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妇闻言，花容失色，疾步离开。
一个胳膊上纹了青龙的壮汉皱了皱眉，喝斥：“欠揍是吧？滚！”
一个正在跳街舞的90后听了，对疯子一鞠躬，嬉皮笑脸地说：“还是我给你行个礼，你给我一块钱好了。”反而把疯子吓坏了。
疯子一边孜孜不倦地询问路人，一边在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骂马原：马屁精……马蜂窝……马疯子！
就像天宇间的两颗流星，只要是相向而行，无论距离多远，都有会师的那一天。城市不大，因为干着同一件事儿，三天后，有钱人和疯子在市民广场相遇了。
相遇时，疯子坐在喷泉池边，神情沮丧。他手里的破碗，空空如也。疯子听见有钱人问他：“疯子，你行个礼，我给你一块钱。”
疯子啪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抢答：“我再行个礼，你还给我一块钱吗？”
有钱人和疯子禁不住同时心花怒放，暗叹：娘哎，原来世界上真有这么回事啊！马原啊马原，你这家伙太伟大了！
有钱人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掏出一张一百块的，握着疯子的手说：“疯子，你行100个礼，我给你100块钱。”
疯子想也不想回答一句：“我再行100个礼，你还给我100块钱吗？”
有钱人很爽快地答应：“你再行100个礼，我再给你100块钱。”有钱人洋洋得意地想：马原，老子才不是你笔下的那种笨人。我这是以逸待劳，疯子行100个礼，我才问一句话，爽！
疯子接过100块钱，鸡啄米一样对有钱人深鞠躬，还扯着嗓门吼数：“1，2，3，4……”疯子两眼冒光，兴奋异常，声音春雷一般在广场上空飘荡。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直至人山人海。大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边瞧新鲜儿，一边相互打听：“他们怎么啦？”
“不知道，你说呢？”
“俩疯子呗！”
冰火九重天
刘大到底有多少钱？
无人知道。
有多年的弟兄在酒后问刘大，刘大神秘地笑笑，伸出三个手指头在问的人眼前晃了晃。这个故事在坊间流传开来，一时成了街谈巷议，大家纷纷猜测着三个手指头的具体含义。经过一段时间的孜孜不倦，竟然达成了惊人的一致，那就是刘大身家三十个亿。
刘大听了，撇了撇嘴，没有做声。
据刘九说，刘大的个人资产绝对超过三百个亿，别说是这座城市的首富，就是放眼全国，也是排在前列的。刘九是刘大的一个远房亲戚，跟在身边多年，一直做着刘大的助手。助手是现代人发明的一个词儿，其实和早先的管家是一个职业。刘九以前不叫刘九，他为了表示对刘大的忠心，把名字改成刘九，自诩在刘氏家族排行老九。之所以介绍这么多，是想证明刘九说刘大的家产超过三百亿，是值得可信的。这话传到了刘大的耳朵里，刘大气得直跺脚，甩手打了刘九两个耳光，骂他多嘴。
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健康。刘大明白了这句话的味儿时，已经晚了。刘大肝癌，晚期。这消息，不啻一颗惊雷，炸响了这座城市的上上下下。在市领导的组织下，一批来自国内外顶尖级的专家汇集在刘大自己开的医院里，进行集体会诊。半个月后，像一帮大学老师检查天才级的小学生作业一样，专家们摇了摇头，说，早先的诊断准确无误，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换肝也是白搭。专家们临上飞机时，遗憾地说，早点准备后事吧，也就是一年的命了，想吃什么尽量满足他。这等于上帝借专家们的嘴巴宣布了刘大的死期。
刘氏家族乌着脸，如丧考妣。刘大自己关起书房门，一个人躲在里面呜呜地哭，哭得哑声哑气。刘大一边哭一边想，还说想吃什么尽量满足我，老子这辈子什么没吃过，我只想要这条命，多少钱去换都可以。奈何，天网恢恢，该走的总得走。
刘大在家中沮丧了一个多月，渐渐想开了，妈的，不就是一个死吗？与其憋在家里等死，不如把残余的时光快快乐乐地过完。如此想着，刘大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这时，很多民间的秘方通过各种渠道蜂拥刘府，当然都是冲着刘大的钱来的。刘大吩咐刘九，一律照收，照方试用，每个方子付一万块钱的推荐费，如果真治好了，多少钱都可以商量。刘九面呈难色。刘大说，我在世的日子不多了，就算积德吧。
于是，从高贵的天山雪莲、深海牡蛎、北极野狐、美洲豹胆，到低贱的癞蛤蟆、死老鼠、黑蚂蚁、青苔藓，还有巫婆秘制的灶灰童子尿、神汉火烧的鬼画符，刘大都吃了。吃了大半年，没见任何起色。刘大脸色蜡黄，骨瘦如柴，全身像抽干了似的，如一张薄薄的纸，软塌塌地瘫在那里。刘大还不能闻油烟的气味儿，一闻见，便呕个没完。他一呕，全家就跟着哭。刘大一边用毛巾擦着嘴一边大发雷霆，哭个球，我还没有死咧！没等骂完，他又禁不住开始呕了起来，身后又响起了一片悲壮的哭声。在哭声里，刘大痛苦地想，天要绝我了！
