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的人往往最容易在其理想主义里迷失。”
“什么？”汝里昌的话，打断了邱义的心事。
“我说往往是人格正直的人会迷失在他们的理想主义里头。那些心软的理想主义者，容易被别人身上发生的悲惨打动。他们会为社会对弱者的不公而背负起太多不必要的包袱。这种思想方式迟早会毁了你的灵魂。”
眼前的邱义，眼睛睁得大大的。汝里昌能够分辨出其中充斥了许许多多的不解，和更多更复杂的矛盾。他明知自己无法说动对方，但有些话他还是想说下去。
“孩子，你还在为了某些失去而痛苦吗？”
事实上，邱义没有一刻不在为AFF的死亡而感受到巨大的痛苦。但一部分的秘密，他依旧无法对恩师述说。
“你知道吗？这个住处，是我为自己的家而挑选的。”
邱义从来都没想到一辈子独身的汝里昌也会在心中存有“家”这个词。
“有什么奇怪的，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个想要和她成家的姑娘。只是我做了某些让她无法原谅的事情。”
“那您为什么不去请求她的原谅。”
“我求过，事实是我求了她很多年。但她还是选择离开了我的生活。”
“您还想着她吗？”
“就像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我自然每天都会想到她。想到有一日，她会住进我亲手为她布置的家里。”
“为什么不去找她？既然您都能十年如一日地守着这里。”
“工作无法让我抽身，一直是我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但这几****静心下来，反复地回想当年。才发现不仅仅是她，原来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所犯下的错事。”
恩师的眼神，让邱义无法开口去问对方当年犯下了什么错误。“你有没有想过做些事情去补偿？”
“恐怕这辈子，我都无法补偿她了。但还有些事情，是我能够补偿当年犯下的错误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汝里昌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谈起心中的那个女人，他还能说得如此流利，这让他有些吃惊。对邱义，提起他的母亲。如果不是他开了那一枪，就不会促成今次的谈话。他并不想让自己在邱义面前显得自怜自抑。他扯开了话题。
“跟我谈谈，让你心烦的事情吧！”
邱义谈到了案件在SM俱乐部上遇到的阻碍。“我最怕的，是到头来这又是重案组办的一件虎头蛇尾的案子。”
“不想留下遗憾，就干脆放下你的顾忌。你为什么不干脆放手去做？”
“就算用上某些非常手段？”
“这就要看你对‘放手去做’这句话的理解程度了。”
“为什么您的态度和之前不同了？”
“之前我要为自己手下的前途、安危负责。”
“现在——”
“现在，我只想让你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会的。”
“很好。你要保持住眼睛里的火花。这才不愧我之前对你的教导。”
“没有您的认可，不会成就今日的我。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谢谢是您成就了今日的我。”
邱义没想到自己这句感激的话，会在日后变成对恩师伤害最深的话。
他得到了汝里昌的鼓励，为此在走的时候一股温暖的力量传遍他的全身。
汝里昌对着空气说道：“我会向你补偿我犯下的错误。”
他回过头来面对自己的孤单。他看到的不是干净的双手，而是染上朋友鲜血的双手。他爱上了一个错误的女人，谈了一场错误的恋爱，更错误地以为拆散一个家庭就能让自己得到一个家。马佰成的死，错在他横在了自己晋升的道路上；而邱波的死，责任在于三个人；
汝里昌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得知她当初怀上的是自己的孩子。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没有后悔自己扣动了扳机。却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让她在无意间得知了杀害丈夫的凶手是自己的情人。他没有抵挡住做一个父亲的诱惑。他以为用他的真心会让她放下一切回到自己的身边。结果，自己的所作所为吓跑了他最爱的人。他的自私，毁了他的梦想。
命运待他又何尝公平。
他命中就注定造成了第三个朋友的死亡。
黑永明的死亡。他猜出了邱波和马佰成的死亡是自己造成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抢先领养了邱波了儿子。
这么多年来，黑永明一直用邱义这张牌对自己进行勒索。他虚情假意地诓骗了邱义对其的父子之情。而自己则被迫要为黑永明的酒账买单。
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
