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早上五点起来就煲汤做菜,然后坐一个小时的公车来到医院。两个人盘腿坐在病床上摆弄着那些盆盆碟碟,动作悠闲自在,感觉像是在自家的小院里吃饭。不过老先生做的饭菜真是很香,一看就知道是技艺深厚。渐渐熟识之后,我抵挡不住饭菜的诱惑和他们真诚地邀请,于是也加入了进去。
老先生告诉我,自从退休之后他就研究着做菜,现在会做一百多种菜,每天变着花样做,让老伴吃得开心,这几年饮食的调理,她的肝和胃再也没犯过病了。
老先生的爱好挺多的,书画,下棋,旅游,唱歌,说到兴致之处,他还哼唱李双江的歌给我们听。他告诉我去过很多地方了,也去过我们长沙的橘子洲头呢,带着老伴一起去的,不过她身体不好坐不了小车,他就包一个中巴车把她带过去。
“身子的调理很重要,但是出去走走见识一下会更有益。”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我憋见阿姨靠在床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安静满足的微笑。我开始泛滥地想象自己的晚年生活是否也能这样平和安宁充满幸福了。
“你呀,这么年轻,又只是一些小毛病,遇事要开朗乐观,调整好心态,幸福的日子长着呢。”老先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
然后他们俩告诉我20床的那位阿姨得的是癌症,并且是晚期。我不由惊了。
原来,她那头乌黑的短发是假的,真发早在化疗时掉光了,她半夜看电视是因为疼痛睡不着。
可是,我从没听见过她哼哼唧唧叫疼,从没见过她愁眉苦脸叹气过!
“那位阿姨才是真正乐观啊,人活着的,总是会遇到这多样那样的事,在最绝望的时候,以最好的姿态面对,也是一种挑战,跟时间抢幸福!”老先生的话充满哲理。
是的,在遭遇挫折的时候,在失败的时候,与其埋怨上帝给了我们一副烂牌,不如想办法利用手中的这幅烂牌努力去赢得人生。
白之情
我喜欢白色的东西,喜欢冬天推门后看到厚厚的白雪,五彩斑斓的世界在一夜间变成了纯色的,山、水、城市、街道是白色的,我们的脸上,都是如白雪一样简单、纯洁的笑容,多么美好。
夏日的天空,白云最多,一片片,一堆堆,朝迎旭日升,目送夕阳下,在天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我喜欢看天空,不如说是喜欢看云,每每看云,我的思维会变得很简单,简单到只剩下那丝丝缕缕的云,那纯纯白白的色。我喜欢看它们的悠闲自在,喜欢看它们的轻盈飘逸,喜欢看它们与风相追逐。那些白,一会儿厚一会儿薄,厚的时候让人愿意沉陷进去,被浓浓地包裹着;薄的时候,让人想到白纱,想到披帛,想到那轻轻柔柔萦绕心头的情绪。
这种喜欢,只与颜色有关,而后,当白色带着一种感情进入我的视野,进入我的心中的时候,我的喜好,也沾染了那些情,而变得厚实。
以前,素不知道这世间有白狐这样一种动物,因了人的丰富想象,它承载了很多厚重的传说,因了人类的悲欢离合,它的故事也变得充满悲情,且荡气回肠。
我第一次知道白狐,是十多年前看的一部叫做《梅花烙》的电视剧,一部很感人的爱情片,片中结尾皓桢抱着白吟霜的遗体策马而去。画面一转,是两只很白很白的白狐在山间游戏、玩耍。
那一只白狐,那一片纯白色身影,一直在我的心中奔跑。甚至,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只白狐,忘了五百年前的承诺,忘了我身上还带着的一个印记,奔跑在青山绿水间。只是,我没有忘记,那一段带泪的故事,但是我更愿意相忘于江湖,如同我这一身的白,干干净净,清清澈澈。
这份白呵,只有世间最纯最美的情,才能配得起它。
所以,我总觉得白色不是能够随便用来做服装的,它需要特定的场景,需要特定的心境,更需要懂得欣赏的人。
在西式婚礼上,新娘都是身着白色礼服、头戴白色头饰完成婚礼,因为在西方文化中白色代表纯洁和神圣。可是,我觉得白色是充满浪漫色彩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而婚姻应是平实温馨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所以,我认为结婚仪式上,应该用烈日如火的红,红红火火,过日子,应当如此。白色,太过飘逸了,不适合婚姻。
曾经,有人送我一条白色的旗袍,轻柔的丝质面料,换上,有一种微凉的感觉贴在肌肤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飘逸。穿上它,我会想到从化山间看到的那一湖水,青葱翠绿的水面上,白雾缭绕,我会想到诗经中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的衣柜里还有两件素白的衫子,其中一件胸口绣有一朵红荷,红,本是惊艳的色,可是当它变成了一朵荷,当它遇上了一片素白,便收了心,踏踏实实地待在那里,像一个安了心的恋人,倚着白色的棉质衫子,安静、内敛。
