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苏德战场上，还从没有哪一场战役像基辅会战这样在取得辉煌战绩的同时饱受争议。这场发生于乌克兰草原上的决战，最终由德军取胜，并被希特勒形容为军事史上“史无前例的围歼战”。此役，斯大林同志的损失是惊人的：4个集团军被歼；两个集团军遭重创；66.5万名士兵被俘；西南方面军总司令基尔波诺斯上将战死沙场……
但是，西方历史学家又有话说了。他们普遍认为，基辅会战耽误了进攻莫斯科的时间，最终导致德国失去了这场看似赢定的战争。还有人说，基辅会战是最大的战术胜利和最大的战略失败……总之，争论持续了大半个世纪，却没有哪一方把另一方真正说服过。常言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万个军事爱好者，就有一万个基辅战役。现在，让我们先抛开希特勒的对错与否，回到1941年6月22日的乌克兰，看一看南方集团军群的战斗。
南方集团军群传奇
从图上看，陆军元帅龙德施泰特指挥的南方集团军群分有两路“大军”。它们的左路军展开于波兰境内：由1个装甲集群和第2步兵集团军（第1装甲集群，第6、第17集团军）组成；右路军则于罗马尼亚境内展开，由1个步兵集团军和2个罗马尼亚集团军组成。由于其地理的缘故，两路大军之间又隔着罗马尼亚领土——绵延250公里的喀尔巴阡山脉，并没有部署任何德军。
匈牙利小朋友其实是很好玩的。一方面，他们想坐地分赃；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用力过猛——待苏联完蛋后无力收拾世仇罗马尼亚人。因此，当希特勒接见匈牙利国家首脑霍尔蒂，并要求他参加对苏作战时，这位海军上将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们精神上已经武装好了，但物资上还没有武装好……”就这样，匈牙利人仅承诺投入几个旅，在喀尔巴阡山脉一线实施警戒，以形成掩护南方集团军群左右两路大军的中央环节。
埃瓦尔德·冯·克莱施特上将，他指挥的德国第1装甲集群共辖有坦克720辆。
德国第6集团军总司令瓦尔特·冯·赖歇瑙陆军元帅。他的继任者便是我们熟知的那位在斯大林格勒城下被全歼的保卢斯将军。
居中者为德军第17集团军司令员冯·施蒂尔普纳格尔步兵上将。南方集团军群总BOSS，龙德施泰特元帅。当时他已66岁高龄。
南方集团军群的对手——最终在基辅战役中英勇牺牲的基尔波诺斯上将（中间握笔者）。
很显然了，这又是常见的两翼合围……南方集团军群（以下简称为“南方集群”）的总任务在“巴巴罗萨”计划中早有明确规定：“攻占顿涅茨盆地（大产煤区和工业区）及乌克兰首府基辅。”
但是到了最后一刻，希特勒改变了主意。他声称，从罗马尼亚进攻的道路不好走，并有两条“大河天堑”——这不过是一个托词，真正的理由是他对普洛耶什蒂油田放心不下。在那年6月份，希特勒做了一个噩梦，这个噩梦直接把他吓得一激灵：他梦见普洛耶什蒂油田在熊熊烈火中燃烧……
诚然，安东尼斯库元帅是一个忠诚可靠的盟友，但罗马尼亚军队太弱小了，他们大部分使用的还是上次世界大战的老古董。希特勒担心，一旦罗马尼亚进攻失利，激怒了斯大林，那样一来，油田便保不住啦！
鉴于希特勒的担忧无穷无尽，好好的一个两翼合围战术终于被改得面目全非——南方集群总任务一栏不变，实力却被削弱了一半。因为新指令要求“右路军采取守势，捍卫油田安全”。这等于说，仅要求左路担负主攻，奋力东进，以“单臂”合围苏军……
如果希特勒知道基尔波诺斯上将麾下的部队有多么强大的话，他肯定不至于如此猖狂的。坑爹不是？5个装甲师和3个摩托化师就想合围西南方面军？！看看数据吧：战争爆发之时，基尔波诺斯上将共辖有4个集团军，计58个师；另外还有8个独立机械化军，坦克总数：4525辆（其中包括265辆怎么也打不穿的“KV”和493辆“T—34”）。而南方集群下辖5个装甲师的坦克总数加起来也不过720辆，不到苏军的1/6。当然了，龙德施泰特元帅是不了解这些的；反过来，基尔波诺斯上将也不了解德军的真实实力。
龙德施泰特元帅真应该感谢喀尔巴阡山脉，再叩谢普里皮亚特沼泽地（见86页图）。从左至右，德军战线大致是这样的：德北方集团军群→冯·博克中央集团军群→普里皮亚特沼泽→南方集群左路军→喀尔巴阡山脉。换句话说，南方集群左边有沼泽，屁股靠大山，虽然实力薄弱，但至少不用担心自己被捅。
“6·22”
