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星月剑派上上下下将近二百号人全部身着素色衣裳,头裹白巾错落肃立在演武场中,深秋的大风吹得观礼台旁的星月旗猎猎作响。
陆飞蓬陆掌门脸色晦暗,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经过一个时辰的急救,终究还是没能挽回爱妻的生命,虽然自己的骨肉奇迹般的诞生,但是这一丝喜悦丝毫没能冲淡丧妻的悲痛。
“惊雷。”陆掌门招手唤来一名月末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从袖中摸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嘱咐道:“你拿着我的手信,领着师弟们速速前往官道,替我转交给梵音山青云院首座南宫箫先生。”
“是,师父!”少年沉声应道,接过书信疾步向外围走去。
人群中有六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各个龙马精神,英气勃勃,背上都背着极品精钢打造的长剑。这些少年自从八年前就开始跟随陆飞蓬,拜在星月剑派门下,多年来得到陆飞蓬精心指导,是整个星月剑派的后起之秀。在陆飞蓬步步为营的策略中,往后三五十年星月剑派能否继续壮大,崛起为东土大陆首屈一指的名门的宏伟蓝图,便要依靠这些少年来争取了。
这个林惊雷是附近村庄的孤儿,自投入星月剑派以来进步神速,年方十六,就已经拥有常人修炼十数年的修为境界,在陆飞蓬惊雷马首是瞻七个入室弟子中,惊雷尤其突出,是以虽然林惊雷不是最先入的门,但是其他六人都以林惊雷为大,所以自然而然的,林惊雷就成为了星月剑派首席入室弟子。
七人疾步离开星月剑派,走出大门后,纷纷运转内力,背上的长剑刷刷出鞘,竟然漂浮于半空之中,七柄长剑乃取材于同一矿脉,同气连枝,此时看来,竟然七人都已经练成御剑飞行之术,如有外界有识之士看见此幕,必定啧啧称叹星月剑派掌门教徒有方。
只片刻间,七人御剑沿官道而去,恰如七道闪电,比世间最名贵的快马亦要快上十倍。
演武场上,陆掌门强忍悲痛,湿着眼眶,许久不能自已。
“本掌门与夫人结为连理至今三载有余,昨夜突遭不测,夫人已经亡故。”
陆飞蓬说完这句,再也不能继续,只留下满场部众,人群中的女眷早已泣不成声,纷纷掩面。
饶是众多习武的汉子,平日再糙,此时也不禁动容。他们这位出身名门贵胄的掌门夫人三年来深居简出,对待下人和蔼可亲,协助掌门处理门中事务公正无私赏罚分明,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得到了星月剑派门中上下所有人的衷心爱戴。此番变故,就是说破天去,众人也是难以承受。
而掌门院中,卧房之内,柳医士领着两个徒弟忙前忙后,一旁站着几个老妈子,一看就是接生的稳婆。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精致的木雕小床,这是爱女心切的南宫家第十代家主南宫越老爷子亲手打造的婴儿床,早在南宫苼怀孕之初便令人千里迢迢地运来。此时终究派上了用场,可是早已不是当时那欢天喜地的气氛了。
这个大难不死的婴儿此时正酣睡着,脖颈上挂着一块玉佩,那是南宫苼自幼就随身戴着的,现在被陆飞蓬取下放在了孩儿身上。婴儿身旁放着一张白纸,上面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乘风。”
乘风破浪,继承星月剑派历代先师的遗志,将星月剑派一门发扬光大。南宫苼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就是将她与陆飞蓬的骨肉取名陆乘风。
婴儿生的虎头虎脸甚是可爱,只可惜一出生就没有了娘亲。几个接生的稳婆在一旁愁眉苦脸,不时哀叹。
“奇哉怪哉!”柳医士手托腮帮,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按照柳医士跻身南宫家首席医士三十余载的经验看来,这个婴儿是绝对没有理由能够存活到生出娘胎的。在南宫苼吸入第一口深海龙骨香时起,她腹中的胎儿便注定要邪祟入侵,魂魄尽失。而今看起来,这婴儿与平常婴儿并无二致,反倒更加活泼健康。
柳医士运动真气,幽蓝色的辉光笼罩着婴儿床,随后他便闭目探索起来。
片刻之后,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几个老妈子急忙上前,照料起来,顺道怒目瞥了一眼柳医士。柳医士收回真气,心内惊骇莫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婴儿,那样子就像是看见了一个怪物。
为首的老妈子指着柳医士的鼻子骂道:“看你一个老头儿老老实实,怎么如此不知好歹,陆掌门已经失了夫人,只留下一个小少爷还要被你这庸医糟践不成?”
柳医士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甩袖迈步离开房间,愤恨道:“我家苼小姐死于陆掌门的无知,你们这个小少爷恐怕要成魔于整个星月剑派的无知了!”
说罢,柳医士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
大乙小乙紧随师父左右,这两个徒弟一奶同胞,是柳医士远方堂兄两个亲孙子,十年前老家闹灾荒,家里养不了许多人口,这俩兄弟便被送到梵音山柳医士那里,希望混口饭能活命就好。而今十年过去,柳医士将俩兄弟调教的顺手,隔三差五就教他们一些药理医术,如今就算离开梵音山俩兄弟在随便哪个市镇支个摊子替人看病抓药,也能衣食无忧了。
大乙方才听了师父那番话,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师父,您说小少爷要成魔,此话何来?”
