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里？我怎么了？”进过短暂的模糊期，唐子仪渐渐清醒过来，看着旁边表情很是局促的男人，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但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一下子失去平衡，一头栽到前窗玻璃上，不禁出声。那个蠢男人忘记给她系上安全带了。
“哎——”男人想阻止她，可是苦于自身被安全带束缚了身体，只是伸了一下胳膊，并没有起到拦截的作用。“小心一点，你刚刚在路边昏倒了，我还是先送你会医院吧，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需要一个全身性的查体——”
“我没事。”她被自己反应过度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虚弱的向对方笑了笑，表示歉意，同时压低音调继续说道，“我真的没事，刚刚坐车有点晕车而已。我昨晚值了夜班，休息的不太好，回家睡一家就会没事的。”
“真的么？你确定？”男人不太放心的样子，却又不敢违拗她的意思。
“真的。”她温柔地说，“我没事，我也是护士，虽然医术没有你们做医生的高明，多少还是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谢谢你，小方医师。”
小方医师越来越局促，他顺手拿起车前台的一块抹布，胡乱地擦着车前窗玻璃，擦了几下，捏在手里发愣。车子里的空气闷闷的，两个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唐子仪小心的说：“车子里好像有点闷啊。”
是啊是啊，小方医师不住的点头，汗水已经顺着额角开始往下淌，他开始擦汗。
“呃，小方医师——”唐子仪的表情很古怪。
小方医师瞪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自己，似乎没什么异常啊，然后他注意到对方的手指指着他手里的……天啊！他手里拿的是抹布啊，刚才擦汗的……
“我已经好多了，我要回家去了。谢谢你的照顾，小方医师。”
“我送你回去吧，路上不太安全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指刚才的事情。
“嗯。”唐子仪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了。
“唐护士，你刚才好像是做了个噩梦啊。”
“是么？”
“是啊，你不停地挣扎，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而且，还喊：不要走，不要把我丢下之类的话。”
“哦，也许吧，我记不得了。”
她的记忆有过一段空白，这缘于一场奇怪的车祸。她昏迷了很久，清醒过来的时候，被发现有了身孕。
那一年，她十九岁。高中马上就要毕业了，一个寂寞的雨夜，一场再也不能记起的车祸，断送了她美好生活的全部。
特别是医生们发现她竟然怀有身孕，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在她居住的小小城镇是无法被世俗的眼光接受，连家人也很难容纳。刚发现的时候，孩子还小，怀胎两三个月的样子，家里人商量要帮她堕胎，她就偷了家里一点钱，连夜逃了出来，爬上一辆火车跟着火车来到了A市。
医生说她的失忆并不是太严重的，只是部分性的失忆，只有车祸之前的一段时间她不能记起，而那段时间恰恰关系着她生命中最大的秘密。
这大概就是上天的安排。
五年过去了，小西已经长大，她对那段空失的记忆不再好奇，因为在她生命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是比女儿小西更重要的。
现在对于那些往事，残留在她生命里的，只有这些偶尔出现的难以理解的噩梦。她越是想知道真相，越是想看清对方的相貌，内心就越是恐慌，反而越是看不到。其实，有些事情的确还是不要明白的才好。
夜幕降临，A市一栋豪华公寓，二楼，主人的大卧室。
昏黄的灯光，暧昧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
男人猛地推开女人。
“程少，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那个男人有些不耐烦的回答着，起身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你走吧，明天不要再来了。”
他看都不看她，径直抓起床头的睡袍披在身上。
睡袍的一端被人扯紧，他的眉头一皱，他不喜欢纠缠不清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陪过他十几个晚上，终究有些不同，他没有立刻发作。打开床头的抽屉，取出支票夹，飞快写下一组数字。
把支票丢在那个女人的身体上，他淡淡的说道：“走吧，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女人委委屈屈地捡起支票，那个数字立刻令她眼睛放了光，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她在他身边呆的时间比以前呆在他身边的女人都要长，她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决定赌一把。
“程少。”
他说过，很喜欢自己撒娇的样子，好像得不到玩具的小猫咪。
她拧着身体缠上他的胸膛，见他没有反对，大胆的贴近他，同时忘乎所以的伸出一只手摸向那张俊美的脸。完全忽视了，他冰冷的双瞳散发出杀人的气息。