6月22日凌晨3时15分，在沿卢布林—托马舒近500公里的战线上，南方集群下辖几百个炮兵连的上万门火炮，对已查明的苏联工事、兵营、前线机场实施了炮火准备。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了第一批远程轰炸机的马达声。紧接着，炸弹就倾落在交通线和机场上。
战斗打响了！
按计划，南方集群应该在开始阶段肃清边境敌人，然后再投入第1装甲集群，于乌克兰西部地区合围苏军主力。但是，苏军在国境线上的顽抗使计划落了空。坦白来说，基尔波诺斯上将要比他的同僚巴甫洛夫称职得多——就在巴甫洛夫先生看电影那工夫，基尔波诺斯上将便已经向其下辖的各司令部传达了“以一切手段抗击德军进攻”的命令。因此，德军一越过边境就遭到了苏军的迎头痛击，位于左右两翼的步兵集团军几乎是以“龟爬”速度向前推进，一直到冯·克莱施特第1装甲集群投入战斗后，情况才稍有好转。
6月23日，克莱施特的第1装甲集群终于在苏军第5、第6集团军之间劈开了一条突破口，可就当德军像潮水一般涌向该突破口时，正好与6个苏军独立机械化军迎头撞上。原来，基尔波诺斯上将为了拯救国境线上苦战的戍边部队，命令第4、第8、第9、第15、第19、第22机械化军在卢茨克—罗夫诺（均为乌克兰边境城市）一线展开。结果集结尚未完毕，德国佬就冲到了跟前，只好被迫交战。于是，双方在该地区天昏地暗激战了5天5夜……最终，苏德双方的战略计划都不约而同地流产了：德第1装甲集群非常不幸地停顿下来与敌人缠斗；而苏军也无法救援国境线上那些快要弹尽粮绝的部队。
巴格拉米扬上校后来写道：“按照我们最乐观的估计，戍边部队在与后方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只能坚持两天。”结果，一直到6月27日，许多边防军仍在战斗（有一支边防小分队竟然奋战了11个昼夜）！他们退至村落和碉堡工事内拼命死战。尽管被团团围住、尽管双方的实力极为悬殊，但支撑每一名边防战士继续战斗下去的信念就是：上级肯定会派兵救援的……因此，当许多战士打完最后一发子弹被迫投降时，内心都是极其复杂的。他们愤怒地认为，自己的拳拳报国之心换来的却是上级的遗忘。
基尔波诺斯上将何尝不想救援边防军，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从纸面上看，他麾下6个机械化军共计坦克3700辆，是德军的5倍。但由于兵力分散，无法形成强有力的拳头。譬如，机械化第4、第22、第15军从战争第一天起就已经在仓促间投入了战斗。而罗科索夫斯基的第9机械化军却在赶来的路上——一路上坦克、车辆抛锚不断。另外两个机械化军（第8、第19机械化军）也要通过200公里的长跑才能赶到战场。这样一来，德军便可以利用其“时间差”，逐一击败强大的敌人。
南方集群将步兵集团居于外圈，装甲集群居于内圈。这样，大包围就打不起来了！仔细看下图朋友们便会发现，南方集群不过是将苏军往东赶走，而不是设法包围他们。
边境交战
6月24日，当第1装甲集群攻克边境重镇卢茨克后，克莱施特马上电令下辖其第48摩托化军向右急旋，攻占了通向基辅的铁路线——一座名叫杜布诺的小城。
果不出所料，西南方面军眼见自己的铁路被掐，十分愤怒。鉴于第9机械化军及19机械化军已陆续赶到，苏军便毫不犹豫地发起反击，结果惨遭失败——被德军一顿猛打，撵回了出发阵地。
紧接着，第8机械化军各部也陆续赶到了，基尔波诺斯上将于是又电令第8机械化军改变行进轴线，继续向杜布诺方向施加压力。不得不提一句，这个第8机械化军是所有西南方面军中武装最优良、同样也是最悲催的：它的驻防地离前线最远，从战争开始到现在，该军一直都在跑路。它一会儿接到26集团军长官的命令行军至边境小城桑博尔，一会儿又奉命要开到国境线附近，在被划归第6集团军后，又根据新长官的指示开到了西北部边境……正好与德军装甲集群擦身而过……当苏军总参谋长朱可夫亲至第8机械化军视察时，该军仍在为各上级长官相互矛盾的命令疲于奔命。同时，该军也完成了战争史上的一次“壮举”——在敌人轰炸机不断骚扰下武装游行近400公里，未经一战，损失约400辆坦克（占该军总数的50%）。
