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在东厢听到了您与皇上的谈话,……如不是您向皇上力争,我的皇儿就被废掉了!”说着流下泪来。
周昌怎受皇后的大礼,连忙给吕雉跪下,磕头道:“皇后,您不用这……这样,我又不不不是为了您……我是为为了国家的……长……长……长治久安!”
有周昌开了头,为另立太子事,上书和面奏的人就多了。
由于沛丰大臣们的激烈反对,刘邦换太子的事就暂时搁置起来。
另立太子不成,吕雉这一派皆大欢喜。她把刘盈叫到面前,对他说:“盈儿,知道吗?你这太子差点儿就漂了!”
“我知道。”刘盈竟不在乎,“老爹想要如意代替我……”
“现在没事儿了,由于大臣们出面阻止,这事儿有惊无险。”
刘盈说:“你们真是……”看他那样子,真有多此一举的意思,“其实,我还真不愿意当那个皇帝!”
吕雉恼怒地喊道:“真是没出息,人家还和你争呢!”
“只要父亲允许,谁争我就让给谁!”刘盈说,“你看老爹那样子,为这个皇帝他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呀!”
刘邦另立太子,被皇后与众大臣所阻止,给他添了一块心病,因为从这件事情上看,沛丰、砀郡系统的老臣多数站在了皇后一边,他与皇后的权力争夺激化了,这越发迫使他痛下对朝廷进行改组的决心。
他与老臣们的联系生疏了,整日显得心事重重。过去他常常与夏侯婴、王陵等说得上话的老朋友谈天说地,现在也好像没有那个兴致了。他常常一人独处,唱着楚地的忧郁的歌……
其实,老臣们并没有与之生分,他们对刘邦这个带领他们打天下的老大哥还是满有感情的,只是不同意无缘无故地废了刘盈,刘盈也是他的孩子嘛!
戚姬呢,看到刘邦这样郁闷,更加担心自己的将来。
“皇上,您别这样呀,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如意怎么办呀!”
“别操心,戚妍,我死还早着呢,这个大汉还是我的!”
“可是您别发急呀!”戚姬说,“您看,我能不能到赵地去看看儿子呀?”
“不行,你不能去,”刘邦说,“你走了,我就更孤独了!”
从这些对话中,看出刘邦这老头儿心境的确不太好。手中有偌大一个汉朝,却只与一个女人相依为命。
这时,一个年轻人看出了皇帝的心事,来给他出主意了。
他叫赵尧,是御史大夫手下的四十五个御史之一。按说,他是没有资格直接地去见皇帝的,可是他的机会来了。一天,周昌派他到刘邦那儿送一份文书。
文书送到皇上手里了,刘邦连头也没抬就说:“好,你可以回去了。”
这时,赵尧就该行礼出宫去,可是他仍站在刘邦的御案边。
刘邦有些奇怪,抬头一看,面前是个俊秀的白面书生。
“你……还有事吗?”
“想与皇上说几句话……”
刘邦来了兴致。他常常从下级官吏或者平头百姓那里听到些真情实话。就指指对面的褥垫要他坐下。“请讲……”赵尧知道自己的时间不会多,就开门见山地讲了:“陛下,最近朝臣中传说您有点不快活,如果我猾得不错的话,大概是因为赵王年幼,而戚夫人与吕后有些嫌隙吧!”
如果后世的皇帝,一个低级的臣子这么直率地猜测他的心事,并谈论如此敏感的话题,很可能就会引起天颜震怒,弄不好就要割脑袋的!可是,那时的皇帝还没有后世皇帝的威严,尤其是刘邦,他身上的平民性远没有消失。
他长叹一声说:“是呀,这真让人头痛呀!”
赵尧继续说:“您做父亲的当然要为小儿子担心的,您怕在您之后,他们母子不能自全,对吧?”
刘邦又沉重地点点头。“正如你所说的,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有一策,想说给皇上听……”
“讲吧,讲吧……”
“陛下可派一个皇后与大臣们都敬畏的人去给赵王为相,赵王不就可保全了吗?赵王安全了,他的母亲戚姬不也就无恙了吗?”
刘邦想想,这位小伙子说得很对,他问:“哪里有这样的人呢?”
赵尧说:“这人就在您的面前,周昌大人不就是您需要的人吗?”
刘邦一下子把眉头舒展开了,他拊掌道;“对呀,对呀,朕怎么没有想到呢!——年轻人,你去吧,以后,有这样的好主意,就往朕这儿跑!”
赵尧因为年轻,资历又浅,并没有使端严方正的周昌注意到他,只让他经管皇上的玉玺、符节,另外就是跑跑腿儿。一次方舆县的县令来京述职,他是周昌的老朋友,周昌特令赵尧负责接待他。临走,周昌抽出一点时间为他饯行。谈话间,说到了赵尧。
“这个年轻人是个大才呀!”
