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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寄托在《元史新编》中的一丝期望

咸丰三年(1853),魏源在高邮州任上初步完稿的《元史新编》,表明他在政治上渐趋消沉时,壮志的馀波犹有未尽。及至咸丰六年他已笃信释佛时,依然将原拟的《元史新编·序》改为《拟进呈〈元史新编〉表》,请浙江巡抚何桂清奏进朝廷,表明他虽患病委顿,依然“四方之志未衰”。魏源拟重修元代历史,有多方面的动机,而主要的动机是他要如纂《圣武记》一样,以往代的历史为当代借鉴。他陆心源:《仪顾堂集》卷四《魏刺史文集序》。

在《序》中表述得明明白白:“前事者,后事之师。元起塞外,有中原,远非辽、金之比,其始终得失,固百代之殷鉴也哉!”后来,他把《序》改为《拟进呈〈元史新编〉表》时,心想皇上即将看到,大概是觉得此话说得太露骨,把它删掉了,而改为两句比较含蓄的话:“臣源伏思周监二代,成斯文之郁郁彬彬;书纪三科,存前朝之浑浑噩噩。敢以文章靖献,上报屡朝养士之恩;窃比柱下潜修,整齐一代简书之旧。”写作意图,还是说得清清楚楚。

魏源编纂《元史新编》,正是太平天国鼎盛、捻军活跃、时局动荡、朝廷岌岌的时候,他却欲为元末的农民起义领袖韩林儿、刘福通、徐寿辉、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明玉珍等人立传,并在《凡例》中明确地写道:明代“至于末年,群盗韩、徐、陈、张、方、明之属,旧史不立传,何以知亡国之由?今附列传末,以垂鉴成”。这不也是司马昭之心吗?

再者,《元史新编》在叙事之中或叙事之后,学习《左传》以“君子曰”、《公羊传》以“公羊子曰”、《榖梁传》以“榖梁子曰”、《史记》以“太史公”、扬雄《史记》以“撰”、《汉书》以“赞”、荀悦《汉纪》以“论”、《东观汉记》以“序”、谢承《后汉书》以“诠”等,“其名万殊,其义一揆”的传统手法,也插有“论曰”九篇,直接评论元史中的一些人物和事件。这九篇评论集中在两点上:一是金亡、宋亡、元亡的历史教训;二是元代宫廷内部的争斗与统绪问题。

他评论金亡一事说:“使金无可亡之道,元岂能亡之哉!”“若金人者,岂尽元人亡之也哉!”评论宋亡一事说:“世之亡国,未有如宋之自取者也。”“自古谋国之舛,未有如宋人之甚者。”评论元亡一事说:“末造一朝,偶尔失驭,未曾至幽、厉、桓、灵之甚,遂至渔烂河溃。”“天道循环,物极必反,不及百年,向之混一者,复成辐裂,乘除胜负,理势固然哉!”一句话:咎由自取,国由己亡。这样的史实,这样的史论,对于正处于危如累卵的清廷来说,还不足催人泪下,发人深省?

魏源又具体分析元亡的原因说:“初无内蒙古、色目,外汉人、南人之见。中叶以后,始分畛域。”“以辽、金新附者为汉人,以宋人为南人,以此用人行政,均分内外三等。内色目而疏中原,内北人而外汉人、南士,事为之制,曲为之防。”“凡台省长官,皆用蒙古旧人,及其判署,不谙文谊,不得已,始取汉人、南士佐之。”——这是严重的种族歧视。又说:“中原财赋,耗于僧寺佛事者十之三,耗于藩封勋戚者十之二。是以膏泽之润,罕及于南,渗漉之恩,悉归于北。界鸿沟于大宅,自以为得亲迩疏逖之道。致韩山童伪檄有‘贫极江南,富归塞北’之怨。”——这是财赋用非所需,且南北贫富悬殊。又说:“中书政以贿成,台宪官皆议价得之,出而分巡,竟渔猎以偿债,帅不复知纪纲为何物。”“屯膏吝赏于未炽之初,而曲奉骄子于燎原之后。”——这是纪纲败坏,贿赂成风,赏罚不明。又说:“既定江南,并大理,遂欲包有六合。日本、爪哇,皆覆海师于数万里外。又不度中外形势,经画卤莽。”“穷年远讨,虚蔽中国,如外强中干之人,躯干庞然,一朝痿木。”——这是穷兵黩武,外强中干。又说:“外置岭北、岭西诸行省,动辄疆域数千里外,马行八九十日方至;内置江浙、湖广各行省,举唐宋分道分路之制尽荡覆之。旁通广辟,务为侈阔,鞭长驾远,控驭不及。”——这是幅员广大,管理不善。魏源把元亡的上述原因一一写在《拟进呈〈元史新编〉表》中,想邀“御览”,其用意是明明白白的。所以,《元史新编》是魏源欲“以史为鉴”而写的一部政治意图极其鲜明的作品。