柳医士眉眼耷拉着,没精打采的说道:“我们南宫家世代积德,生出的后人个顶个的聪明绝顶,尤其是苼小姐,尤其的冰雪聪敏,怎么就招了这么个缺心眼的姑爷?那深海龙骨香虽然珍贵不假,能够宁神舒畅也不假,只是龙骨深埋深海之渊,有万一的机会便会有一块龙骨附着了上古妖灵。姑爷当做香料焚烧的这一块龙骨,只怕就是附着了妖灵,妖灵入侵苼小姐体内,现如今早已转移到婴儿体内。”
“上古妖灵?”大小乙疑问道。
“上古妖灵乃是上古邪神的灵魂碎片,散落人间为魔族驯化妖龙的工具,八百年前人魔大战,魔族驱使妖龙进犯东土大陆,被我东土八百余修真门派练手阻击于南海之滨,妖龙坠海,数百年龙骨腐蚀,当初用来驯化妖龙的妖灵便散落在龙骨之上,偶有人获得此物,如不善加利用,就会邪灵入侵走火入魔。如今看来,星月剑派前代掌门我们姑爷的死鬼老爹只怕也是死于这龙骨香的妖灵。”
柳医士摇摇脑袋,沮丧道:“箫少爷正在路上,不消两日也就到了,到时候治我一个侍候不周致小姐身亡的罪名,我这老骨头无论如何也是担待不起得了。”
大乙小乙听闻,当即双双下跪,大乙带着哭腔说道:“师父放心,师父的养育之恩我兄弟俩无以为报,我和小乙定会向首座大人禀明,我们兄弟一力承担刑罚,断不会教师父受苦!”
小乙听哥哥说这番话,身体已经抖似筛糠。梵音山七大院落以青云院为首,青云院首座便是南宫苼胞兄南宫箫,这位箫少爷虽然与苼小姐同父同母,可是性情却与温婉善良的苼小姐截然不同,治理院中事务这位南宫家长房长子,梵音山南宫家第十一代继承人青云院首座大人手段铁腕,待下从严,各种赏罚极为严明,此番柳医士确实有过失,按照家法门规,鞭笞五十逐出家门自然是轻的了,只怕到时候首座大人盛怒之下将这老骨头生生撕裂也未尝没有可能。
柳医士扶起大小乙,老脸一阵阵苍白,沉声道:“族兄将他孙儿二人交付于我,我便当你二人为我亲生孙儿照顾,我问你俩,这十年来我可曾待你们不好?”
大小乙齐声应道:“师父待我们恩重如山,视如己出!”
柳医士欣慰道:“我柳一条醉心医术终身未娶,我柳家一族人桃李满天下,唯独我这一支绝后,每每想及此痛悔不堪,老夫问你们,我要你们其中一人过继为我孙儿,替我这一支续香火,老夫亡故后上坟除草,不断了香火,你们谁愿意?”
大小乙面面相觑,大乙率先磕头道:“爷爷,我兄弟俩十年前就已经断了老家的联系,这十年一直视师父为亲生爷爷。我兄弟二人都愿意替师父续香火!”
小乙也马上磕头道:“小乙愿意!”
柳医士哈哈大笑,仰头捋须道:“想不到我柳一条人到六十,还能有两个乖孙儿,好好好!”
随后,柳医士从怀中掏出一册医书和一只钱袋,交到大乙手中,嘱咐道:“大乙乖孙儿,如今我将毕生行医所得尽数记录在这医书之中,这有三十两纹银,你二人速速收拾行囊,离开此地,寻一个山高水远的去处,行医也好,经商也罢,娶妻生子,续我这一脉香火去吧!”
“师父!”大小乙瞪大了眼睛,还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还不快去!等到箫少爷到了,你我三人尽数要被碾为齑粉!到时候还谈什么续香火,岂不可笑?”柳医士伸脚踹了大乙一下,大乙如梦初醒,拉起小乙的手,逃命也似的飞奔而去,小乙不时回头,只见柳医士站在原地,慈爱地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柳医士的手不住地挥着,示意他兄弟俩快快离开。
“爷爷.”小乙在心里默念着,转头加紧了步伐。
柳医士望着渐行渐远的大小乙兄弟,从昨夜出事起就悬在胸口的心终于落下,他知道走出了这一步,就是永远的背叛了梵音山南宫家,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柳医士回收望着来路,那里有一处院落,一个上古妖灵寄居在一个刚诞生的婴儿体内。给婴儿运真气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婴儿能够大难不死,也终于下定决心让两个徒儿远走高飞替他续香火去。
还在年轻时,柳医士在古籍中读到过,“妖龙遗骨,魔界遗物,邪灵入主,万劫不复。”这婴儿,难道是老天爷和人间开的玩笑吗?柳医士仰望苍天,嘴唇颤抖,固有的对于人体奥妙的理解在这个婴儿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在内心某一处坚固的堡垒被眼前的现实摧毁后,自己显得如此无知。
事到如今,只能静待箫少爷到来,这个婴儿是留还是不留,只等南宫家的少主人来定夺了。
柳医士走进演武场,南宫家粗心大意的姑爷陆飞蓬陆掌门还在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陆飞蓬捂着胸口,内脏仿佛在躯体中翻滚,保持这个姿势有好一会儿,突然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胸襟前迅速染红了一大片。
几个强壮的武者迅速闪身上前托住陆飞蓬倾颓的身体,门人很快聚集起来,将陆飞蓬围在当中,大家都在热切地观望着。
柳医士拨开人群,半跪在地上,扶住陆飞蓬的脑袋,抽出银针开始诊治。
陆飞蓬眼前模糊一片,人影憧憧使他看不清天空,他就这样仰面躺在地上,嘴角躺着嫣红的血液。
“苼儿,你去哪里了?我们的风儿很可爱,苼儿,你别走.。”
陆飞蓬逐渐丧失了力气,眼中神采逐渐消散,他是沉沉睡去了还是昏迷了,嘈杂之中没人能够看得清楚。
就像南宫苼是死于陆飞蓬的粗心大意还是死于天意,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谁能够给出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