“大人如何看得出?”周昌问道。
老朋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老朽一时还说不出为什么来,可是他的一举一动使我动心,恕我直言,将来能够代替您的人就是这个小伙子呀!”
老朋友的话没有使周昌放在心上,因为他总是以事实为根据,从不胡乱猜测的。他对老友说:“赵尧太年轻,现在只是个刀笔小吏,何至如此!”
如今,如意已在赵地,小孩子不仅戚姬牵挂,刘邦也很想念他,恨不得把整个朝廷都搬到赵地去。
于是他很快召见了周昌。
“周昌呀,”刘邦的态度分外亲切,“你是朕的老部下,老朋友了,对吧?”
“皇上,那……那是当……当然的了!”周昌望着刘邦,心里想着皇上有什么大事要与他相商呢?
“你猜猜,在朕的孩子中,最使朕牵肠挂肚的是哪个呀?”
“当然是……太……太子了!”
“不对,太子长大了,再说有他母亲照顾着他,朕担什么心呀!”
“那……那……”周昌忽然领悟了,“那……就是赵……赵王了!”
“是呀,”刘邦拍着周昌的肩膀,“还是老朋友懂得朕的心呀,是他,是如意!”
“如意王子……不……不是已到……到赵地去了吗?”
“正因为如此,朕才日日想念他呀!”
周昌明白陛下要对他说什么了,是为了排解心中的思子之情呀!他就安慰皇上说:“皇上……可……可以放心,赵王身……身边有……有许多尽心拥戴他……他的臣僚呢!”
“唉呀……周昌呀,那些人怎么行呢?”刘邦说,“如果有你在他身边,朕就一百个放心了!”
周昌心里格瞪一声,还没等他表示什么,刘邦就接着说:“这事儿朕考虑来考虑去,就没一个人比你合适,你就为朕勉为其难到赵地做如意的国相吧!”
周昌口讷,还没说出什么话来,眼泪先流下来了。
刘邦走到周昌身边,也装出很为难的样子。“周昌呀,朕知道这委屈了你,但如意是我的心头肉!……”
“皇……皇上……”周昌说,“老臣跟……跟您这么多年,难道不……不尽心竭力吗……为什么把我赶……赶到那里去呢?”
其实,理由已经说了。刘邦知道周昌心里是觉得官越儆越小了。即使再耿直忠贞的臣子也想官越大越好。针对周昌的这一心思,刘邦意味深长地说:“周昌,有些事,你该想得深远点,说不定将来你就是开国元勋哩!赵地虽小,但它在朕的心上,如意年幼,但他是朕最爱的儿子,朕把他付托给你,其中的重量,你自会掂量出来的!”
周昌彻底明白了。皇上虽然在另立太子这事上偃旗息鼓,但那是暂时的,实际上,他是没有甘心的。依皇上的个性看,他只要真的要坚持废立,谁也阻挡不住他!难道为了这事,沛丰、砀郡老臣会离他而去吗?那是绝不可能的!
周昌这个对另立太子反对最烈的老臣,心意开始变化了!是的,将来的某一天,皇帝真的把大位让给他的爱子如意,他周昌就是保国的大忠臣,是周公那样的人物了!这样一想,周昌心里火热起来,再也没有怨怼的情绪了!
这次谈话之后,刘邦下诏派周昌到赵地去任如意的相国。
尽管有人对此事议论了许久,’但这也不算格外,因为在他之前,功勋赫赫的曹参出任了齐王刘肥的国相,名声远扬的大将傅宽也被任命为代王刘恒的国相。他们在。十八元功”大臣中都在周昌之前。
史家评论说:刘邦出此一招,可一举数得。一者给自己的爱子找了一个忠贞不渝的辅臣。二者搬开了一块敢于犯颜直谏、虽然忠良可嘉但始终令人讨厌的挡路石,以后,再没人敢对另立太子当头棒喝了。三者这是刘邦大计划的开始。这个大计划就是给朝廷大换血,用少壮派代替沛丰、砀郡老臣……
谁也没想到这一点。
周昌走了,那么他的御史大夫让谁来干呢?
这是件令人瞩目的事,因为那职位太重要了。
御史大夫的办公地点就在宫内,是皇帝的近臣中的近臣。皇帝有任何指示,如草拟诏书、核准用玺,直到向榴国传达,都是御史大夫的一班人经手办理,这真是个特别重要的咽喉角色!正因为如此,当年周昌任此职时,才可直进皇帝的内宫,才使连萧何、曹参在内的诸大臣都对其骇惧几分!
刘邦也对御史大夫的人选大费斟酌。其实,可以担此重任的人眼前就有几位、十几位,可是刘邦不愿让那些位高权重的老臣再荣膺此任了!
他要任用新人!
一天,他正为此大动脑筋时,忽然看见一个年轻人从庭前走过。是他,是赵尧!
对,就让他来!就让他来坐在我的身边!