此外,魏源还有一项意图。他在进呈表中说:“臣源考武英殿国子监颁行廿三史,有《旧唐书》,复有《新唐书》,有《旧五代史》,复有《新五代史》,皆于旧史之外,重加整理,往往后胜于前。”他于咸丰三年(1853)写成《表》,并于逝世前的先一年(咸丰六年)请托浙江巡抚何桂清奏进朝廷,便是希望有如旧例,既有《元史》,复有《元史新编》,都被朝廷列入“正史”之中。但“桑榆景疾,卒薶蕴未果”。不知是何桂清不愿代为进呈,还是因为战火纷飞,何桂清不及代为进呈。魏源晚年的一腔愚忠、一丝期望,也就化为乌有了。

魏源以一人之力新编元史,有学术上的考虑和史书重建的打算,目标是要达到“后胜于前”。

《元史》完成于明太祖洪武二年(1369),二月开局,八月成书,仅用了一百八十八天。第二年进行修补,二月开局,七月成书,也仅用了一百八十三天。前后两次,为时仅及一年。元代一百二十八年的历史(自世祖忽必烈中统元年至脱古思帖木儿天元十年,1260-1388),要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扒梳董理,完成一部事实完备而无缺漏、无舛讹的史书,显然是很难的。

何况《元史》是根据元十三朝《实录》编纂的,而这些《实录》又是事后追叙的呢?又何况元代在中书省置时政科,只派一文学掾掌管史事呢?更何况这些史臣忌讳颇多,往往详于记善,略于惩恶呢?

故《元史》刚刚成书,便有朱右撰《元史拾遗》,解缙作《元史正误》。解缙还奉明太祖之命,一度改修《元史》,但今不传其书。是后,明清两代不断有人致力于元代史的修订和增补工作。其大要者,明代胡粹中仿《通鉴纲目》体例,成《元史续编》十六卷;明代陈邦瞻撰《元史纪事本末》二十七卷;明代冯从吾撰《元儒考略》四卷。至清,钱大昕亦有志重修元代史,但从乾隆十八年(1753)七月至四魏光焘:《〈元史新编〉叙》,见《魏源全集》第8册。

十五年(1780)五月,历时二十七年始成《元史艺文志》和《元史氏族表》;嘉庆六年,汪辉祖撰成《元史本证》五十卷,正《元史》之误,补《元史》之遗;又有毛岳生撰《元史后妃传》、《元史公主传》;徐松撰《元史西北地理附注》及《元史诸王世系表》。此外,乾隆四十二年(1777)有《钦定蒙古源流》八卷,四十四年(1779)有《钦定蒙古王公功绩表传》十卷。

魏源则是步前人后尘,再用力于元代史的人。在他之后,清末曾廉撰《元书》一百零二卷及《元史考订》四卷;1939年屠寄出版了《蒙兀儿史记》一百六十卷,将成吉思汗至忽必烈初年的史事,纳入其中;柯绍忞经过三十年的考校,于1930年最后完成了《新元史》二百五十七卷。

清人邵远平的《元史类编》,是一部史料较为完备、结构较为完备的好书。但魏源批评说:“《元史类编》袭郑樵《通志》之重儓以天王、宰辅、庶官分题,已大偭史法。且有纪、传,无表、志,于一代经制,阙略未详。”在他原先写的《序》中,还批评说:“《元史类编》又多采制册入纪,多采书序入儒林,又多采《元典章》史牒之书以充卷帙,皆不登大雅。甚至本纪直以世祖为始,而太祖、太宗、宪宗三朝平漠北、平西域、平金、平蜀之功,不载一字,更旧史之不如。”他把《序》改写为《表》时,把这些话删掉了,大概是他已认识到,制册、书序、《元典章》等,何尝不可采用?只不过不能仅用制册、书序、《元典章》充数,敷衍成章而已。

