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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欧阳锦亮心里受到的创伤尤为严重。码头是他的私有产业,可是,他再也管不了自己的工人,依稀工人们不是在为他打工,而是他在为工人们打工。这个角色令他感到很难堪。更叫他难堪的是,他的好心被工人们误会了,他还无法解释。他该怎么办?诅咒弟弟不该事先向省政府告了密,还是采取其他措施来证明自己?怎么证明?在枪口和刺刀林立的地方,举止稍微不当,就会酿成一场灾难。他只有静待时局的变化,让工人们看一看,欧阳锦亮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决不会去做没有廉耻的事情。

很快,从北京传来了学生们罢课游行的消息。

中华民国还是有不愿意当亡国奴的热血男儿!欧阳锦亮高兴极了,差一点就要一蹦三尺高,连接下来政府已经采取了什么行动也没有去认真听。及至明白北洋政府已经在北京城大肆捕捉学生,他的心就凝聚成一团沉甸甸的冰块,不断地往下掉。得为北京的学生们做点什么!勇敢站起来呐喊的人们,永远都不应该被政府所扼杀。他紧接着又听说,武汉的学生已经自发地组织起来了,正在声援北京学生运动。他浑身的血液加快了流动,迫不及待地要做出一些什么。

欧阳锦亮马上去裴府找裴元基,想跟他重新商量组织工人罢工以声援北京学生的事情。欧阳锦华也在,跟裴元基别着劲。

“我就知道,你又想凑那份热闹。”欧阳锦华冷冷地看了哥哥一眼,说道。

“那不是热闹,只要是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起来声援北京的大学生。”欧阳锦亮的态度也很冷:“你如果没有血性,可以离开这儿。”

“别给我说血性,也别给我说民族,那是要用亲人的死亡和流血做代价,去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想一想吧,要不是我向省政府说明了码头工人和兵工厂工人想罢工的事情,等你们把他们鼓动起来了,罢工了,现在被抓起来的就是你们。”欧阳锦华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嗓门提高了不少:“我不想让你们往火坑里跳,救了你们。你们还没有清醒,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你们还要往里面跳。你们疯了,你们傻了,你们还是为了沽名钓誉而不惜把一家人都推向死亡?”

裴元基没疯没傻,也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欧阳锦亮一样没疯没傻,一样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他们自知没法让欧阳锦华跟他们重新走到一起,就再也不想欧阳锦华说下去了。

欧阳锦华也知道这一点。他就是要不知趣,就是要继续阻拦他们。如果说裴元基一个人硬往火坑里跳,他可以不管,甚至可以在后面推他一把,让他快一点跳下去,但是,孪生哥哥欧阳锦亮跟他纠结在一块,他就不能这样做。那会把欧阳锦亮也推向地狱。

他心地不坏。要不是裴元基永远都骑在他的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也不会对裴元基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样做并不好玩。每一次,欧阳锦华都要用自己的鲜血来洗脱别人对他的怀疑。要是裴元基跟他平起平坐,他们就一定会是好兄弟,好亲戚。他现在也相信这一点。每一场战争,都要把兵工厂拖进一场接一场谁也无法预知的灾难。他寒心了,大半生积累起来的荣誉和一切,难道都要随着战争而全部毁掉吗?他的家已经毁掉了。自从儿子死后,他就不再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孙子经常对他恶语相向,把他当作仇敌,祖宗的一切希望全部化为乌有。他还有什么呢?就是可怜的哥哥活在世上!他不能再失去哥哥,那会活活要了他的命。他的心已破碎,他不堪负重。既然哥哥和大舅子都要孤注一掷,想去响应北京的大学生们,他只有最后的一条路可走:直接告诉省政府,把他们两个关起来。

“别走!”

欧阳锦华抬起脚,正要离开,一声暴喝把他吓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还没有转过脸,手就被一个人牢牢地抓住了。他挣扎着,眼睛一落在哥哥那张激愤的脸上,就忍不住一阵发颤,再也不敢动弹了。

“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又想去告密,是不是?”欧阳锦亮呵斥道。

“打他,打他,打死他。”欧阳浩天从屋子外面跑了进来,一见祖父被抓住了,又跳又蹦,挥舞着拳头,朝欧阳锦华身上跃跃欲试。

上了学堂还是如此目无尊长!裴元基心里突地蹿起一团怒火,动手就要去扯欧阳浩天。欧阳浩天见势不妙,就要溜,衣服还是被外祖父扯着了,一扯就把他扯倒在地。欧阳浩天连翻几个跟头,敏捷地爬了起来,愤恨地瞥了外祖父一眼,一阵烟似的跑去向祖母告状了。

裴元基并不理会孩子的去向,欧阳锦华第一次告密产生的后果在他脑际闪现出来了。他发狠地对欧阳锦华说道:“今天要不把你捆起来,你就会让别人把我们捆起来。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我们会回来放你。”

一边说,裴元基一边命令下人们找来绳索,就去捆欧阳锦华。

欧阳锦华高声叫唤道:“我是为你们好。你们这样做,会给整个裴家和欧阳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下人们怔住了,拿着绳索,都不知道干什么才好。

“你给我老实一点!”欧阳锦亮急了,猛地给了欧阳锦华一拳头。欧阳锦华一个激灵,顿时不再叫唤了。欧阳锦亮催促下人:“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动手,把他给我捆紧了。”

