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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忆江南

汾阳宫门外,坡势平缓处有一座绿树浓荫遮掩着的院落,虽然不很大,建造得却极为别致精巧,与汾阳宫相辅,成为这座离宫的装饰和点缀。这就是守护汾阳宫的屯卫将军云定兴的馆舍。

云定兴的出身并不十分显耀,他平生的黜陟荣辱,几乎都与他的女儿有关。开皇二十年,被文帝废黜的皇太子杨勇的宠妾云昭训,就是云定兴的女儿。不过并非嫡出,而是野合私生。杨勇为太子时,云定兴春风得意,进出东宫如自己家院,还时常拿一些奇巧精致的器玩送给杨勇,以博取赏识欢欣。不料风云突变,杨勇失宠而被文帝废黜,云定兴与东宫的频繁交往亦成为太子“学坏”的主要根由之一,因此被文帝下令羁押。所幸他未参与太子“叛逆”阴谋,经过一番严密查审之后,不久便被释放了。

云定兴跟宇文述私交甚密,杨广立为太子后,宇文述成为东宫左卫率,是杨广的膀臂心腹。云定兴与宇文述之间走动得更加亲密,当然也花费了不少金银钱财,换取了宇文述在杨广面前对他的美言。及至文帝驾崩仁寿宫,杨广继位大业,虽说将杨勇赐死,也使云昭训相随着气绝而去,但并非杨广本意,他不想追究云氏父女什么。宇文述又乘机向皇上进言,说云定兴心灵手巧,尤善营造,为国忠心耿耿。于是云定兴又得起用。大业六年,杨广二游扬州之前,为准备征讨高丽,进行了一次甲仗兵械巡查。看到一件件精美的器械铠甲,龙颜大悦,宇文述趁机说:“全是云定兴之功。”杨广高兴,任云定兴为少府丞,二征高丽时又擢为屯卫将军。

这次皇上避暑汾阳宫,云定兴奉旨同行。皇上北出塞外,临行时命他领两千兵卒留守,分别驻扎汾阳宫内外和管涔山下护卫离宫,等御驾归来。

云定兴的馆舍里,他在跟庆儿一块逗两只松鼠玩。皇上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吩咐云定兴:“去捉只松鼠,送给一个叫庆儿的婢女。朕原想幸她的,后来觉得无味,算了。就让她侍候你这位留守离宫的屯卫将军吧。”

庆儿便成了皇上施于云定兴的恩惠。

两只松鼠分别关在两个大木笼里。笼中铺了厚厚的松叶,还插着几根松枝,供松鼠攀援蹦跳,云定兴拥揽着庆儿,把一颗颗松子不时地投往两个木笼。

庆儿说:“将军,松鼠身子这么小,两只装在一个笼子里就行了,何必弄两个笼子分开它们。”

云定兴笑眯眯地说:“不行,这是一公一母。”

“那又怎么样?”庆儿痴笑着问。

“怎么样?你说呢?昨夜里咱俩怎么样,它俩就会怎么样!”

“哎哟,将军!”庆儿低头扎向云定兴怀里,“那种事是不能说出口的,羞死人了!”

“只干不说,你想变成松鼠啊。”

“可是将军却硬是把它俩分开,多狠心呀。”

“哎,这你就不懂了。”云定兴轻轻拍着庆儿的肩膀说:“分开是为了便于驯服它们的野性,不是为了那事。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它们到春天发情的时候才干那事,不让干还不行哩!”

庆儿抬眼看看云定兴,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腮,说:“看人家松鼠多好,只有春天才干,哪像将军似的,天天发情!”