不过，该军军长里亚贝舍夫少将是乐观的。据朱可夫后来追述，当德国轰炸机前来投弹时，里亚贝舍夫少将还乐呵呵地跟他开玩笑说：“×他妈，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挖防空壕呢……朱可夫同志，您就当我们已经躲在防空壕里好啦！”这种乐观态度也给朱可夫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终于在6月26日，第8机械化军不用跑了——在基尔波诺斯上将的直接命令下，第8机械化军一头扎进了杜布诺镇，结果却在进攻途中陷进了一片开阔的沼泽地里（由于缺乏侦察，第8机械化军并不知道沼泽的存在）。后来，许多西方学者以此为理由，嘲笑红军指挥官呆板、愚蠢，说他们“竟然驱赶每辆重达42吨的‘T—34’坦克群驶进沼泽地”。殊不知，此时的第8机械化军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红军侦察做得很糟糕，但德国人却做得很到位。隶属于德第57步兵师的炮兵部队在侦察机的直接引导下，对陷入泥潭的第8机械化军一阵火力急射，呼啸而来的炮弹摧毁了大量无法动弹的苏军坦克。很快，德军一个装甲师——第16装甲师（隶属第48摩托化军）的160辆坦克也赶赴战场，围攻苏军。
尽管如此，苏军仍然倚仗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越过沼泽，向德军发起了猛攻。这场战斗给德国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因为，Ⅲ、Ⅳ号坦克根本无法击穿“T—34”的正面装甲！而第8机械化军恰恰又装备着大量“T—34”和“KV”新型坦克。经过一天血战，第8机械化军竟然杀出了一条血路，向前推进30~35公里，收复了杜布诺，并威胁着德军后方交通线的安全。
能顺利收复杜布诺这样的交通枢纽，里亚贝舍夫少将很是高兴。尽管第8机械化军坦克损失过半，燃料几乎耗尽，但向基尔波诺斯上将拍去的电报读起来却是振奋人心的：“业已击溃敌人，第8机械化军通过战斗冲进了杜布诺！”
图为陷入泥潭被德军缴获的苏联坦克。“T—34”越野性再好也禁不起这样折腾呀！
与西方方面军司令员巴甫洛夫大将一样，当时的西南方面军高层依然存在着一种颇为不现实的想法——用强有力的反突击迅速击垮德军机械化部队，从而扭转整个战争的局势。
总之，进攻就等于胜利，防御就是退却，是失败主义。因此，收复杜布诺的捷报在西南方面军高层引起了震动。政治委员瓦舒金同志得意非凡，一脸满足感——因为此次进攻是在他力促下进行的①。
在政委的感召下，基尔波诺斯上将也很快变得乐观起来。西南方面军的副总参谋长后来写道：“我们相信我军已经争取到转折点了！”
然而，他们没能高兴几个小时。因为按照基尔波诺斯最初的计划，里亚贝舍夫少将应该与罗科索夫斯基将军的第9机械化军、弗克连科将军的第19机械化军在杜布诺会师后，合兵一处，以3个机械化军的强大力量，横扫整个德军装甲集群的侧翼。
可是，第9机械化军跑哪儿去了呢？现在我们都知道了，罗科索夫斯基将军在进攻失利后，立马转入了防御，压根儿没想过要跟里亚贝舍夫少将会师。而弗克连科将军的第19机械化军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它被德军阻挡在杜布诺外围，攻势受挫。
基尔波诺斯上将是不了解这些的。由于通信系统遭到破坏，一直到6月27日凌晨，司令部才与第9、第19机械化军建立联系。这样一来，胜利的喜讯变成了惊天的噩耗。
后来，朱可夫在回忆录中感慨地说：“要是再多1~2个步兵军就好了……”但他就是不肯承认，反击失利并不是由于兵力不足，而是6个机械化军分批投入战斗所致。
现在，严峻的形势终于迫使基尔波诺斯上将意识到：他和莫斯科都曾寄予厚望的反突击失败了，边境交战已经输了……这对基尔波诺斯心理上的打击是致命的，而瓦舒金同志则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司令部……
这就苦了里亚贝舍夫少将，他的机械化军实质上已陷入重围而尚不自知——他还眼巴巴地盼着友军跟他“顺利会师呢”！
6月27日凌晨4时，司令部终于和里亚贝舍夫少将联系上了！基尔波诺斯要求他“赶快跑路”，因为第8机械化军有被合围的危险。但奇怪的是，不到3个小时，里亚贝舍夫又接到了一个新命令：要求他继续进攻！
就在少将同志为两个相互矛盾的命令纠结、蛋痛之际，政治委员瓦舒金竟然乘飞机来到了他的指挥所——手上紧握着一把手枪。他威胁里亚贝舍夫，如果不进攻，现在就枪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