另一件长衫的名字叫做“烟雨江南”:亚麻的质地,纯白的颜色,在衣摆处是手绘的小桥流水,行走的时候,那些水啊桥啊,在白色的衣摆处,轻轻晃动。
我似回到了我的前世。我相信我的前世一定是一名江南女子,穿素白的衣衫,在青石板上行走,在江边采莲,在明月下、在画楼西弹箜篌,在烟雨迷离的清晨绣那只多次出现在梦里的白狐。
一定是。
我多么想做回那个我——一个素白的女子。
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从青葱岁月已经走向开始微微颓败的年纪,而窗外的光景,活在我的光阴之外,仍旧是这样新鲜,春的明丽,夏的葱郁,秋的厚重,冬的沉稳,窗,永远都是这样循环往复地播放着人间胜景。窗是不老的。
窗是透明的,它是墙的眼睛。试想,没有它,四周黑洞洞的,一片昏黑,多么压抑。我的办公桌永远都是置于窗下的,累了,乏了,困了,看看窗外,鲜明的色彩会让眼睛闪亮起来,继而头脑清醒,思维活络;悲伤了,低沉了,看看窗外,广袤的天地中,花草树木仍旧向上生长,马路上仍旧车来车往,太阳,仍旧普照着人间万物,人,是多么卑微渺小,那些悲伤的情绪,放到哪一处,都会被风化。
我的卧房有一面巨大的窗,透过这面窗,我可以看到楼下一条清粼粼的小河,河边垂着的柳树。一年四季,它们总是绿了又绿,清了又清,安稳的处着,让人想到岁月静好。
有个深夜,我从睡梦中醒来,房间里洒满清辉,我发现忘记拉上窗帘了。此时,我看到了深蓝的夜空,如一块柔柔的绸缎,温柔,敦厚。远处,有一弯若隐若现的月亮藏在云里,周围是一圈一圈的淡红的云层,如荡漾着的波纹,慢慢向外扩散。那浅淡的光泽,也向外蔓延,我索性坐在窗台上。
浮动的光影里,我看见了一种久远的怀想,诗歌,远游,煲粥,梦想,它们朝我微笑;我看到了那些昔日的忧伤,如五月的栀子花瓣,纷纷飘落;我看到了红尘之后的自己,深远清美,带着高不可攀的寂寞,深夜独醉。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买不到这本书,便让朋友下载来,我每日读上几页,其实我早年就看过了的。这是一个心思细腻的男子,他的生活,他的爱恋,在他的笔下变得那么温润,细致,就像江南的小桥流水,就像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里的笛声。读他的文字,整个人会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像处在一段没有年代的年代里,时光不流,岁月静美,如同暮春时节坐在小河边,看河水深绿清远,淡淡地,淡淡地流,只觉水流,不闻水声,而岸上的人,在微醺微醉的春风中,渐渐睡去。
也许,我喜欢他的文字,就是贪恋他字里的这一种味道,静,美,柔,如流沙般不动声色,却让人陷了进去。我有时候会想,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那些关于他的负面的故事和背景,是否并不是真实的?真正的他,经历颠沛流离的乱世,经历几起几落的情感波折,最终,成为一个淡定从容的男子,即便过得潦倒不堪,仍旧可以用笔,在干净的纸张上记录他的山河岁月,记他童年画过的画,记他生活中的烟火餐饭,记他生命中爱过的那个民国女子。很多东西,隔了岁月去看,看得更真切。
就像这一扇窗子,最初看,我只看到它外面的斑斓色彩,那红的樱桃绿的芭蕉,隔了经年的岁月去看,却能看到一些光阴里最深沉的东西,浪里淘沙,不变的还是那些,早年的情怀。
淡
不知道是从这个春末起,还是从这一次生病起,心,就变得越来越淡了。艳丽的,轰烈的,稠浓的东西或事情,都不喜欢了,热闹的人,更不喜了。
做完手术后整整四天滴米未进,头很晕,睁眼看爸爸妹妹他们在病房吃饭,洁白的米饭,金黄的肉片炒大蒜叶,很香。我居然很想念进院之前在家吃的那几顿饭。小炒南瓜丝,凉拌木耳,清蒸香肠,简单,朴素,可是,很适合我的胃。此刻,我有了想吃饭的念头,吃这些简单素食的东西。曾经的那些大餐,那些海鲜美食,那些飘着红油花椒的麻辣川菜,我一直以为是我的最爱,实则它们只是生活的点缀,真正简单朴实的食物,才是胃最需要的东西,才是真正能长久的。
为了消除紧张,手术前一天跟女友逛王府井,遇到一条IVY的长裙,穿上,真的很漂亮,可是,一看价格,也很漂亮,2600元,不打折。我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换了之前,我会毫不犹豫地买下。不记得谁说,只要你有足够的气场,一件没有牌子的衣服,依然可以穿出风采。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气场,但是现在的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一条裙子去浪费。再怎么样,漂亮,也只是一时。家里那些棉麻的白衫,手绘了水墨的小桥流水,那蓝色的裙子,干净得像一湖盈盈的水,虽然素了些,但是会更让我有云淡风轻的感觉。可能,更像我。