“嗨!”云定兴被她挑逗起了精神,“还不是你个小妖精夜夜发情翻浪,勾引得本将军性起。你整天没饱没够的,反倒卖起乖来了。”说着,伸手向庆儿大腿根里抓了一把。

庆儿娇嗔地尖叫一声,从云定兴怀里挣出来,连声说:“不行了,不行了!将军,奴婢的裤子又黵了。我先去换下裤子再玩儿!”边说着,边向内室跑进去。

这分明又是挑逗,云定兴按捺不住,说:“等一下,本将军帮你一把!”也三两步窜进内室。

庆儿走得急了些,脚下一绊,身子前仆,正好趴在了床沿上。未及翻身,云定兴已来到跟前,从后面把庆儿的绸裤唰地退到了脚踝。庆儿高撅着屁股就要向床里面爬,被云定兴从腰间揽住拽了过来,即宽衣解带要行好事。

突然,院外大门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喊:“将军,不好了!”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急奔上房而来。

云定兴一惊,顺势将庆儿掀到床上,整理着衣裳快步走出内室。

跑进来的是一位驻扎山下的校尉,见了云定兴,他躬身抱拳,气喘吁吁地禀报:“皇上被突厥贼兵围困在雁门关,诏令四方守令招募兵马,火速驰援救驾!”

云定兴惊疑地问:“这是哪里传来的消息?”

校尉掏出一张纸递过来,说:“将军请看,驿卒将皇上诏旨分发沿途郡县,刚刚送到山下。”

那是一份抄印的皇上诏旨,云定兴逐句读完,知道不是虚传,而且雁门的情势已十分紧急,皇上有险了!

他立即吩咐说:“传本将军令,留守汾阳宫的所有士卒迅速集结,随本将军赶赴雁门救驾!”

“遵命!”校尉答应着,但没有动身,迟疑地问,“将军,突厥兵有几十万之众,我们只有两千人马。还有,咱们走了,这汾阳宫……”

云定兴说:“皇上诏令写得明白,要四方守令招募兵勇。我们一路上边走边招就是。再说,前往救援的绝不是我们这一军。至于汾阳宫么,”他顿了顿,果断地说,“顾不得那么多了。天下宫殿万千,皇上却只有一位,还是救驾要紧!”

云定兴率部赶到雁门的时候,他的兵马已从两千扩充到了两万。但是,当他从山林中遥望雁门城池的那一刻,才真切地感到,靠这点兵力救援解围确实差得太远。突厥兵营遍布荒野,其他援军还未见踪影,若孤军硬拼,无疑是拿鸡蛋碰石头。看来,要想救驾,只有计取。

两万多人悄悄在山林中安营扎寨,静静地等了三天,只听突厥人攻城的杀声远远传来,却不见有一兵一卒援军赶到,云定兴更是无计可施,一愁莫展。无奈之中,云定兴独坐营帐,喝开了闷酒。

正喝着,忽有侍卫来报:“帐外有一位少年求见将军,说有解围之计献上。”

云定兴一愣,急忙说:“快请他进来!”

这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精神抖擞,透着一股英俊勇武之气。进帐后即向云定兴施礼:“军丁李世民拜见将军!”

单看他的举止,云定兴就觉得气质不凡,就问:“你是本将军的士卒吗?”

李世民回答:“刚刚应招到将军麾下。”

“哦,你多大了?”

“十六岁。”

云定兴疑惑地问:“这么小的年纪就应招入伍,是觉得打仗新奇,瞒着父母偷跑出来的吧?”

李世民平静地答道:“将军猜错了。家父李渊,被皇上命为抚慰大使,正率部在河东剿匪。李世民也有大志,学父亲为国效力!”

云定兴猛地从桌后站起来,奔到李世民面前,拉着他的手,又惊又喜地说:“原来是李渊的儿子!真是将门出虎子啊。来,跟你世伯同坐!”

一老一少在桌边坐下,云定兴要给李世民拿酒,被他谢绝了。云定兴又将李世民打量一番,说:“世侄为国应招作战,忠心可嘉。不过依你弱冠之年,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李世民说:“将军,甘罗十岁拜相,世民已十六岁,应当为国效力。用兵打仗,临阵杀贼,不尽在气力强弱,还要有智有谋。有了好谋略,即使气力不强,兵卒也能以一当十!”

