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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绝世名画

如果没有宋徽宗赵佶,收藏界该多么单调无趣。

宋代汝窑瓷器被誉为是中国最完美的青瓷,以其温润空灵的天青釉色闻名于世。因烧制时间短,传世品极少,历代视为稀世珍宝。它把青瓷烧造水平推到极致,有"青瓷之首,汝窑为魁"之称。汝瓷从开创到走上登峰造极只有短短20年,正是宋徽宗在位的时间,此后随着宋徽宗王朝衰败而败落乃至失传。

宋徽宗笃信道教,喜欢光华内敛的青色,觉得定州白瓷有芒口不堪用。芒口是一种烧造上的工艺缺陷,指瓷器口沿无釉露出胎骨,工匠们一般会在上面镶上一圈金或银。定窑采用覆烧工艺即扣着烧,烧出的瓷器足部满釉但口沿无釉,这是考虑到宫廷中桌面均是高档漆器,足部满釉不会损伤桌面。因此要求各大窑烧制表现"雨过天晴云破处"主题的瓷器,最终汝窑技高一筹,以其古朴、浓厚、天然朴拙、柔丽静雅、淡雅而神秘的自然之天青色一下子倾倒了宋徽宗,这正是他追求的天工与清新的理想色彩。

汝窑天青釉中含有少量铁,烧造时青色深浅随温度的高低变化,其釉料不含任何人工化学成分,是数十种天然石料中微量元素烧制后的颜色,这也是后世难以仿制的原因。它的釉色在不同光照和角度下会发生变化,在明媚的光照下,颜色青中泛黄。如果用放大镜观察,可以看到釉中气泡稀疏,寥若晨星。"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正是形容它的美质。

汝窑的烧造绝对保密而神秘,"玛瑙入釉"便是其中一个传说。《清波杂志》记载"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末为釉",汝窑瓷器在口缘和棱角处若隐若现淡粉色的光泽,或许就是"玛瑙入釉"的结果。此外,汝窑烧造时周围数里全部戒严,不许闲杂人等经过,尤其是怀有身孕和来例假的妇女,还要祭天祭地,参加烧造人员全部沐浴、更衣、斋戒等,更有甚者说汝窑那种难以言表的色泽是活人祭窑的结果。

雍正七年,皇宫对所藏瓷器进行清查,其中汝窑瓷器不过31件,而且未经鉴定,很难说没有鱼目混珠的赝品。乾隆皇帝得到一件汝窑纸槌瓶,尽管瓶口已碎,还是令人镶上铜圈并在瓶底赋诗留念。以一国之尊的皇帝对破瓶子如此爱惜,足见汝瓷的珍贵。

然而宋徽宗对收藏界的主要贡献还不是汝瓷,而是字画。

且不论他独创千古一人的"瘦金体",宋徽宗大概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兼任皇家画院院长的皇帝。难能可贵的是这位院长并非挂虚衔,只在重要会议时露一下面,而是经常亲临画院指导和参与创作,大力提倡写实的基本功训练,要求"形似",即符合自然的法则。

有一次宣和殿前荔枝结果,正好有只孔雀在旁边嬉戏,宋徽宗当即召集画家们以此为题进行创作。画出的作品当然精彩纷呈,流光华溢,而且处理孔雀欲飞上藤枝时都采用右脚抬起。交上去后宋徽宗大摇其头,将作品退回要求修改,画家们莫名其妙,想了几天都不明白。最后还是宋徽宗揭开谜底:"孔雀升高,必定先抬左脚。"

还有一次某位画家创作了幅桃树,姹紫嫣红的桃花娇艳欲滴,旁边枝头结着颗小巧剔透的桃子。宋徽宗阅后御笔批曰:

"重瓣桃花不结果。"

后来向果农打听,一般只有五瓣桃花能结桃,重瓣桃花亦称多瓣桃花只能用于观赏。

众画家又惊又骇又服,从此在宋徽宗的引导下养成对事物细致观察的风气,如最典型的写实派画家韩若拙,创作飞禽走兽自嘴至尾足的毛羽清清楚楚,惟肖传神,被称为当时的绝笔。后世流传的数量相当的宋代画作中形神兼备、写生逼真的佳作比比皆是,大都出自宋徽宗画院的画家之笔。

在能力测试方面宋徽宗也是不拘一格、注重培养探索性思维和创意的好老师。如他在画院出的那道著名的画题:

