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行相带着延觉离开精舍，往嵩山北边而去。
行相没走山地人自己铺就的青石大道，而是钻进了一个隐秘的山林，沿途幽篁森森，荆棘密布，里面的树木枝桠上覆盖银白的雪层，地上厚厚一层积雪，往往一步踏上，积雪就漫过了小腿，行走起来很是艰难。
山林一望无际尽是不同种类的植物，延觉转悠了一会，已经对方位产生了模糊，不辨东南西北了。但行相却像是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往往三转两转，原本无路的地方却又豁然开朗，显然他走这条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雪花肆意洒落，山林深处积雪难行，延觉吃力的跟在后面，前面的行相却行走起来健步如飞，只是姿势有些奇怪。延觉仔细观察行相走路，发现他每一步踏出，姿态都显得特别，往往前脚一跨，后腿便跟着，硬生生的趟了过去，就像是一个瘸子走路一样。不久后，他便换了左右，依旧是这样趟着走，雪地里面顿时出现一道深深的沟壑。
虽然姿势如瘸子趟泥地，可是偏偏是迅速无比，而且带有一种与天地交融的奇特意味。
不自觉间，延觉跟着行相踏起了这种步伐，起先觉得非常不适应，后来走了不久，他就感觉自己的足底涌泉穴一股热辣辣的气团顺着双腿足少阳经脉向上逆行，自小腹盆骨处回旋，让他整个下盘都感觉温润润的，就像是泡在温泉里面。
“这是我根据少林弹腿功和武当梯云纵等腿功步伐中演变而来的‘犁壑步’。形意拳也有类似的步伐，不过叫‘趟泥步法’，粗俗的很。太极拳倒是文雅，叫什么‘步步生莲功’，八卦里面叫‘先天禹步’，不过那功法比‘犁壑步’要高深，虽有些道理相通，但禹步脱胎于河图洛书，先天八卦，有一千多种变化，而‘犁壑步’简化了很多。‘犁壑步’的练法，在泥泞之中，趟十数个来回，锻炼脚力，运劲需匀，小腿大腿脚掌之间，都有一定规矩，是借鉴一种动物，濑倪虎的形意，练到高深处，步步生莲，身法不可寻，虽然比不上八卦董家的‘先天禹步’变化多，但胜在够简单，够直接。”
延觉想起了董姐姐那晚神奇如鬼魅的步法，经师叔祖一说，这时才知道原来那步法就是‘先天禹步’，是八卦门最核心的步法，脱胎于河图洛书，先天八卦。
延觉继续跟着行相的步伐，一步步在雪地之中“趟着泥步”，虽然劳累异常，却越来越有收获。
通过行相告诉他的口诀，他一边脚下疾步而行，一边配合特定的呼吸，下意识的以小腿脚掌起转，腰间使力，终于渐渐适应了这般古怪的步法，脚下也变得轻松起来。
前面没路了！
行相终于站定了，他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缠满藤条的山崖，蹲了下来，拿起一块石头开始计算着什么。
延觉感觉十分奇怪，便坐到一旁，看着行相计算良久，最后，行相脸上神色重新恢复平静，最后站起身来，来到北边藤条的一处所在，一伸手，竟然将藤条轻松拨开，露出了一个深幽的洞口。
“整座森林是一座天然的阵法，后来经过一位高僧妙算无双的布置，终于形成了一个难进不出的隐秘所在。”
行相向延觉解释了一句，然后直接钻进了幽深的洞口。延觉微愣了一下，连忙跟着进去了。
走过一条长长的、黑漆漆的甬道，突然眼前一亮，面前豁然开朗，延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等睁开眼睛，呈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副幽静如画的景色。
面前不远处，是一汪幽静如翡翠的深湖，湖面上仍然是薄薄的冰层，在湖的北边峭壁之上，挂着一道百余丈高的瀑布，时值严冬，瀑布干涸，只余下涓涓细流，如同条条晶莹水晶冰柱，一些黄绿相间的老藤，山壁之上缠绕相交，如同一副泼墨的国画，让人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行相背着手，来到湖边，告诉延觉，“此地名为‘风眼湖’，每年冬天，我会来这里练功，今天才带你过来，是因为你的火候勉强到了，而我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只好揠苗助长，希望在一周时间内，能让你明悟炼精化气，易骨为劲的道理。”
延觉看着行相枯瘦的脸庞，看到他有些期待的温暖神情，延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道自封六脉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想到这里，延觉对行相说道：“师叔祖，自封六脉还能解吗？我并不知道十三年前在您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请你不要放弃希望。”