这番话出自一个十六岁孩子之口,云定兴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娃娃刮目相看,他连连点头说:“好,说得好!不愧是李渊将军的儿子!世民,眼下要解雁门之围,却正是一个敌强我弱的形势。你是不是有什么好计策?”

“好计策不敢当。世民只是有个主意,想说给将军听听。”

云定兴急切地说:“快讲!”

“将军可曾想过,始毕可汗为什么敢率兵追击皇上,围攻雁门?那就是他以为,雁门地处边塞荒漠,距关西、关中以至中原极为遥远,朝廷的援兵不会很快赶到,因而突厥才如此猖狂。如果始毕可汗一旦发现大隋援军从背后包抄而来,他一定阵脚大乱,仓惶撤兵。”

云定兴哈哈大笑,说:“那是当然了。可眼下的局面是,咱们的救援大军迟迟未到呀!”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到了吗?”李世民微笑着说,语气十分轻松。“我们?我们只有两万人啊。”

“将军说得对,我们的人马的确是少了些,而且多是现在招募的士兵,没有经过战阵。不过,如果能让突厥兵将我们的两万兵马信为二十万呢?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嗯?这却有些道理。你说,怎样才能让始毕可汗相信我们大军已到?”

李世民侃侃而谈:“将军,若把两万人马分为数十队,拉开二十里,白天各队摇动旌旗,看似绵延不绝。到夜晚钲鼓齐鸣,喧声四达。突厥兵不知虚实,就会望风遁逃。”

云定兴击掌称赞说:“真是英雄出少年。世民,比起你来,我愧为将军了!”遂命李世民留在将军营中,协助自己调度兵马。

始毕可汗久攻雁门不破,让他大伤脑筋。忽见身后旌旗漫卷,夜间又是钲鼓之声不绝于耳,不免心悸。派小队分头去探,那些士兵恐遭不测,根本未到近前,便返回来报:隋朝大队援兵到了!恰在这时候,义成公主又派人送来急报:北方的几个部族乘虚而人,侵袭突厥,可汗大营告急!当然,这也是义成公主接到杨广的密信后,想出的一个解围之策。

始毕可汗果然慌了手脚。雁门久攻不克,身后又来了大队援军,已有了夹击之势,若再让那几个刁蛮部族从北面断了退路,那就不堪设想了。权衡再三,最后当机立断:撤!

这天深夜,突厥兵静悄悄从雁门城下撤走,急急忙忙夺路北上,赶回自己的塞外老巢去了。

雁门关险些成了鬼门关,如今危急已经解除,城门洞开,云定兴率部将进城拜见皇上。

经历了生死危难的杨广,见到云定兴入城晋见,有恍如隔世之感,悲喜交集,不禁又潸然泪下。

云定兴率部下跪地叩头,说:“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杨广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朕日盼夜想,今天与众卿相见,真的如在梦中啊!”

忽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陛下,有李世民在,保陛下不再流泪!”

这话显然有些莽撞了,而杨广盯着这位口出狂言的少年,却是一脸的欣喜与得意。他问云定兴:

“这个孩子是谁呀?”

“回奏陛下,他叫李世民,是慰抚大使李渊的儿子。此次解雁门之围,臣将就是用了李世民的计策!”

“了不起,了不起呀!”杨广连连称赞,“不愧是李渊的儿子,英俊勇武,有智有谋。李世民,朕还是你的表叔呢!”