竹锁桥边卖酒家,是画院的著名试题之一。

当时画家们将笔墨放在酒家,以小溪流水、野渡小桥、竹林清风等衬托,但宋徽宗认为过于直白。唯有画家李唐构思新颖,独辟蹊径地画了一潭溪水,河面上小桥横卧,桥边郁郁葱葱的翠竹中高挂一幅迎风招展的"酒"旗。宋徽宗看后大悦,认为酒家藏在竹林中正是符合"锁"的意境,遂亲点李唐为第一名。后来李唐继续勤奋努力,终于成为宋代承上启下、开宗立派的大画家。

然而这位全身充满艺术细胞的皇帝在治国安邦方面却差劲得离谱,昏庸无道,重用奸臣,奢侈铺张,到最后和儿子一起做了金国的俘虏。

公元1126年闰十一月底,金兵南下攻宋,十二月十五日攻破汴京。

二十三日,金兵指名索要监书、藏经,包括苏、黄文以及《资治通鉴》之类;二十四日,金人颁文要求将官库的钱财和老百姓的财产悉数上交犒劳金军;二十七日金兵强行索要皇宫和各府收藏的重器,如郊天仪物、法服、卤簿、冠冕、乘舆等,以及官民所有的犀象、宝玉、药石、彩色、帽幞、书籍之类,必须自行人担车载地送到金兵临时办事机构;二十八日,金兵索要尚乐、大晟府乐器、太常寺礼物戏仪,以追樽罍笾豆;三十日金兵强行索要八宝九鼎车辂等,还将工匠、懂版刻的文员抓到一起,同时搜刮秘书省文籍、国子监印板及阴阳传神待诏,同一天太上皇徽宗和宋钦宗连同后妃、宗室,百官数千人,以及教坊乐工、技艺工匠、法驾、仪仗、冠服、礼器、天文仪器、珍宝玩物、皇家藏书、天下州府地图等,向北地押运,被押解的宫中女子哭声连天。

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靖康之耻"。

据说宋徽宗听到财宝、宫女被掳掠毫不在乎,当听说皇家藏书、名贵字画和大批古玩也被抢走才仰天长叹。

被押解途中宋徽宗受尽凌辱,先是爱妃王婉容等被金兵强行索走;接着在金国都城被命令与赵桓一起穿着丧服谒见金太祖阿骨打的庙宇,意为向金人祖先献俘;后来宋徽宗被辱封为昏德侯,关押于韩州,后又被迁到五国城囚禁。

在韩州时,宋徽宗的日子相对好过些,一是新上台的金熙宗从小接受汉文化教育程度较深,并未刻意折磨阶下囚;二是当时韩州最高长官的小儿子完颜充自幼喜好绘画,对水墨画有精湛的研究,一直致力于收藏宋徽宗的作品,如今俘虏送上门哪有放过的道理?于是生活方面给予便利,但三天两头前去索画。

书琴棋画本来都是精神层面的风雅之行,说白了就叫"吃饱了没事干"玩的花样,前提是衣食无忧。像宋徽宗的处境,整天活得战战兢兢,饿一顿饱一顿,住的房屋四面漏风,下雨天地上泥泞一片,哪有心情搞创作?往往敷衍涂上几笔交差完事,根本不考虑什么意境、构图之类。

偏偏完颜充也是对绘画比较内行的人,前后作品一比较就看出来了,当下很生气,派人警告说以你如今的身份,想要你的命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焉敢糊弄于我?从今天起一个月时间画你最擅长的山水画,题目是--以前曾有四季图,我要来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五季图,除了春夏秋冬还有一季自己想,反正每幅画都要有景有诗,且水平不能低于你做皇帝的时候,否则会死得很惨!

宋徽宗接到命令后无法忍受这种羞辱,夜里悄悄用衣服拧成长条搭在房梁上意欲自杀,被宋钦宗发现后奋力救下,流泪说:

"再坚持一段时间,也许南方那边会设法救我们父子回去。"

打定主意继续活下去,宋徽宗不得不勉强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认真构思、打腹稿、拟草图。金国物资匮乏,像笔墨纸砚之类的"高档奢侈品"全都从中原地区千里迢迢运来,哪像以前他在皇宫丝帛宣纸随便用,稍有不满意便揉碎了一扔,完颜充贵为高官子弟也只弄到区区几张宣纸,事先就提示要省着点用,以后没有了。为此宋徽宗只得拿树枝在地上揣摩、修订心里的构图,针对诸多细节反复推敲。

春季选用武无衡的《春兴》: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夏季选用方干的《题报恩寺上方》:岩溜喷空晴似雨,林萝碍日夏多寒;秋季则是杜甫《登高》中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冬季是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每幅都是一个单衣消瘦的老人拄着拐杖,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或独临高台怅惘地望着南方,画面沉郁悲苦压抑,透出一股刺骨的寒意。不错,北方的严寒让养尊处优的宋徽宗吃足苦头,可即便在滴水成冰、到河里挑担水都得砸几个时辰冰的酷冬,这对皇帝父子也只穿着两三层夹袄,围在火炕边打战。

最后一幅怎么画?