就在刘大绝望的时候，刘九推荐了一个得道的高僧。高僧不问尘世，孤身住在深山老林中，不轻易见外人，如果不是为了建造庙宇，高僧是不可能逆违天意，出手相救刘大的。高僧开价一亿元，许诺倾尽毕生功力，但不论是否有效，钱得先给。高僧说他不需要钱，他只是遵从先师遗愿，建造一座巨大的庙宇，以此弘扬佛法。
刘大已经奄奄一息，却神智清醒。刘大满口答应，当即把钱打了过去。刘大说，即使我死了，佛祖在我上天的路上，也会保佑我的，毕竟这也算是我为佛门做了一大福祉。
当刘大的直升飞机盘旋着飞出绵绵密密的崇山峻岭时，刘大躺在担架上，握着高僧手书的一张纸条，俯视着脚下苍茫的大地，若有所思。纸条上只有五个行楷小字：冰火九重天。
按照高僧的吩咐，刘氏家族成立了“冰火九重天”办公室。操场般的办公室里，十八个偌大的泡澡用的木桶，分冷组和热组一字排开。冷桶里是刚刚融化的冰水，热桶里则是冒着白烟的沸水。刘大一丝不挂，前胸贴着后背，瘦得皮包骨。众人抬着他，小心翼翼地放进寒冻彻骨的冰水里，只留个脑袋冒在水面上。五分钟后捞起来，炸小鸡般放入热气腾腾的沸水里。又是五分钟后，从热水里捞起，开始新的一轮冰与火的洗礼。如此九轮下来，便是高僧交待的“冰火九重天”，像一堂九十分钟的化学实验课。这样的实验，别说是一个垂死的身患绝症的老人，就是一个身壮如牛的棒小伙，也难以承受。为此，刘氏家族的成员纷纷阻拦，无法容忍这残酷的暴刑。刘大却说，既然信了人家，就应该按人家的要求去做。而那个神话一般的高僧，据说在刘大进行冰火九重天的同时，会把毕生修炼的功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刘大的体内。
刘大医院的急救小组随时在刘府待命。冰火九重天刚开始时，刘大每五分钟昏厥一次，把他们忙得手忙脚乱。往往他们认为刘大已经驾鹤西去了，刘大却自己缓过来一口气，坚强地指示手下再一次把他扔进冰水或者沸水里。
就这样折腾了十几天，在医生眼里随时要一命呜呼的刘大，竟然不用旁人抬了，只要左右搀着，可以自行慢慢入水了，而且急救的次数也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一个月后，医生轻松了许多，可以一边靠着墙壁用手机煲信息粥，一边偷眼瞅几下瘦骨嶙峋的刘大自己在冷、热水里换来换去。半年后，刘大把所有人都撤了，自己在十八个桶里跳来跳去。这时，早已经超过了专家们预告的死亡期。
一项伟大的医学奇迹诞生了。
一年后，刘大基本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开始处理集团公司的一些日常事务，胃口也好了许多，每餐可以吃进一小碗饭了。刘大依然每天进行他的冰火九重天，而且常常会忘了时间，有时一桶水泡上半个小时，似乎成了一种享受。浴在冰火怀抱里的刘大，有时独自躺在那里，像死了一样，却泪流满面。
刘大对高僧感恩戴德，念念不忘。两年后，刘大自己开着直升飞机，怀揣一张面值一亿元的支票，带着刘九等一行人来找高僧。然而，人去山空。那个待建的寺庙也踪迹难觅。刘大对着空山拜了三拜，怅怅然返回。
不久后的一个深夜，刘大的一个心腹走进了刘大的办公室，小声说，果然如您所料，我现在已经查明清楚，确实是刘九找来一个非法之徒扮演所谓的高僧，合伙把您骗了。刘九分得了八千万，那个“高僧”分得了两千万，这一切证据确凿。“高僧”不知去向，刘九被我们抓住了，现正在门外候着。
刘大点了点头，说，你让他进来吧。
刘九一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刘大背对着刘九，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平日待你不薄呀。
刘九委屈地哭道，您得了绝症，留下巨额家产，我一个外人，肯定分不到一根鸡毛。看到您对秘方的推荐者来者不拒，出手大方，无意中启发了我，于是我就……
刘大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说，你肯定没想到我不仅没有死，反而活得好好地吧？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给你留下遗产？呵呵，不说这个了，你是咋想到冰火九重天的？
刘九闻言，有点得意忘形了。刘九说，冰火九重天是桑拿小姐服侍客人的一个项目，是那晚我和“高僧”在一起洗桑拿时想到的。
刘大一听，差点扑哧笑出声来，他说，你走吧！对了，这么晚，你咋走呀？打的？说着，刘大把他座下一辆奔驰S600的钥匙扔了过来。刘大说，把它开走吧。
刘九手里捧着车钥匙僵在那里，像一根木头。
刘大有些神情落寞，对刘九挥了挥手，说，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