魏源虽然对《元史类编》有激烈的批评,但他的《元史新编》卷七至卷十四,共八卷,基本上袭用了《元史类编》。

此外,卷六十一至卷六十三,则完全采用了钱大昕的《元史氏族表》;卷九十一至卷九十四,采用了钱大昕的《元史艺文志》。虽然魏源做了大量校补考订工作,但“魏着讹舛武断之处仍不少”。因各种元史屡遭后人訾议,故魏源之后,仍有人在修补元史。清末曾廉的《元书》,便大都是以《元史新编》为蓝本而纠错补漏的。无疑,《元史新编》也是“新元史”的重要史料来源之一。

史学史表明,魏源的《元史新编》在元代史的编修和完善的过程中,起了承先启后的作用。

再从史料学的角度考察《元史新编》,魏源自称:“采四库书中元代各家着述百馀种,并旁搜《元秘史》、《元典章》、《元文类》各书,参订旧史,成元史。”另一处则说:“旁搜四库中元代文集数百种。”到底是“百馀种”,还是“数百种”?魏源前后的叙述不一,且未列举征引书目,今日已无法证明魏源本人的两种说法何种较接近事实。至于他列举的上述三种书中,《元秘史》本名《蒙古秘史》或《成吉思汗的根据》,称《元朝秘史》,或简称《元秘史》,是明代初年翰林们误译的结果,因为它记述的是蒙古族的起源,及成吉思汗、窝阔台汗时期的史迹,此时元朝尚未建立。魏源说:“《拖布赤颜》一书,译言《圣武开天记》,纪开国武功。”所谓“拖布赤颜”,是蒙古语的直译,实即《蒙古秘史》。魏源说它“请之而不肯出”,而同一文中又声称他“旁搜《元秘史》”,连书名也不同。不知为何他在两处写成两种书名?大概是对《拖布赤颜》,魏源只闻其名,未见其书。《蒙古秘史》始编于1228年,即铁木真逝世后第一年,后有增补,是用畏兀儿字蒙古文写的。这本书早就亡佚。魏源在世时期,只有鲍廷博从《永乐大典》中抄出的十五卷本,后有钱大昕所作《跋》。魏源看到的该是这种。这本书,保存了珍贵的史料,考察元人的起源与祖先,是很有价值的,然终不属“元代史”范围。

魏源列举的另一种参考书《元典章》,全称为《大元圣政国朝典章》,元代官修,共六十卷,记载自世祖即位的中统元年(1260)至仁宗延佑七年(1320)的典章制度;续集记至英宗至治二年(1320)。此书保存了大量的重要文献。但,《元史》多未征引。魏源撰《元史新编》时,批评说:“《元典章》,亦当代官书,然皆钞集案牍,出于胥吏之手,不经馆阁,故《四库全书》目已抄而复不收。”以“出于胥吏之手,不经馆阁”为由而鄙夷《元典章》,是不对的。《元典章》录有诏令、圣政、朝纲、台纲及吏、户、礼、兵。

刑、工各部的种种文件,是一部“官书”的汇集,当然“出于胥吏之手”,难道它不正是研究元代史的极可宝贵的原始资料?魏源根据对《元典章》的这一偏颇的见解,批评邵远平说:“邵氏《元史类编》,乃多取《元典章》以补正史,殊不足道也。”其实,魏源所指责的,正是《元史类编》的优点。

魏源提到的《元文类》,本名《国朝文录》,元人苏天爵编,共七十卷,收元人诗文八百馀篇。陈旅作《国朝文录序》云:“所取者,必其有系于政治,有补于世教,或取其雅致之足以范俗,或取其论述之足以辅翼史氏。”若果如是,《元文类》当然是修补元代史时可慎重选录的私家记载。不过,此书的《序》说:“百年文物之英,尽在是矣!”却又言过其实。

