我们的好事？”邢凯慢腾腾地说：“小兰，是你丰林商场自己。”兰瑾瑾吃惊地问：“从何说起？”邢凯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小兰，请你坐下来。商场老总，处变不惊，我们总得面对实际吧？我实在不明白，丰林商场老板实力那么强，为什么对消防工程却那么抠门？”兰瑾瑾马上说：“邢局长，我们的消防工程做得很好。”邢凯说：“我知道，你是说商场本身做得很好，消防喷淋，烟雾报警，都做了。但是，别人要问，一旦有火情，这些消防系统能投入使用吗？能不能？你总不能说，今天正在调试，明天又在调试，你二十天能调试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