刘邦十分兴奋,他的大计划就落实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当他在朝会上对众大臣宣布任命赵尧为御史大夫时,满朝文武都惊呆了。
可是刘邦以其惯常的轻松口气说:“这个年轻人很有才华,朕相信他能够干得好!诸位元老重臣,你们不是从比他更年轻的时候开始跟朕起事的吗?咱们佩服的陈胜王曾经说过一句有名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这句话鼓舞着咱们一帮人前仆后继的,朕说得对吧?”
没有人反驳皇帝。
但是,这事在朝廷上引起的震动仍然是很大的。
赵尧毫无军功可叙,是大汉建国以后才进入朝廷的小文吏。现在他竟越过上百个功勋老臣,跃居仅仅在相国以下的御史大夫!更让勋臣们受不了的是,他们要向皇帝奏事或者面见皇帝还都要通过赵尧这一道关口,另外从相国以下全体朝臣都要受他的监察!真是事可忍孰不可忍!
刘邦却十分得意,他扶植新人的脚步并没有停止,不上半年,他在朝中提拔的新人就有几十个之多,而且都身居要津!
但是只有官衔,没有爵秩还是不行的,因为在刘邦的集团内,是讲究以功换爵的,只有高官没有高爵,也就是没有老本可吃,仍然不能与那些勋臣平起平坐,更不能驾驭他们!例如,过去刘邦任用的叔孙通,刘邦一连给了两个要职,起先封他为九卿之一的太常,接着又要他做太子太傅,其位够尊了吧?可是在朝会上,他仍然要站在末班。
但刘邦不会让自己的新班子没有实权。作为皇帝,他想给他们弄点军功还不容易,他把他们派到平城前线,或者把他们弄到与军事沾边的地方,不多久,他们都有了功劳,刘邦就可封他们彻侯的爵位了。如御史大夫赵尧封为江邑侯,中尉陶舍封为开封侯,廷尉宣义封为土军侯,太仆公上不害封为汲绍侯,张相如封为东阳侯,公孙昔封为禾成侯等等。
那位列九卿的太仆本来是夏侯婴的,他在这位上千了许多年,而且多次救过刘邦的命。后来想想,自己做得太过,才又把太仆还给了夏侯婴,叫公上不害改任赵王如意的太仆。
“戚妍,这下好了,现时,朕如果再提出要把咱们的如意立为太子,没人敢为难朕了,新官儿对朕是绝对听话的!”刘邦高兴地对戚姬说。
“那就赶紧把刘盈废了吧!”戚姬说。
“不要心急,”刘邦说,“要知道瓜熟才能蒂落!”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刘邦正在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地改造他的朝廷时,一场大叛乱又来了。
这次叛乱的主角是陈豨。
陈豨是个老资格。刘邦起义之初,他就加入了刘邦的队伍。在刘邦攻克咸阳,又退居灞上时,他就被刘邦封为关内侯,那时候就连刘邦最要紧的将领也没人得到过侯爵。论其功劳,他当然赶不上萧何、曹参、樊哙、周勃等人,可是一个人的命运是不按正常的道路走的,有其特殊的机遇。陈豨希的机遇就是与刘邦十分投缘。
刘邦的任侠精神特强,平生所爱就是贤士、豪桀之类。而陈豨正是一个像刘邦那样的豪桀。他们剐相识时就十分谈得来,他们出身相似,爱好相当,崇拜的人也一样。他们都钦慕战国时的魏国信陵君。有了这层关系,刘邦自然把他看得高人一等,升迁起来就快多了。
三年前,刘邦亲征匈奴,兵败回程时,曾暂留樊哙在平城镇守,并给他左丞相的名义,好使他方便行使职权。回到长安后,他想找一员智勇双全的大将把樊哙代替回来。想来想去,想到了陈豨。他觉得陈豨比樊哙好多了。陈豨临走时,刘邦与其谈了话,深有倚重之意。他要陈豨指挥代赵两国军队,为了他方便行时,特给了相国的印绶。这是了不得的信任,因为相国被认为是萧何的专的称谓,其他封国的行政总理大臣只能称丞相。就是皇帝派大臣率军出征,最多也不过是以丞相命之,樊哙也不过是左(副)丞相罢了!
陈豨到了平城以后,俨然成了一方诸侯,潜藏在他心中的叛逆思想很快地膨胀起来。他学信陵君那一套,开始大养食客,招降纳叛。在这边辟野地,没人管他。信陵君最多也不过食客三千,他却收纳了几万人之多!
这是些什么人呢?其中有游荡北疆的豪桀少年,有秦时溃散的浮浪士卒,有在别地作奸犯科,怕官府追拿而逃在这里的罪犯,还有常年在匈汉边境走私的商贩团伙……总之,牛鬼蛇神都有,他们在边疆形成了一大邪恶势力!
周昌到赵国做国相后,不久就发现了这个动乱的根据地。他曾想派兵弹压,可是无济于事。他原是做监察工作的,以其长期养成的本能,立刻怀疑其中的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