既然完颜充给了充分的创作自由,宋徽宗少不得借助此画发泄心中的苦闷,但从哪个角度着手,既要让后世通过画看到金人的残虐冷酷,又要隐晦含蓄不能露骨,否则完颜充一怒之下毁画也白搭。

最终宋徽宗决定以"悲季"命名第五幅画,自题诗曰:瑟影残灯破扉斜,守梦湿襟望天涯。画上老人蜷缩在狭小的草窝里,乌云蔽日,寒风呼啸,老人只有紧抱拐杖似乎才能获得一点点慰藉。

原本限定一个月,但宋徽宗以修改增补为由拖了五十多天才交上去。看到画完颜充当时摔掉两只茶杯,踢翻面前的桌子,激动地大叫:

"天佑完颜,居然能得到如此神韵的绝世好画!"

大凡搞艺术的一脉相承,只看作品的表现力和艺术水准,对其政治含义倒看得比较淡,因此毫不在意其作品影射或是曲折反抗的暗喻。

第二天完颜充就派人送去十张兽皮,五壶酒,二十斤羊肉,二十斤牛肉,还有十多担薪柴。宋徽宗父子感动得泪涕纵横,伏在案前连连叩谢,这些物资对他们来说是度过漫漫严冬的救命稻草啊。

不过宋徽宗高兴得有点早了,或者说当他构思《五季图》时已为自己多蹇的命运作出铺垫和预示。

这一年完颜亮上台,这是个残暴狠毒的角色,一心要消灭南宋统一江山,为此不惜杀掉反对的皇太后。他对宋徽宗父子自然没好脸色,没几天便下令将他们迁到更冷、条件更艰苦的五国城。

时值隆冬,山麓林间凄风苦雨,鬼火磷磷,野兽嚎叫,宋徽宗等一行三十多人(其他大多是辽国被灭后的王公贵族,地位稍高些)光着脚在沙石路上行走,血流趾间,苦楚难忍,夜里无处歇息便坐在乱草堆里,还有无处不在的毒瘴之气,等半个月后到了五国城死得只剩下一半。

民间初期描述宋金之战的小人书,其中一个画面是宋徽宗父子坐在井里望天叹息,许多人误认为这是金国对亡国之君的惩罚,其实错了。五国城处于如今黑龙江依兰县一带,是中国最寒冷的地方,冬天一般都是零下四五十度,起源于白山黑水的完颜部落很早就有掘土而居的习惯,"冬月极寒,必居土坑中容身以避寒气"。再者金国四处征战,先后征服了大辽和北宋,大量掳掠人口涌入金国做奴隶,来不及修建那么多房屋,因此宋徽宗父子应该居住在土坑改建的房子里。

来到五国城时由于途中饱受折磨,宋徽宗已病得很严重,咽喉全部溃烂无法进食,又被安置在低洼潮湿的土坑居住,更加加重了病情,勉强挨了一年多,有一天早上宋钦宗进去探望,见父亲已僵死在土坑上。

《五季图》因此成为宋徽宗的绝笔。

在即将离世前昔,宋徽宗还能留下绝唱千古的、代表其晚期最高艺术水准的画作,不知是作为一代风流皇帝的悲哀,还是收藏界的万幸?

之后元朝崛起,先后灭掉金国和南宋,作为统治阶层的完颜家族遭到残酷清洗和屠杀,《五季图》不知所踪。到了明代有位儒生从破落的元朝贵族子弟手里购得《五季图》,将它献给杭州太守何晋贤,然后辗转于明代高官之手,直至清代被入宫收藏。

康熙年间为了笼络明朝降将,康熙将这套画连同大批珠宝赐给平西王吴三桂,后吴三桂起军叛乱,被镇压后收缴所有财物,但《五季图》却流失到民间。后来时现时没,总是有《五季图》的消息出现,可总是不确定,更为它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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