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六月，花园的廊舍有一段建在水上，水是活的，细碎的纹路，一波一波地标示着去路。汴梁就有这个好处，处处可以看到清凉的活水。而这水，在房舍院墙中，就会孕育睡莲或者荷花，在房舍院墙外，就会浮起一只只不算很大的带蓬的小船，有些像鲁迅笔下的乌篷船，可是要亮眼的多，船篷是黑的底绘了大红的花，连带驾船的女子都带着一种轻艳的美。我猜这些女子，是在河上讨生活的娼妓，可冬儿告诉我不是，她们只是走来串往的媒婆。
没想到媒婆也要做得这么亮人眼目，这么紧锣密鼓，好像是汴梁媒婆的生意并不好做，也好像不是每个人都作得。
我执了黑色的棋子，如盖顶乌云一样，逼迫执白子的房昭明，不得不汗颜之下，宣布投降。
“公主好棋艺，属下甘拜下风。”
“下棋的乐趣不在结果，而在过程，所以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赢家会在这输赢之外提一些别的要求。房侍卫想到了吗？”
房昭明一下子紧张起来，眼光飘忽到亭下的流水上，忽然轻轻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主又何必在花儿飘去后再追问岸边的青草呢？”
“谁是花？谁是水？谁有情？谁无情？”
看着水中落花，我迷茫的心里有点亮光一闪而逝。
“公主，属下还要忙着登瀛楼的事，恕属下不能奉陪。”
“登瀛楼？”
“公主不知道？王爷吩咐将登瀛楼的产权收购过来过户给公主，属下这就跟程侍卫一起办理交接文书。”
“我，我那时随口一说，王兄怎么当了真呢？”天天吃着登瀛楼大厨做的饭菜，我忽然明白登瀛楼的兴盛靠的应该是质量，一时兴起说，想把登瀛楼开到全国各地，让全国各地的老百姓都能尝到登瀛楼的美味，说的时候有口无心，没想到赵德芳竟然就当了真。
“公主可能不知道，只要公主想要的，王爷都会尽量满足公主，而卑职也愿意效犬马之劳。”
报恩？嗯，应该是。我救了他吗，不过想想他也只能这样，不这样又能那样，又不能以身相许，这个社会只能允许男人三妻四妾，可不允许女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哈哈，我心里胡思乱想，得意地七扭八歪，面子上却滴水不漏，一本正经地让房侍卫离去。
房侍卫一走，我忽然想去看看赵德芳。
赵德芳没有睡，睁着眼，看我进去，睫毛微微一敛，好似将一些心事都掩藏了起来。
我搬了个绣墩放在床旁，见他温和的目光，忍不住将头附在他胸上，不动也不说话，只静静听那颗心脏真切真切的跳动。搬进南清宫的这些日子，我竟然将杨六郎忘在脑后，我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嫁过人的女人，有着婆家，有着夫婿，好像不想，就可以回到从前，就可以回到赵德芳的身边。
“要走了是吗？”良久，赵德芳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耳下的心，依然在怦怦怦地跳，我听着，有些睡意朦胧，浅浅应了一声。“嗯，反正终究要走，你的病好了，不是吗？”
“真希望我一直病着。”
“没出息，我可是希望你活蹦乱跳的呢，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骑马，一起打猎，一起看落日，看许多许多好看的风景。”
“从前的我，太懦弱，错过许多美好的东西，以为不得到就不会失去……”
我忽然想流泪，紧紧抱住他的身子，这瘦弱的身子，是有着一颗孤傲的心的，只是不肯面对现实。而我，太现实，现实的不肯去看看自己的心，却只顾着身体上的繁花似锦。
我突然明白，这个男人，真真切切的爱着自己，疼着自己，信任自己，可惜明白的时候，已经不能更改，只能是两条线，平行，可以相伴，却不能纠缠。
“好了青儿，起来，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赵德芳拍拍我的背，假装没看到我的眼泪，别过头，从玉枕里取出一本用黄软缎包裹的线装书，书的封面上盖着大印，有飞龙腾云的纹饰，上下书着“赵氏兵书”。
“这是先皇留下来的兵书，他老人家集结了前人的智慧，结合自己多年的临战经验，编绘成这本赵氏兵书。看你喜欢兵法，送给你做个纪念吧，反正我也用不上，放在你那里和放在我这里一个样。”
这怎么能一样，这是他老子赵匡胤的心血之作，是高祖皇帝留给他儿子的唯一念想。哭泣，很大声很放肆的哭泣，我知道今天一走，我是我，他是他，我是他的御妹，他是我的王兄。
赵德芳轻轻把我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像在哄一个失去玩具的孩子，宠溺的怜惜的，带着一点点自责。
“好了青儿，不要哭，看王府里有什么东西入你的眼的，尽管拿去。”
“真的么，只要入我的眼，我就可以拿去？比如王兄。”我破涕为笑。
“傻丫头，王兄又不是物件，哪能说拿就拿。”
“那我就拿那些兵书吧，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希望书中，也能时时看到王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好句子，青儿的文采真是大有长进啊！”赵德芳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帮我拭去腮边的泪痕。
我汗，我怎么把宋真宗赵恒的《励学篇》中的句子给搬出来了，这宋真宗是开宝元年生人，其时大约有十三四岁了吧，但还没有写什么《励学篇》，大抵也无法骂我抄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