元文宗天历年间编的《经世大典》,是魏源很重视的一种资料,并在《凡例》中详细罗列了此书十篇的细目。此书前四篇“帝号、帝训、帝制、帝系”,由蒙古局官员纂修,后六篇“治典、赋典、礼典、政典、宪典、工典”,由虞集等人纂修,而由赵世延总其事。魏源评论此书说:“此皆旧史诸志所本。惟其仅详于天历以前,而顺帝一代事实,则徒抄吏牍,毫无剪裁。”这是必然的情况,因为天历间纂修的书必“详于天历以前”,天历以后的史事,是由后人根据皇家文牍续补的,“毫无剪裁”是可能的。魏源紧接上文说,“今全修补,以归画一”。果如此,则是魏源在史料学上一项贡献。然而,此书当年只有“缮写呈上”的写本,没有刻本。后来,明成祖永乐年间修的《永乐大典》,收录了《经世大典》的部分残文。魏源作《海国图志》时,也说:“又有《元〈经世大典〉地图》,从《永乐大典》录出,并附其后。”《经世大典》既无传本,那么,魏源说的“今全修补”,今不知此“全”字从何说起。他所“修补”的,应该仅仅是顺帝一代的经世典籍。

根据《凡例》,魏源写《元史新编》时,还参考了周伯琦的《纪程》、欧阳厚功的《高昌偰氏家传》、张德辉的《和林边堠纪程》、耶律楚材的《西游录》、乌古伦的《北使记》、刘郁的《西使记》、李志常的《长春真人西游记》等。这六部书,除《高昌偰氏家传》外,都是纪行踪、述见闻的作品,它们记述了天山以北地区、西域地区(包括今吉尔吉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部分地区)、蒙古地区的地理环境、风俗人情、物产经济等。高昌,在今新疆吐鲁蕃西南,原城已废。公元460年,曾在这里建有高昌国,640年被唐所灭,其地被回鹘占领。至14世纪20年代,并入察合台汗国。《高昌偰氏家传》也涉及天山以北地区的许多地理和人文的内容。

除此之外,更有魏源纂《海国图志》时较为熟悉的“英夷所述五印度,俄罗斯元裔之始末”,也被适当吸收到了《元史新编》中。他在《海国图志》中,收有自己写的《元代疆域图叙》、《元代西域考》上下篇、《元代北方疆域考》上下篇。这些,正是他写《元史新编》的有利条件。他颇自诩地说:“西北舆地,颇如指掌。旧史止据《元一统志》,详内地都省与十一行省,视西北疆域如醯鸡,不知瓮外有天。今差雪斯憾!”又说:“是以疆域虽广,与无疆同;武功虽雄,与无功同。”“颇如指掌”的话,虽不免过于自信,但,魏源在《元史新编》中所增写的西北疆域地理,如卷十七《太祖平服各国》、卷十八《太宗宪宗两朝平服各国》等,确是《元史新编》的特色,也是《元史新编》的贡献。魏源批评邵远平的《元史类编》说:“甚至本纪直以世祖为始,而太祖、太宗、宪宗三朝平漠北、平西域、平金、平蜀之功,不载一字,更旧史之不如。”这是说的元代史究竟应从何帝何时写起的问题。

太祖、太宗、定宗、宪宗,是他们的后代尊称他们而取的庙号,他们在生时本称成吉思汗、窝阔台汗、贵由汗、蒙哥汗,自成吉思汗以族名为国名,建立“大蒙古国”后,一直以此为国号,且从来没有建立年号。这个时候,中国的中原和江南,仍然是南宋的天下,奉南宋为“正统”。到1260年,即南宋理宗景定元年,忽必烈即汗位后,才正式建元,号“中统”。又过了十一年,到忽必烈至元八年(1271),才正式建国号为“大元”。他在诏书中说:“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他根据汉族的古籍来定国号,是欲表明,他的王朝已不属于蒙古的一个民族,而是多民族的中国的“共主”了。又过了九年,即1279年,南宋才最后灭亡。有人在自己的书中,称蒙古国的上述四汗时期为“元初”,是错误的。为追述元人的起源和元朝以往的发展史,可以如《辽史》、《金史》一样,另修《蒙古史》,当然也可以与元代史合写,称“大蒙古大元史”,或简称“蒙元史”。把大蒙古国史列入元代史中,这是宋濂、王祎等修《元史》以来留下的分期误区。后来修元代史的人因袭《元史》这种不分国界的方法,也就约定俗成了。可《元史类编》的作者不因循,不将成吉思汗等四代列入他编写的元代史中,魏源有什么理由指责他呢?岂不是以错误指责正确吗?民国年间,屠寄修史,把成吉思汗等四代的史实纳入其中,不称“元史”,而称《蒙兀儿史记》,正是他正确地考虑到这个分国分期的问题。《元史》和《元史新编》,岂仅是一个名实不副的问题?