皇上的这句话,引得众臣开怀大笑。到这时,雁门危急的紧张气氛,才算真正得到了缓解。

皇上的车驾,浩浩荡荡踏上归程。杨广回头望望,雁门关城已远远地落在身后,变得模糊不清。他深深地舒了口气。今天是九月十五日,被该杀的突厥小贼围困在边塞小城,已经整整三十六天……

深秋夜半,东京洛阳的宫城中一片肃杀沉寂,杳然无声。西风瑟瑟吹过,宫墙外几株古槐上残留的几片枯叶,发出轻微的唰啦声响,就零乱地飘落进禁宫院内,随风翻卷着不知了去向。

偌大一片宫殿群落,只有后官皇上的寝殿里隔窗透出灯火——不,皇后的寝殿里也有烛光闪烁,只是比皇上殿里的光亮暗了些。

蓦地,从皇上寝殿中传出一阵凄厉惊恐的嘶叫:“啊——有贼!来人啊,有贼杀进来啦!”

这叫声穿透大殿窗牖,从阴森的廊檐下飞出,划破浓重的夜幕,传播得十分辽远,让人毛骨悚然。然而,直到这叫声回荡着消逝远去,整个禁宫中却没有一点儿惊恐慌乱,一切又复归深夜的静谧。

柳娣轻轻推开萧后寝宫的木门,低低地叫了声:“皇后。”

萧后和衣斜倚在凤榻上,下身遮盖着锦衾,见柳娣进来,浅浅地笑笑,说:“我就知道你也没睡。”她笑得有些勉强,但是语气中却流露出正盼着柳娣来陪伴自己的心思。

柳娣移步走来,在床沿上坐下,说:“皇上又做恶梦了。”

萧后微微叹了口气,显得无奈,又似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了。

皇上自九月十五离了雁门,经并州南返,回到东京洛阳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五了。听说在并州多滞留了两天,要不然回来的还要早些。

滞留并州的缘由是,群臣对自此返回西京长安还是东京洛阳发生了歧见。

苏威早就认为,三征高丽返回长安之后,皇上就该安于京师,不应再东巡西游。他先后在洛阳及汾阳宫,都曾劝谏皇上不可贸然出塞。这次雁门脱险,南返并州,他依然坚持己见,认为皇上应即返长安,坐镇西京。苏威说:

“陛下,如今四方盗贼不息,又刚刚解脱了雁门突厥之围,军中士马疲弊,社稷也多受惊扰。陛下应直往西京,深固根本,养息天下,才是为国家大计着想。”

关中是形胜之地,周室隋代,朝廷根基全在关中,这一点杨广不是不明白,凭心而论,苏威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他从心底里就不愿意回到长安那个山河阻隔、四面闭塞的地方,因此,尽管苏威说得有理,他听了却很不顺耳。什么士马疲弊,天下惊扰,即便如此,回到哪里不照样休养生息?所以,杨广对苏威的建议只是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宇文述却说:“陛下,随驾北巡的臣将,眷属大多在东京,臣以为,陛下应顺路先向洛阳,使群臣安慰家眷,然后由潼关入关中,再去长安也不迟。”

这话说到杨广心里去了,而且这个理由也非常合乎情理。文臣武将随驾出巡已有半年之久,谁没有离思别愁?应该先让他们与妻儿团聚,是人之常情,更是皇上隆恩。什么坐守西京,深根固本,等以后再说吧。

于是,杨广决定由并州起驾,直向东京。

回到洛阳的那天,浩荡的车驾行进在通向皇城的大街上,杨广环顾四周,看着拥挤在街道两侧观瞻皇上仪容的人群,说了一句:“咦,这人还是不少嘛!”

苏威在旁边听了,心中一悸。诛杀杨玄感余党时,皇上曾说过人不可多,多了便聚众为盗的话。今天又嫌人还是太多,是何用意?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还是依旧没从突厥兵围攻雁门的惊吓中清醒过来?苏威着实猜不透了。

让后宫嫔妃内侍大感惊异的是,皇上自雁门归来就有了一种“怪病”,每到夜晚久久不能入眠,好歹的睡过去,又几乎夜夜都被恶梦惊醒,声嘶力竭地高呼“有贼”,而且大汗淋漓。及至醒过来,问他梦到了什么,却又支吾着说不清楚,好似根本没有作梦。术士太医都轮番看了,无从解疑。万象春和长生汤还一直服用着,也只是支撑着睡前的精气。只要睡去,不久还是惊厥而起。

