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亚）尤斯·伊什迈尔
那两个小孩，一个6岁，一个5岁。蕾蕾开始注意到他们，是在那天她做饭的时候。当时她听到有人在叩她的后门，随后传来尖尖的童音：“垃圾！”蕾蕾过去开门，门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男孩低着头，两眼死盯着他那光脚站着的地面；女孩羞涩地望着蕾蕾。
“有事吗？”蕾蕾问道。
“阿姨，有垃圾要丢吗？”
蕾蕾低下头，望着炉子下面煤气罐旁边那两个已装满垃圾的塑料袋。根据蕾蕾的经验，这一带区政府的垃圾队并没有固定的时间收垃圾。有时一个星期都不来一次，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垃圾逐渐成堆。蕾蕾取出那两个装满垃圾的塑料袋，递给小孩。
两个小孩站着不动。他们低着头，互相偷偷地望着对方。蕾蕾顿时明白，兴许他们是等着要点报酬。“丢完了垃圾你们再来，好吗？”蕾蕾说。两个小孩微笑着，互相追逐着跑了。
15分钟后他们回来了，站在门口。
“你们都吃饭了吗？”
女孩低着头，不敢正视蕾蕾。男孩昂起头，咧嘴微笑，又垂下头望着他的双脚。蕾蕾牵着女孩，男孩跟随在后。“进来吧，洗洗手，坐在椅子上。阿姨拿饭给你们吃。”
因为刚做好的菜只有炒豆子一种，蕾蕾就临时给他们做了两个荷包蛋。这时，蕾蕾一眼瞥见他们正在抢着洗手。她把蛋翻过个儿时，看到他们正坐在地板上。“就坐在椅子上吧。”
两个小家伙微笑着相互对望，然后低着头，纹丝不动地坐着。蕾蕾拉着女孩的手，把她领到椅子上坐下，男孩跟在后面。他们坐在椅子边缘，就像担心椅子会被他们压垮一样。
当蕾蕾把饭端上来时，他们并不马上动手。男孩喉咙在颤动，不时地窥视着桌上的饭。看着他这个模样，姐姐踩了弟弟一脚。
“趁热吃吧，孩子！”蕾蕾说。
他们取盘子时还羞答答的，但一旦盘子摆在面前，他们就变得馋嘴了。因为炒豆还是热的，他们一边忙着用小舌头在嘴里翻动豆子，还一边在吹气。见蕾蕾在望着他们，小姐弟俩便向她微笑。“要添饭吗？”看到两个盘子被刮得干干净净，蕾蕾爱怜地问道。
“不了，阿姨，谢谢您。3天后我们再来，也许那时候这里的垃圾也满了。我们走了。”女孩说。她往后退，后面跟着那个男孩，两个人还向蕾蕾微笑。一出了门他们拔腿就跑，但跑得并不快，也许吃得太饱了吧。
这就是蕾蕾和他们相识的开端。后来蕾蕾从邻居那里得知这两个小孩经常走街串巷收垃圾，但是现在很少有人请他们丢垃圾了。“目前正是困难时期，拿出500盾给他们都很困难，不要说给他们每人一盘饭吃。我们宁可先把垃圾堆起来，等着区里的垃圾队来收，虽然不定时，但也只好这样。”一个主妇说。蕾蕾只是微微一笑。
大嫂大妈们常叫那个女孩“蓬蓬”，因为她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又很脏；而叫那男孩“小秃子”，因为他的确光着头。但她们并不知道蓬蓬和小秃子究竟住哪儿，是否还上学，父母是谁，等等。
和那些更喜欢等着区政府的垃圾队来收垃圾的主妇们不同，当那辆黄色的垃圾车好不容易来到时，蕾蕾并没有把垃圾交过去。她宁可等着那两个小孩——蓬蓬和小秃子，看着他们吃饭，或者干脆和他们一起吃。她边吃饭边望着他们虎吞狼咽，羞羞答答，有时因饭菜很烫或很辣而眯着双眼的那副可笑模样，这时她觉得吃得比平时还香。
“蓬蓬，你的真实名字是什么呢？”有一次吃完饭后，蕾蕾问道。
“母亲和邻居们常叫我妮艾，叫我这小秃子弟弟阿斯普。可这里的人从来没问过我们的名字。”妮艾带点埋怨的口气说。
“要勤洗澡、洗头，人们就不会叫你‘蓬蓬’了。”
接着，他们还谈起好多好多事情：在饭馆里洗碗的母亲；他们想读书学唱歌，好放声歌唱的愿望；他们那不曾见过面，母亲说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的父亲；等等。
“母亲在饭馆里干活好多啊，每天准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
“哪能呢！最多就是豆酵饼，哪像您做的饭菜又多又好吃！”阿斯普笑着说。