从对《元史》和《元史新编》的粗略的比较研究中,可以看出两书在材料的取舍上、结构的布局上的异同与优劣。魏源自述道,他写《元史新编》,是对《元史》及其他元史资料“芟其芜,整其乱,补其漏,正其诬,辟其幽,文其野,讨论参酌,数年于斯”的结果。魏源做的这些事,概括起来有四项。

一曰补缺。例如,《元史》的《表》和《志》中,没有《拟进呈〈元史新编〉序》。

《氏族表》和《艺文志》,魏源乃将钱大昕之作补入。

《宰相年表》中,“或开国元辅,而表首无一字;或官至平章、左右丞、参政,其勋劳气节,载在史册,而表中止书其姓者”。魏源声称,“今一一考纪、传补书,以弥疏漏”。

他在《地理志》中,补西北疆域地理;在《礼志》中补宫室、寝陵;在《列传》中,补大蒙古国开国功臣赤老温、哲伯的传记,等。

他还打算为元末的遗老谢翱、郑所南、赵若焕、赵子固、张旻、褚师秀等立传,说他们“实足廉顽立懦”,“岂可因其遁世无闷,而不表章之哉”?他还打算在列传之后,为元末的群“盗”立传。这些,都是《元史》所缺,都是应该立传的。可惜,魏源有志未遂,《元史新编》中均只有目而实无传。

魏源还说:“旧史刘整、吕文焕,滥厕功臣,而留梦炎、王积翁、蒲寿庚、方回等不为立传,非所以示惩。今特立《宋降臣传》,以昭笔伐。”也可惜,他有志未遂。今本《元史新编》连《宋降臣传》之目也没有。卷二十九《平宋功臣》中列有留、蒲、方等三人之名,也有目无传。

二曰删繁。例如,元朝的末代皇帝顺帝的本纪,在《元史》中竟占了十卷,而蒙古的开国大汗铁木真[成吉思汗]的本纪反只一卷,太宗窝阔台与定宗贵由合传,本纪也只一卷。这是因为顺帝时的一些案牍之文本应删节,择其要者置于《志》中,而《元史》的作者却一古脑塞在《顺帝本纪》中。魏源批评说:“顺帝末年之事,全抄吏牍,如涂涂附,为从来未有之秽史。”《元史新编》的《顺帝本纪》,则依邵远平的《元史类编》重新改写,要而不烦。

三曰正误。魏源指出:“人知《元史》成于明初诸臣潦草之手,不知其载籍掌故之荒陋疏舛,讳莫如深者,皆元人自取之。”其实,也并非“元人自取之”,而是因为以游牧为主的蒙古人,本无文字,后虽有畏兀儿字,至元,又有八思巴字,但有文字记载的典籍终归很少。《元史》缺原始资料可据,故“疏舛四出”是必然的。清人赵翼撰《廿二史札记》,便专列《金元二史不符处》、《宋元二史不符处》、《元史自相歧互处》等条,举出了数十条例证。魏源有志正误,并作了大量修订。

然而,他也做了些不误而正的事。例如,他说:“天历诬泰定为潜通逆谋,所谓欲加之罪。当时讳莫如深。”这里所谓“潜通逆谋”,是泰定帝死后,燕帖木儿发动政变,废弃太子,拥立怀王图帖睦耳为帝时在诏书中说的话。皇位的争夺,实质为皇权的争夺,在封建社会里是常见不鲜的,很难说谁是谁非。魏源说:“泰定太子册立已五载,父终子继,名正言顺,怀王、周王安得入干大统乎?”他从这种彻底的正统观出发,指责说:“何以异代修史,亦不为之[指泰定帝]平反?甚至不立倒剌沙之传,反立任速哥之传,直以泰定正统为仇贼,而天历叛臣逆臣为忠义,糠秕眯目,四方易位。此等史笔,可垂百世乎?”倒剌沙为泰定帝的心腹大臣,故魏源特为立传。为倒剌沙立传是可以的。但,不能说拥立图帖睦耳的,便是“叛臣逆臣”,为他们立传便是“糠秕眯目,四方易位”。魏源对《元史》欲“正其诬”的出发点是无可非议的,然而,他于无诬处欲正其“诬”,却是被他的“父终子继”的正统史观所拘囿了。