他猛的捏住那只妄图靠近他下巴的小手，微一用力。
“咔嚓！”
女人发出一声惨叫。
他毫不痛惜地丢开那只手，同时把那女人狠狠地甩向墙壁。
“我警告过你，我有些地方是你这种女人不配碰触的，为什么不牢牢记住？”
他的眼神此刻流露出狮子看着猎物般的嗜血无情。
女人又痛又怕，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啊——呜呜，哼——呜呜，我错了，程少，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吧。呜呜。”
程显明不屑一顾的笑了，按下墙壁的一个按钮，不到三十秒，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推门进屋，恭谨地站在他身边，等候他的命令。
“把她送给龙叔，就说是我犒劳弟兄们的，今天晚上这个女人归他们处理，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别弄死了就行。完事把这张支票送给她，这就是她今晚的报酬。”
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虽然不清楚对方说的“龙叔的弟兄们”是些什么人，但是她用脚趾头也猜得出自己的悲惨下场，顾不上自己手腕的剧痛，惨叫着向他爬过来，哀求着：“程少，别这样，我是您的女人啊，您不能这么做。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饶了我吧。您——，唔唔——”
那个健壮男人是忠实的执行者，不等主人话音落地，已经麻利地把那个女人抗在肩头，从主人身边经过，那个女人兀自不知死活的吵吵嚷嚷，看到主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表情，他立刻塞住那个女人的嘴巴。
真是可恶！今晚心情被破坏的一览无余，就算喝再多的酒怕是也无法抗拒失眠了。
他坐在地板上，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把玩着酒杯，眼前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爱无害的微笑。
那一夜，那一吻。那个女人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方便自己的偷袭。她亲昵地环抱着他的脖子，等等，那次，她似乎摸过自己的下巴，还用手指调皮地绕了绕他的小胡子。
不，等等，一定是记忆出了错。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情。
他的胡子，是他生命中的禁忌，不需要堤防，只要受到外界是碰触，他就会敏感得不得了，立刻处于警戒状态，就像刚才对付那个女人那样，全力击杀。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不可碰触的秘密。就好像你生命里的伤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是那种痛楚已经植入你的脑髓，伴随终生。即使皮肤上看不到鲜血流出，伤口翻裂的可怕景象，但是在精神上，那道伤口永远都在，如果有人侵入那道伤口，你的本能就会命令你做出最大的反击。
“你的下巴好刺，咯咯，好痒……我喜欢……我想如果你在这里留一小撮胡须，最好是很软的那种，一定会很性感的……我喜欢。”
那个柔软的声音就是他生命里最大的伤疤。他把她弄丢了，他真是个愚蠢的男人，他居然把她弄丢了……那是上帝赐予他这条罪恶生命最好的救赎，他却没有牢牢抓住，他真愚蠢——事实上，是他不愿意相信，上帝只是赐予他一时的甜蜜，光阴瞬息万变，顷刻之间，上帝又将那恩赐收回——他内心深深恐惧这一点，或许，他根本不配拥有救赎。
把她弄丢了，他就只配在暗夜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那样，多疑且孤独。独自****伤口。
“这里是我的。”黑暗里，她摸过他的下巴，他的耳垂，他的眼睛，“这些地方都是我的，我只要这么多，我不要你的全部。”
她无声的笑，急促的喘息着。
轻轻将灯的开关摁下，程显明瞪大了眼睛，周围的一切都陷入深深地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啊，什么都看不见。
下半夜，唐子仪还是坚持来了医院。虽然乔爱妮竭力反对，再次用“绝交”做威胁。那个家伙振振有词：“反正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要不要命了。身体都透支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去工作……今天你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我，我就……”
“就死给她看，妮妮阿姨。”她一时词穷，旁边一张小嘴帮她接上话。
对！呃！不对。两个大人一起冲着小鬼头嚷道：“闭嘴！”
小西撇撇嘴，叼着棒棒糖走开了，唉！真是拿大人没办法啊！又任性又不听人劝。
“反正不许你去。”乔爱妮嘟起嘴吧，气鼓鼓的说道，“不行我们就绝交，小西归我抚养。”
唐子仪哭笑不得，若是被不明情况的外人听见，一定会认为她们俩大概是暗中有基情的GL女孩吧。这些年如果没有这个热情朋友的帮助，也许，也许……她都不敢想象那些痛苦的经历。
她最终还是说服了闹别扭的好友，继续坚持她的工作。
巡视病房，七号房里的老妇人已经睡下，今天她睡得很安稳，没有抱怨“隔壁那个酗酒男人的可怕气味”。回值班室的时候，她好奇地瞥了一眼六号病房，和其他的房间一样，房门紧闭，无法得知窥视屋内主人的动向。不管怎么说今晚大概可以睡上一个好觉了。