“说真的，妮艾和阿斯普真想上学吗？”
“太想了。我想学唱歌，将来可以跟着乌卓大哥的民间流行乐队沿街卖唱。乌卓大哥说我的歌声还是很好听的。”妮艾激动地说。
“我想学画画，阿姨。将来我把所有的房子都画上画。要是整个房子都画满画，小偷就不敢闯进来。阿斯普的画会动起来，就像电视上的一样。”
听了姐弟俩那些天真的话，蕾蕾不禁哈哈大笑。和他们相处的时光真是幸福。蕾蕾望着他们俩离开的背影，一股不可名状的苦涩在心里涌动。妮艾和阿斯普理应上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当蕾蕾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丈夫安迪听时，丈夫反倒笑她，说她感情用事。他说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印尼有成千上万。他们迫切需要的是干活糊口，而不是上学。他们不认为学习对他们很重要。
“妮艾和阿斯普可不是这样，他们没有在街头浪荡。”
“那只是你的猜测，亲爱的。你想想看，他们隔3天才来这儿一趟，那么其他时间他们上哪儿去了？”
蕾蕾苦涩地微笑着。
有一天妮艾告诉蕾蕾说他们要搬家了。房东太太催过几次要他们搬走，因为母亲已经欠了4个月的房租。
“你们要搬到哪儿呢？”
“不知道，阿姨。说不定我们要像以前一样干活。”妮艾回答说，声音越来越小。
“干什么活儿？”
妮艾低头不语。这次是妮艾一个人来（她说阿斯普陪着母亲上亲戚家借钱去了）。她在蕾蕾家只待了一会儿，看来没有兴致聊天。当蕾蕾给她5000盾时，她不断地向蕾蕾道谢。下午阿斯普来了，他对蕾蕾说刚送母亲回家就跑过来了。蕾蕾要他进屋，他不进。
“发生什么事了？”蕾蕾蹲下来，平视着阿斯普。
阿斯普低下头，嘟着嘴，两眼望着脚下那双人字拖，那是蕾蕾不久前送给他的。蕾蕾等着他开口。好一会儿他才说话。“阿斯普只想说一句，阿姨，您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阿斯普想给您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蕾蕾接过那张纸，没等她打开，阿斯普就一溜烟跑开了。
蕾蕾小心打地开那张折叠的纸，纸上用蜡笔画了三个围坐在桌子旁边笑边吃东西的人，其中两个人画得很小，分明是小孩，另一个画得很大，一看就是大人。蕾蕾久久地望着那幅画。
蕾蕾把那幅画铺平，夹在相册里，就像珍藏她收到的平生最珍贵的礼物一样。
从那时起，妮艾和阿斯普就再没来过蕾蕾家。蕾蕾曾找过他们，向左邻右舍打听过他们，可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那天在闹市区，蕾蕾偶然看到远处有两个小孩蹲在一家商店门口，她别提有多高兴了。她老远就猜到那头发蓬蓬的女孩一定是妮艾，那光头小男孩准是阿斯普。蕾蕾快步走上前，快走到跟前时她一看，深信那就是妮艾和阿斯普，只是他们的衣着看起来比以往还脏。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只喝矿泉水留下的塑料杯，不时地举向过往行人。
“妮艾！阿斯普！你们在干吗？还记得阿姨吗？”
两个小孩被吓了一跳。看到蕾蕾，他们面面相觑，跳起来就跑。蕾蕾深深吸了几口气。她突然想起妮艾上次临别时说过的话——“要像以前一样干活”。莫非以前的活儿就是讨饭？
蕾蕾没精打采地离开闹市区，她无心去采购东西。她也没有留意到，在报摊后面，有四只忧郁的小眼睛在注视着她。小男孩的嘴唇在抖动，想要喊住蕾蕾，但他突然想起母亲的嘱咐：“不要再去麻烦那位阿姨了，羞死人。我们现在已沦为乞丐了……”
感恩心语
妮艾和阿斯普是一对聪明而勤快的姐弟，在本该读书的年龄却因生活所迫沦为了乞丐。但是他们遇上了蕾蕾这位富有爱心的阿姨，姐弟俩在灰色的童年中有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我们也看到了人性中温情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