汝里昌在高阁威胁到邱义的性命之后，就开始策划扫清高阁在警局内的影响力。事情办成的话，他会减少许多对儿子的愧疚感。
趁着“碎尸案”在洪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时机，他要趁乱肃清警署内部与高阁之间的联系。
3．
圆顶之家是一间改建在酒店顶楼的时尚冥想咖啡店。
五彩琉璃罩取代了一般意义上的屋顶，位于十楼的高度，却常常有乌鸦停驻在延伸置琉璃罩外的金属支架上。圆顶之家最大的特色并不是它推崇的星级咖啡师，而是在它整体都笼罩在一个巨型的玻璃器皿内。还有光滑无比的地板，就像是滑行在光洁平坦的冰川上。圆顶之家是临近湖畔公园最著名的建筑物，它本身就像一枚巨大的宝石点缀在国王权杖的顶部。而内部的装潢设计则更叫人赞不绝口。
不同于通常意义上设置的咖啡雅座，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游乐场内碰碰车般设计的一人流动型冥想沙发，可供一人成年人横躺有余。圆顶之家的冥想理念，来自于北极漂流的冰川。用白色的沙发椅仿照出冰川飘浮于茫茫大海上的感觉。在这里欢迎顾客享受一人一杯咖啡的时光，身下的座椅会在电脑程序的控制下进行平缓地游动，让人不必起身就能将大片公园绿荫、湖水袅袅的风光近收眼底。
马文辉喜欢圆顶之家，是因为头顶的玻璃罩能让人陷入一种在封闭空间里悬浮的感觉。潜藏在巨大的气泡中，渡过短暂安然无扰的时间。起码能为自己营造出片刻的安全感。
在眼前时起时落的乌鸦，并不妨碍马文辉枕着双臂平躺欣赏流云万般变换带来美妙的视觉享受。他之前花了半个小时用手机浏览近期八卦周刊上的新闻：谢美玉频繁在各项慈善事业上高调露头；还收到即将被推选为南方商会第一位女性的主席；外界都纷纷猜测谢美玉会在两年后挑战洪城市长的位置。看到一系列的成功，他原本该为母亲一帆风顺的事业鼓掌，可母亲那超出自身规模的成功，时不时地在他的心底打响警钟。
两人朝夕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敢追问彼此心底隐藏的秘密。他看着日渐憔悴的母亲，什么都没说。野心真是魔鬼种植在人类身体最具毁灭性的种子。不知道母亲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喂养她日益膨胀的欲望呢？他还要被迫看着这种无穷无尽的欲望啃噬母亲的肉体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什么都无法平息她对获得成功的渴望？只要她能够登上宝座，她还打算抢夺多少人的财富，毁灭多少人的梦想，把多少人的成功窃为己有……
感到身下的震动，马文辉取出手机放到了耳边。
“事情还办的顺利吗？”
在临街和湖畔公园的转角处，马陆站在君悦酒店的正门外，注视着玻璃镜内正在与人通话的自己。站在刚洒过水的地面上，他还看到两个商人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边抽烟边交谈。酒店四处都装点了巨大的花束，他把君悦酒店甩在身后，大步流星地步入了湖畔公园的石径。
“你不觉得今天的云彩多余了吗？”马陆左顾右盼，似乎还没有做好谈话的准备。
“……”马文辉在沉默中等待。
“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闲话上是吗？好，我成全你。谢美玉如今和高阁搅和在一起，你会对自己的母亲出手吗？”
马文辉看出了对方是做足准备而来的，他低估了马陆。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谢美玉和高阁的联系。
“那么，你也让我吃一颗定心丸。告诉我，关于邱义和前重案组队长这张牌，你打算如何使用？”他在说“使用”的时候，稍稍用了点力。两人的话语里都充满了辛辣的嘲讽。他们都想要探出对方的底线？
“让当年案件告白天下，你下的决心有多少？”
“你能够牺牲你母亲的名声和你已经取得的社会地位吗？”
“你又能够付出些什么？你能够得到些什么？”
“别以为你真的成了我的老板。”
“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解决的。”
“对我来说，就很简单。查出杀害那人的凶手。我要的只是这个。”
“你以为凶手会站出来让你……不管你要做什么？那些一心想要掩盖真相的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不是说好这些问题由我来操心吗？你只要坐享其成。而连带的危险，我则会看着办！”
“你说得倒是轻松。”
“那你的问题就是想得太复杂喽！”
“资料，我放在了老地方。没有进一步消息，就不要频繁地联系我了。”
“成了。你继续回去享受你的咖啡吧！”
马文辉愣在原地。他端起咖啡杯的手悬在半空中，香气不住地飘进鼻子里，他怀疑马陆是不是躲在哪里偷窥着自己。随即又笑着把这个想法连同咖啡一口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