柳娣与萧后对视着,好一会儿不说话,或许两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该说点什么才好。半晌,还是柳娣先开了口:

“皇后,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萧后叹息着说:“太医们都没了办法,只说是受了惊吓。可那镇惊驱邪的药用了一筐了,根本不管用。依我看,还就是吓的。听大臣们说,在雁门这一个多月,皇上哭过好几回,一哭就浑身哆嗦。哼,皇上这半辈子,还没经过这种折腾呢!”

“可也是。”柳娣又说,“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刚才皇上喊得多吓人啊。要我说,皇后,你是不是该过去看看?”

“我?柳娣,这个时候过去能看到什么,你还没数吗?”

听着萧后反问,柳娣的脸唰地红了。

几天前,也是在半夜里听到皇上的惊叫,萧后吩咐柳娣去皇上那边问候一声。因为柳娣是萧后的贴身,跟皇上的那种关系内侍们心知肚明,内侍们没有阻拦,放柳娣径直进了寝宫。

柳娣推门进去,一下子就愣住了。就见那张宽阔的龙榻上,有七八个女人簇拥着皇上,并且都跟皇上一样,全身赤裸一丝不挂,或攀或迭地搅缠着,看上去就是一座白花花的肉堆,分不出其中还有男有女。细瞅,才看清楚,几个女人,有的把脸贴在皇上胸前,有的将手放在皇上胸部,有的用手在皇上腰间到小腹往来轻揉。这几个女人,不管是静着的,还是动着的,嘴里都在轻声念叨:睡吧,陛下。睡吧,没事儿了……

早就听说因为皇上夜里不能安睡,每晚都需十几个嫔妃宫娥侍寝,却不曾想竟是这番景象。柳娣目睹了这一切,呆怔了一会儿,掉头跑回到萧后那里。

萧后听了柳娣的描述,只淡淡地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皇上嘛……”

对于皇后说的,柳娣不是不懂。皇上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不论他说什么、干什么都不足为怪,都得服从。理虽如此,但是柳娣每当想起龙榻上的那种景象,总觉得脸上发烧,心里别扭。所以,这会儿她对皇后不愿去寝宫探候皇上的举动,从心底里感到同情和理解。

夜更深了,宫院里更静了。两个人都还没有睡意,就索性又扯开了别的话题。

柳娣说:“皇后,听说皇上又发敕命建造龙舟了。”

“嗯。”萧后点头回答,“皇上是要再次游幸扬州啊!”

宫中上下都知道,专供皇上游幸江南的龙舟早已被杨玄感的叛军一把火烧了。再下江南,必造新船。换句话说,既然皇上已敕命新造龙舟,那就是圣意已决,欲再游扬州了。

柳娣又问:“皇上这回再下江南,皇后定要随驾同游了吧?”

“那是。”萧后答应着,又补上了一句:“也少不了你。”

杨广第二次巡幸扬州时,萧后因身体有病未能同行,从大业二年陪皇上游江南那回至今,算来又快十年了。

萧后说:“十年了,也真想着再回江南看看。你呢?”

“嗯,我也是。皇后,我想……”柳娣欲言又止。

“想什么?说呀!”萧后盯着柳娣问。

“皇上到了江南,不会三天五日的就回来,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回趟老家。”

“哦!你……”萧后心中一震。

柳娣在禁宫多年,宫里的规矩她不会不懂。不管是内侍宫娥,还是仆役使女,只要入了禁宫,那几乎就是一辈子了。除非老迈病残,极少有半途出宫的。如有,也是情况极为特殊,而且只要出去就不能再回来了。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袭上萧后心头,她感到鼻子酸酸的,又问:“柳娣,说实话,你是不是想离开皇宫,离开我?”

