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西北来，遗我翠织成。②
开缄风涛涌，中有掉尾鲸。
逶迤罗水族，琐细不足名。③
客云充君褥，承君终宴荣。
空堂魑魅走，高枕形神清。④
领客珍重意，顾我非公卿。
留之惧不祥，施之混柴荆。⑤
服饰定尊卑，大哉万古程。⑥
今我一贱老，裎褐更无营。⑦
煌煌珠宫物，寝处祸所婴。⑧
叹息当路子，干戈尚纵横。⑨
掌握有权柄，衣马自肥轻。⑩
李鼎死岐阳，实以骄贵盈。
来填赐自尽，气豪直阻兵。
皆闻黄金多，坐见悔吝生。
奈何田舍翁，受此厚贶情。
锦鲸卷还客，始觉心和平。
振我粗席尘，愧客茹藜羹。
【注释】
①织成：古代有图案的名贵丝织物。《后汉书·舆服志》：“刺史、公侯九卿以下皆织成。”褥段：用作褥垫的绸缎。②“客从”二句：句法本《古诗十九首》：“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客：指太子张舍人。西北：隐指长安。遗：赠送。翠：绿色。③“开缄”四句：写打开褥段后，见到的波涛、鲸鱼和各种水中动物。缄：包装。逶迤：蜿蜒曲折的样子。罗：罗列。不足名：一一说出名称。④“客云”四句：是转述张舍人赠送褥段的话。意思是承蒙您款待，终宴相陪。织成褥段可供您宴后醉眠，鬼怪见而惊逃，使人形神交泰。魑魅：传说中害人的鬼怪。⑤“领客”句至末：是杜甫说明不能接受的道理。客意诚可感，但我愧非公卿，如此贵重之物留在我这田舍人家中，恐怕会招致不祥。施：陈设。混：混乱，混淆。柴荆：柴门，指自己的茅舍。⑥“服饰”二句：是说衣着装饰都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尊卑有别，这是万古不变的法度。万古程：永久不变的法度。⑦裋（shù）褐：指卑贱之人的粗布衣着。更无营：是说一身粗布衣服之外，更无所营求。⑧“煌煌”二句：是说织成褥段是宫中的禁物，我这个贱老头睡在上面要遭灾祸的。珠宫：龙宫，此指宫廷。在封建时代。谮用禁物是有罪的，故云“寝处祸所婴”。婴：缠绕。⑨当路子：当权的人。“干戈”句：是说战争还没有停息。⑩“掌握”二句：是说掌握了权力，便自然而然的一切都有了。肥轻：《论语》：“乘肥马，衣轻裘。”“李鼎”二句：李鼎事迹见《旧唐书·肃宗纪》：上元元年（760）十二月任凤翔尹兼兴、风、陇等州节度使。次年二月，党项寇宝鸡，入散关，陷风州，李鼎曾引兵出击。六月升任鄯州刺史，陇右节度营田等使。则李鼎有军功，必因恃功骄贵而被杀于任所。杜甫此诗可以补史书之阙。岐阳：即凤翔。盈：满。来瑱：《旧唐书·来填传》载，来瑱上元三年（762）为邓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裴茙上表称来填倔强难制，代宗潜令裴茙图之，来填不服，反擒裴蔑于申口，入朝谢罪。次年正月，贬来填为播州县尉员外置。翌日，赐死于鄠县，籍没其家。赐自尽：即赐死。阻兵：依仗武力。阻：依仗。“皆闻”二句：听说李鼎、来填二人都是因为贪图黄金，终遭祸患，以至追悔莫及。悔吝：悔恨。奈何：怎样。田舍翁：杜甫自谓。厚贶（kuàng）：厚赠，指织成褥段。以上用眼前事实说明骄奢适足以杀身，是不能接受的第二个理由。“锦鲸”四句：总结全篇。锦鲸：指织成褥段。心和平：心中安稳。振：抖。愧客：对自己不能备办丰盛酒馔招待客人表示歉意。茹：吃。藜羹：用藜叶做的菜汤。
【评析】
这首诗作于广德二年（764），时杜甫在成都。此诗写侍从太子的张舍人赠送给自己一件名贵的褥段，杜甫婉言谢绝，并借题发挥，发表了一番议论：己非公卿，用之不当。那些执掌权柄者，不顾战乱与国家危难，犹自轻裘肥马。那些招致杀身之祸者，皆因骄贵贪婪所致。最后表示了自己甘于清贫的操守。诗写得生动有趣，柔中有刚，既表现了诗人安贫若素、守志不移的高贵品质，又显示了杜甫拒贿的巧妙战术，不愧是一篇寓意颇深、富有教益的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