此外,大蒙古国的文献,以畏兀儿字记载;忽必烈即位后的文献,以八思巴字记载。译成汉文后,人名地名,常有多种写法,即译名无定字,同时,“重名太多,名连帖木尔者,至百有二十四人,名连不花者,八十人……”这样,在叙事中便不免出现张冠李戴、移花接木的现象。魏源指出:“重纰叠缪,几等负涂。”故他说:“不有更新,曷征文献?”他写《元史新编》时,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并写有《元史语解略》,正误是有成效的。然而,犹如一缕乱丝,要治其头绪,并不容易,何况魏源本人并不熟悉畏兀儿字和八思巴字呢?故《元史新编》中出现了不少该正误而未正者,以及未误而正者。时人邹代过写的《校勘节略》,即已提出过不少例证。

四曰变体,即改变体例。自司马迁《史记》创本纪、表、志(有些史书称“书”)、世家、列传五体及五体次序以来,各家史书大多沿例袭用。只有欧阳修撰《新五代史》,才把《司天考》、《职方考》放在列传之后。魏源借用唐刘知几和宋郑夹漈的话,说:“隔制度于纪事之间,不便观览。”

因此,他写《元史新编》,将表、志置于列传之后。这种变动,是否寓有以人事为重,而制度次之的意思在内?岂仅是便于观览而已?不得而知。至少魏源本人没有明言。《元史新编》还改变列传以人为卷的体例,而是“变立史法,分之以事类,别之以时代”,如《开国四杰》、《誓浑河功臣》、《平金功臣》、《治历治水漕运诸臣》、《中叶相臣》、《元末相臣》等等。这种分类别、分时代的方法,可使读史者了然于胸,“凡名同者,观其时代不同而可辨,名同而时代复同者,观事类不同而可辨”。

梁启超对魏源这种改变体例的做法,“不能不深服”。他说:“舍事迹内容而专论着作体例,则吾于魏着不能不深服。彼一变旧史一人一传之形式,而传以类从。但观其篇目,即可见其组织之独具别裁。章实斋所谓‘传事与传人相兼’,司马迁以后,未或行之也。故吾谓魏着无论内容罅漏多至何等,然固属史家创作,在斯界永留不朽之价值矣。”后出转优,这是常有之事。《元史新编》较之《元史》,亦当作如是观。

但,《元史新编》终究为魏源尚未完成的作品。他逝世后,他的遗稿最初落入仁和龚自珍后人的手中,后又落入莫祥芝手中。他的族孙魏光焘从王先谦那里听到这一情况,“亟寓书索还”。光绪二十三年(1897),魏光焘怕“岁远遗稿就湮”,欲“及时锓梓”,“始属欧阳辅之、邹改之两茂才校刊”。

邹代过(字改之)读完《元史新编》后,认为:“旧史疏舛四出,魏先生重加讨订,兼取众长,集为杰构,体例笔削,是非褒贬,不惮独用主裁。”但是,“所遗原稿,其中已录清本者十馀册,多有抄胥倒乱及讹夺、艰于理会之处;其就旧史涂改各底本,间为他手窜易,或至纰缪不可思议”。

邹代过、欧阳辅之经过八年的努力,校订、增补,才有今日《元史新编》的面貌,其中还包括邹代过对“采辑寥寥,未及成编”的《宗室世系表》所写的“考证”和“续补”。民国人李抱一说:“魏默深先生之元史初稿甚荒芜,魏午庄得而藏之,以遗改之先生及同邑欧阳辅之先生。欧长辞章,而不善此。改之先生遂专负整理考订之责。书成,梓于三味堂。世只知魏默深之有《元史》,而不知无邹改之即无此《元史》也。改之先生考订讹伪,删削繁芜,功最多。”这是很客观的评述。故说《元史新编》乃“魏源原纂,邹代过增订”,差强人意。

虽经邹代过、欧阳俌整理考订,但《元史新编》终属草创未就之作,疏漏舛误,依然不少,常有人指出勘正。这大魏光焘:《元史新编·序》。

概也是曾濂、屠寄、柯绍忞等人要在《元史新编》之后重写元代史的一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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