心淡,计较的东西少了些。之前,在我看似文雅娇小的外表下有一颗清高狂妄的心,总是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觉得大多数人都是浅薄的,没什么内涵,所以不喜与人交往。现在,觉得自己真不必那样,不想听的,不去听就是了,没必要去争去吵,不想看的,闭上眼睛就是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没必要把自己的思想加在别人身上,没必要要求每一个人都如自己一样的喜好,一样的认知。
淡,说话的时间少了。很多时候,很多话都是没必要的,对一个不懂的人,说再多都是枉然,对一个懂得的人,一个眼神,就能替代。
看书的时间多了,书看得越多,心越能安静,也越能开阔起来。有时,一阕好词,能让心情美好很久,即便是在病床上。我的主治医生每每来查房,他总是笑眯眯地说上一句:“你真爱看书。”那日给伤口灌药,他说,你看书吧,应该没那么痛了。我不禁微笑。
对人,更能看透了。以前,总是以为爱情要轰轰烈烈才是真的,要有人能天天哄你开心才是真情。曾经,在美好的时候,也有人言爱,也有誓言,只是,当你病了,痛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那人影,也不见了。
曾经,有人采访琼瑶,问她跟平鑫涛现在还言爱否。琼瑶答:现在,我们只是相互提醒吃药。
真正能长久的感情,是在一粥一饭之间的烟火气息里,是在风雨飘摇时不离不弃的身影里。
爱情,对于生活来说,它不过是一件过时的旧衣裳,压在箱底,一样会发霉生虫,会让人生厌。
真正经受得住考验的是亲情,友情。
爸爸在我做手术的五个小时里,衣服的前胸和后背湿了又湿,在我难受的时候,他红着眼睛抚摸着我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当我说想吃东西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闪亮起来。
一个女友,每日倒四次公交车来医院照顾我,每每看她弯腰低头去倒输尿管袋子里的尿液时,我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感动,换了我自己,我不知道能否做到这样。
只是,我知道往后的日子还有很长,我还能平淡的生活着,还能在休假日尽量跟亲人多吃几顿清淡的饭,聊一些平淡的家事,我还能跟为数不多的朋友平淡的交往着,喝喝茶,度过一些平常的光阴。
如果,让我喜欢一个人,他一定是能够在清淡的日子里给我煲汤,亦能在风雨飘摇的岁月中拥有一颗稳重、安然的心。如初夏夜里的长风,带着最美的清凉,让人欢喜。如雪后的清新气息,很淡,却让人喜欢。
等待中
等待,我竟是如此害怕,原以为我已经修足了淡定,已经够静气的了,可是,我依然害怕。我害怕去挨上一刀,尽管我反复问医生:“能不能保守治疗?能不能就用冲击波碎石?能不能?”可医生还是摇头。他说必须要手术,是微创,没事的。
可是,我害怕,我从骨子里就害怕医院,害怕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那是毫无感情的味道。我害怕身体上受到任何的创伤。
医院说没有床位,要我回家边吃药边等待,我的心里竟然有些微微的开心,能拖就拖吧。我鄙视自己。
呆在家里也是难熬,不断地上网查阅资料,发现自己平常最喜欢吃的一些水果都不能吃了,我对朋友说:“我这算是在修道了。”吃素,素,也有很多不能吃。我很郁闷。真正郁闷的其实不是吃,是心里不安,看到网上有写肾结石不治疗会癌变,我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友霞和林打来电话,问询我的身体状况,我握着话筒,突然很伤感,突然很想哭。
女友买来一袋核桃,正在厨房里敲打煎炸,说是吃了对结石病很好,她一边剥一边对我说:“2010年你在珠海住院,我也是给你买核桃,你还记得不?”
我当然记得,当然记得。
我记得过去的光阴里的每一件事情。
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给她讲我的记忆,讲我经历的点点滴滴的事情。
我说:“这样整天发烧,会不会把我脑子烧坏掉?”女友说:“傻一点好,忘掉一些事情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