下人们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把欧阳锦华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把他给我送到柴房里去,看紧点,别让他跑了。”裴元基命令完下人,就和欧阳锦亮就朝门外走去,刚刚走到门口,迎面碰着裴云珠在丫鬟和佣人的搀扶下,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

裴云珠一头撞到哥哥身上,哭叫道:“你妹夫来劝你,你不仅不听他的劝,反而把他捆起来了。你是不是一定要裴家的人都死绝了,才甘心呀!我不活了,今天就死在你的面前。”

一面哭,裴云珠一面又往裴元基的身上撞。裴元基招架不住,被撞倒在地。欧阳锦亮连忙伸手去扶裴元基。

裴云珠似乎这才看清欧阳锦亮也在现场,马上转移了怒骂的对象:“还有你,是不是要欧阳家的人也死光了,你才高兴呀?你不是口口声声要遵循欧阳家族的遗训吗?欧阳家族的人都死光了,你还拿什么去遵循?”

一面骂,一面也是一头撞了过去。

欧阳锦亮想躲,却又担心弟媳妇没撞着自己,就会跌倒在地,只有弓着腰站在那儿,让她一铁头功把自己撞倒在地,摔了一个四仰八叉。欧阳浩天见了,一个劲地哈哈大笑,不停地朝欧阳锦亮和裴元基两个人瞧来瞧去,评价着谁摔的姿态最好看。下人都怔怔地站在那儿,谁也不敢做声。裴云珠带过来的丫鬟佣人刚想伸手去拦女主人,却被裴云珠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再也不敢动弹了。

夫人的喧闹声传进了欧阳锦华的耳朵,他心里一喜,赶紧大声喊叫起来。裴云珠再也顾不得去撞哥哥和大伯,颠簸着脚,循了丈夫声音传出的方向,就去解救他。裴元基和欧阳锦亮走不了了,只有吩咐下人们赶紧去把欧阳锦华弄出来,为他松了绑。裴云珠继续哭一声,骂一声,要欧阳锦华再也别管裴元基和欧阳锦亮的死活了,回去家里。可是,欧阳锦华不干了,他非得赖在裴元基家里不可。

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就这样打乱了裴元基和欧阳锦亮的构想。

很快,传来了上海工人正在举行大罢工的消息,码头工人和兵工厂的工人赶紧响应。

裴元基心里很烦闷。他无法让妹妹和欧阳锦华理解自己,只有一天到晚不脱离他们的视野,以换得家里的宁静。他再也不去兵工厂了,整天整夜地呆在府上。这一天夜里,他怎么也睡不着,打开门,到外面去转一转。晚风一吹,思维清晰了许多。朝兵工厂方向望了望,心脏怦怦乱跳,催动着他抬起脚,不知不觉走向兵工厂。

很长时间,他都不曾这么注意过兵工厂。现在,兵工厂一呈现在他的眼帘,他的心弦就被拨动了,不由得问自己:“为什么要放弃研制新式武器呢?难道不能耐心地等待着日明夜清的那一天,把自己研制的新式武器拿出来,为国家抵御洋人的入侵出一份力吗?”

金盆洗手的想法错了!他要继续研制武器。不是公开,是秘密,秘密得除了儿子之外,其他任何人都别想知道。

突然,他感到空气中蕴藏了一种叫人说不清的气息。他敏捷地沿着那股气息传来的方向走去。很快,他发现前面猬集着一大片人影。他更加纳闷了:发生了什么事呀?赶紧朝着那儿狂奔过去。

嗵,嗵,嗵,耳边响起一声接一声钟鸣,每一声都震耳欲聋。

他心头一震,浑身的血液陡然凝固了。他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伴随着钟声的节奏,慢慢走向那片黑压压的人影。钟鸣声声,无断无绝,回荡在星光闪烁的夜空。

曾几何时,钟声停歇了。裴元基感到喉头好像堵塞了一团什么东西,心脏也变得沉重不已,下意识地继续挪动脚步,朝人群方向走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鼓:“你忘掉了五月九日的耻辱吗?”

“没有忘,永远也不会忘!”跟着,是众人的吼叫声。那声音宛如一阵惊雷,在空中久久地回荡。

裴元基猛然清醒,一腔热血禁不住在浑身上下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乱撞,催动着他迈开步子,旋风似的朝人群方向刮去,一边刮,一边高声叫道:“没有忘,永远也不会忘!”

他终于刮进了人群,亲耳听到郝老六发出了兵工厂立即罢工的宣言。立即,全体工人怒吼一声,在郝老六和王老四的带领下,慢慢地向兵工厂门外走去。天边已经露出了一抹曙光。工人们举起拳头,高呼着口号,浩浩荡荡地出了兵工厂,然后向汉江江堤走去。

裴元基热血沸腾,不知不觉地跟在游行队伍里,朝着江堤走去。

越走,天越亮。当太阳从东边露出笑脸的时候,郝老六和王老四已经带领队伍走到了江堤,跟码头工人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源源不断地向前翻滚。滚过了一切障碍,滚过了一切阻隔,一往无前地去迎接那已经露出笑脸的太阳。

裴元基激动不已。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希望。它们在向他招手,它们在向他宣示一种新的力量诞生了。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他一直不懈追求着的东西。有了这种东西,国家和民族就有了希望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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