“皇后。我,我不想……”

萧后摆了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她不想呆在宫里,还是不想与皇后分别?为什么非要她说出来不可?就是说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萧后在心中暗暗反问自己:掏心窝地说,你想在深宫里呆一辈子直至老死吗?不想,又有什么办法?这可是天下千千万万人羡慕的、垂涎的、梦寐以求的,而且感到神秘、神圣、至高无上的皇宫啊!

“唉!”萧后长叹一声,说:“柳娣呀,有时候我想,假如十四岁那年我没有被选为晋王妃,还在舅舅家的那个小村子里一直过到今天,会是个什么样?”

“嗨,皇后,这还用想嘛!那种穷日子、苦日子你也不是没经过,哪里比得上王妃、皇后的荣华富贵舒服!”

“真的吗?”萧后笑着问。

“真……我,我……”柳娣一时语塞,她不知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脑子里在乱想些什么。

“是啊,”萧后自语着,“荣华有了,富贵也享了,到头来又得了些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玉,还是个荣华富贵!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柳娣哧地一声笑了:“哎,皇后,有金银珠玉就行了呗,怎么是空无一物呢!你看那乡间百姓,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到老还是穷得叮哨响,那才是空无一物哩!”

“至少,人是自由自在的!”萧后说。

听了这话,柳娣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劝道:“皇后,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呀!”

萧后笑着问:“那该谁说?除了我,谁说出来都得杀头!”

柳娣嘟囔着:“那是呀,朝廷规制就是这样嘛!”

“就是这样?”萧后收敛了微笑,“既然就是这样,又何必设那三省六部,弄那么多文武官员?那些大臣们也活该,明知不该说,说了也无用,却偏要说,自讨苦吃!”

越说越离谱了,柳娣吓得不敢再接话荐儿。她忽然想到,皇后的忿懑,可能与萧璃大人最近的遭贬有关。

萧璃是萧后的弟弟,杨广身为太子的时候他就在东宫谋事,大业后迁至内史侍郎。萧璃性情刚正,敢于直陈谏言,因而常惹得杨广反感,但碍于萧后的面子,也就再三容忍了。

杨广从雁门回到洛阳不久,萧璃就同几位朝臣一起,奏请皇上兑现奖赏力守雁门有功士兵的诺言。这就跟皇上的意愿相悖了。杨广自从雁门脱险,就不再提及此事。可是几位朝臣奏议,他又不便直接反悔,于是采用变法,重新改定戎秩:建节尉为正六品,以下依次是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每尉依次递降一阶。也就是说,即便得了这个官职,也比过去同等官职的阶位低得多了。即使这样,在一万五千名有功官兵中又层层筛选,最后只有一千五百人得以授衔,而且只是进阶,并无赏赐。

萧踽认为皇上此举大为不妥,身为天子岂能出尔反尔,背弃前言。于是再谏皇上,应按最初的承诺论功行赏。这回皇上真是忍无可忍了,怒斥萧璃哗众取宠、蛊惑人心、意在利己。将他贬为河池郡守,命即刻启程赴任!

河池是边地小郡,遭贬去那里为官,跟发配流徙差不了许多。既然如此,临行前跟萧后见面告别的事就连想也别想了。

柳娣想到这些,就说:“皇后,也不知道萧璃大人现在怎样了?”

萧后心里也正想着此事,听柳娣提及,就忿忿地说:“他呀,更是活该!天底下甜言蜜语堆积如山,遍地都是,随便从哪里捡一点就够用一辈子的,可他偏偏……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柳娣抬眼看着萧后,品味着她的怨恨,怯怯地说:“皇后,我也说句不该说的话吧,我觉得,这几年不光皇上变了,皇后你好像也变了……”

萧后会心地笑了,抻抻双臂打了个哈欠,说:“柳娣啊,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

秋风萧瑟,东方既白,一夜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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