行相摇摇头，脸上宝相庄严，丝毫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他平静说道：“阿弥陀佛，生死有命，我已经油尽灯枯，六脉自封不过是压制住了自己的精神伤势，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至少这段时间我不会疯——你不知道你无法控制自己心灵是多么可怕，就像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和疯癫相比，我更喜欢重归极乐，至少我现在不用担心会再有弟子死在我的手上。”
行相指着微冻的湖面，回头对着延觉命令道：“跳下去！”
延觉眼睛睁大，望着冰寒刺骨，幽黑如翡翠的湖面，“跳……跳下去？”
行相点点头，“通过这段时间你对身体的全方位的修炼，已经把全身的劲力化为一体，现在能随时调动身体，控制骨骼，运用腹腰腿骨骼各处的力量。
易骨明劲，是初步开发武者身体宝库的潜能，激发人体的极限，但是现在的你却不懂得收敛元气之法。是以练成明劲之人，力量虽然强，但是体力耐力都不能持久。而且并不能养生。现在你还没有事情，是因为你年轻，等到了中壮年，则元气衰败，一身肌肉得不到保养，都会松弛下来。人早衰早亡，身体到处都是毛病。”
“现在我教你的，是如何闭住毛孔，储存元气。”行相解释，“人在剧烈运动的时候，容易发汗，等到汗气发挥，人便觉得疲惫，又如人如果受到惊吓，也容易出虚汗，出汗之后，人也觉得疲累，全身丝毫力气都无，这是元气泄漏的表现。我辈练习功夫之人，绝对不能随意泄尽元气，不是养生之道，功夫只有练进骨髓，练气化神，才能保持体力，更进一层。”
延觉仔细咀嚼行相说话，觉得言语直白，非常容易理解，便问，“那如何才能闭住毛孔，储存元气？”
“一盆冷水从头把你淋个通透，你是什么感觉？”
“是浑身一个激灵，然后，觉得脑子清晰。”
“不错，”行相一笑，“这便是收闭毛孔。我现在教你的，就是如何以外力来闭住毛孔，你在湖中闭气练功，主要多多练习脊椎，仔细体会感觉。这湖不深，这些日子，你身法重心已然掌握，精气之间的转换，旁人无法教授，只得你自己体会！我晚上过来。”说罢，顺着原路折返，把延觉留在了这里。
延觉默默点头，将身上衣服脱得精光，鞋子蹬掉，赤身站在湖边。忽觉身体一凉，毛孔竖立，精气流转，他现在练到明劲，全身将赘肉练成肌肉，力量凝成一股，些许寒冷空气，并不能让他感觉难受。
延觉将手脚活动开来，很多冬泳的人都知道，再体力强健的人，如果不预先活动拳脚身体，骤然下水，肯定会有危险，延觉虽然功夫不错，却也不敢立刻入水。
等到活动开来，延觉慢慢走到湖面之上，双脚微微一沉，整个人便踏破薄冰，下了水面。只余脑袋在湖面，原来这湖还真的不深，至少在湖边数米，没不到顶。
一股奇寒刺骨的潭水将整个人包围，延觉皮肤之上，登时起了一个一个栗子，而且他竟然起了一股错觉，似乎潭水并非冰寒，反而有股股温暖。
延觉知道，这是皮肤麻木，映射到脑海里的错觉，延觉运气下沉，脚掌牢牢站在湖底，感觉尾锥骨一炸，整条脊椎骨一节节地推申，全身毛孔一闭，他双手缓缓一动，迎着水里的阻力，施展出一套罗汉拳，招招式式缓慢无比。
体内孕育热量，体表寒冷彻骨，一冷一热间，延觉无数个毛孔汗毛倒竖，元气紧紧含在体内，足足打了半个小时，延觉终于感觉，全身如同处在火炉之中烘烤，无一处不滚烫如火，而且全身的汗毛仿佛被皮下的元气一道道冲击着，几乎要喷涌而出，这个时候，一旦他含不住这个元气，被湖底冷气一冲，整个人就要大病一场。
延觉马上从湖里起身，用衣服擦干身体，查看身体。
全身通红，如涂了血液，肌肤如滑，似乎整个身体的毛孔都没有了，延觉心里喜悦，丝毫没有感觉寒冷。
原来，拳经里说的，“体呼吸”是这么个意思，人呼吸，是自然吸取空气中的氧气，净化血液中的杂质，通过喝水，顺着尿液排出体外，而身体，也是可以呼吸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就是讲究控制体表呼吸，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位精通武术的名家来教授自己，靠自己盲人摸象一样的琢磨，根本永远没有办法领悟到这样的境界。武侠小说里写的什么男女主角，找到武功秘籍，立刻天下无敌，简直就是扯淡，没有一个老师手把手的教导，有天大的悟性，都是白搭。
想到这里，对于行相，延觉更觉感激，心中也默默坚定了一个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