楼梯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声，她不紧皱起眉头，女人的直觉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如果有需要的话，会有人来叫她的，她只是个替班人员而已，干嘛这么热情。但是，就在她一只脚跨进值班室的门口，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收回时，就听到有人急促的招呼她：“护士，哎，就是你啊，过来搭把手，这里有个病人需要帮助。”
她极不情愿地把已经进到房间的那只脚缩回来，小步跑了过去。
“什么事？这是几号病房的？他怎么了？需不需要我去摁铃找值班医师为他诊治？”
“不，不用了。”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吞吞吐吐的回答着，同时吃力的搀扶着另外一身黑色打扮的酷男。
没走到他们俩跟前，就闻到酒气冲天的臭气，唐子仪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但是她没有迟疑，快步走过去搀扶着酷男的另一只胳膊。
那位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她认得，就是妙仁医院的行政副院长龙少华先生，所以她认为这可能是个新入住的病人。但是，这里毕竟是高级疗养病房，危重病人是不会被送来这里的。唐子仪多少有些好奇，这位先生是谁呢？
酷男很快就给了她答案，他猛地扬起下巴，下巴颏一撮可爱柔软的小胡须微微颤动着，同时慢慢抬起一双带着迷离神情的桃花眼，斜乜了她一下，桃花醉眼，万种风情。她的心先是“咯哒”漏掉一拍，紧接着“砰砰砰”剧烈地擂起鼓来，不是激动，是气愤，很气愤。苍天啊，为毛又是他，你就不能给我换个新鲜花样？
“这是六号病房的程先生，我在路上遇到他，他醉得很厉害。”龙少华有些狼狈，唐子仪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襟上沾染了很多呕吐的污秽物，可想象得出照顾这个病人并把他带回病房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
“我去叫一下值班医生吧。”唐子仪坚持说。看样子，这位仁兄今晚喝的可是不少。
“还是不用了吧，先送他回房间。”
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醉得人事不省的程显明折腾到了床上，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去叫他的值班护士。”
高级病房是一个人负责一个病房的，唐子仪不想多管闲事，授人以柄。“妖精脸”可不是什么善茬，早上她看着床上这只妖孽的神情不亚于看到一座金山，唐子仪懒得跟这种女人玩争风吃醋的把戏。
“请不要，唐小姐。”龙少华的表情有些尴尬，“我希望今晚唐护士可以帮忙照顾一下程先生。我会跟护士长说，这是我安排的，请你不要担心。因为……”
他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我相信唐护士的人品，不会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外界，毕竟酗酒这样的传闻对于一名商界精英来说，是不太好的影响。”
唐子仪沉着地微笑应答：“我相信每一位护士都会保护病人的隐私，这是护士的职责，龙院长，您太多虑了。”
“唐护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答应您，帮您照顾朋友。”
龙少华松了口气，他暗自庆幸在走廊里碰到的是这个女人。他本来也不想把酒气熏天的朋友带回医院这种神圣的地方——毕竟这是治病救人的场所，不是他家的旅店。可是那家伙死活要来，喝醉酒的家伙，真是不可理喻啊。
还好遇到的护士是她，他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会保守秘密，他龙少华看人一向很准确。
“您的朋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来住院疗养的，该不会是因为酗酒的缘故吧？”
龙少华假装没听出来对方嘲笑的语气，说：“当然不是，他只是失眠的太厉害而已，因为顽固性的失眠，所以才要饮酒的。
唐子仪抿嘴一笑，“如果在医院也要靠饮酒治疗失眠的话，那要医院做什么——他不遵医嘱啊，失眠只会越来越厉害的。”
“话这样说是没错，可是，”龙少华搔了搔头皮，习惯性露出他温和无害的招牌笑容，“可是，道理这种事情，跟这个家伙是说不通的。”
“辛苦你了！”龙少华丢下这样一句客气话，人早闪得无影无踪。
唉！唐子仪掐着小蛮腰，瞪着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家伙，这样苦命的差事，为什么总会落在她头上，她前世跟他有仇啊。
她很想报仇，前仇旧恨涌进心头，牙根恨得直痒痒，恨不得在那家伙咬两口才算出气，如果不是在医院而是在路边看到这家伙的狼狈相，她非但不会伸手帮忙，还要拍手叫好，说不定还要踹上一脚，叫一声：谢老天爷开眼！恶人有恶报！活该！
不过，这里是医院，她是护士，他是病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怨念，动手替他收拾。这家伙酒德还算可以，可能是刚才搂着龙少华，把胃里的东西已经吐干净了，现在只会闷头大睡，凭她怎么翻动，也是人事不省，不管对他做过什么，大概时候他都不会记起来吧。唐子仪心里有了促狭的想法，不禁得意的奸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