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也许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一方面使一只没有家庭责任的熊受了惊，另一方面因惊吓熊崽而招惹了一个坏脾气的熊妈妈。
“要是，”我想，“那个活宝小约尼溜达到垃圾堆这一头，发现我在洞里，它会立刻尖叫。它妈妈，当然啦，会以为我在伤害约尼，而且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也许它妈妈会忘了公园的规矩，把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好在所有的果酱罐都在约尼那一头；它待在果酱罐旁边，“坏脾气”待在它旁边。最后它发现它妈妈有个罐，比它能找到的都要好，当它“哼哼”着跑去拿时，碰巧向上扫了一眼斜坡。在那儿它看见了什么，使它坐起来，发出低低的、奇怪的声音——“咔夫咔夫咔夫咔夫”。
它妈妈迅速转过身，坐起来看自己的孩子正在看的东西。我随着它们的目光看过去，那儿，哦，真是吓人！有只好大的灰熊，它大极了，看起来就像是一辆裹着毛皮的公共汽车，穿过树林开了过来。
约尼立刻哼了一声，跑到它妈妈的身后。它发出低沉的吼声，黑毛全都竖了起来。我也一样，但尽量保持不动。
灰熊神气十足，踏步走上前。它的大肩膀溜向两边，银灰色的袍子每踏一步就抖一下，像是大象身上的装饰，给人的印象是力量大得惊人。
约尼开始更大声地叫唤，这会儿我十分同情它，虽说我没有和它一起叫。“坏脾气”犹豫了一下，之后它转向它那爱嚷嚷的小崽子，说了点什么，在我听来像是两三下短促的咳嗽声“咔夫咔夫咔夫。”但我猜它真正说的是：“我的孩儿，我认为你最好是爬上那棵树，等我去把那个蛮东西赶跑。”
不管怎样，约尼是那样做的，它也这样着手行动了。不过约尼可不想错过任何乐子。它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儿。所以它藏在密实的松枝里却不好好歇着，它爬上支撑得住它的最顶端的树枝，既安全，又有得看。在那儿，天空显得格外分明。它兴奋地扭来扭去，高声尖叫着。
树枝很小，被它给压弯了，它移来移去，树枝就晃来晃去，我时刻都在想会看见树枝“咔嚓”一声断掉。若是晃到我这边时树枝断了，很可能会造成我和它妈妈之间的不和。不过那树枝比它看起来要结实，也或许是因为约尼经验丰富，约尼没有抓空，也没有把树枝压断。
与此同时，“坏脾气”迈着方步，前去会灰熊。它尽量立得高高的，鬃毛全都竖了起来。接着，它面对灰熊，又是吼又是磨牙。
灰熊，就我所见，完全不理“坏脾气”。灰熊大步向宴席走来，仿佛只有它一个人似的。可是当“坏脾气”走到离它不足六十六英尺远时，发出了一连串的像咳嗽一样的短促的吼声，而且冲上来，给它耳朵上狠狠地来了一下。灰熊吃了一惊，但马上回了一拳，把“坏脾气”像干草袋一样打倒在地。
“坏脾气”非但毫无惧色，反倒火更大了，跳起来，朝灰熊冲过去。
接着它们扭在一起，滚啊滚，打呀撞呀，还连吼带喷鼻子，一个劲儿地扬土，闹得不可开交。但透过它们的吵闹声，我能清晰地听到小约尼扯着嗓门喊着，显然是在鼓励它妈妈赶快上，把灰熊干掉。
灰熊为何不把“坏脾气”撕成两半我弄不明白。它们战斗着，其间除了尘土和影影绰绰、飞来飞去的腿我什么也看不见，几分钟后两人像商量好了似的分开了——也许是规定的时间到了——有那么一阵儿，它们站在那儿互相瞪着，“坏脾气”至少在大喘气。
这事儿本可以到此为止。灰熊不想打架，它根本不想为约尼烦心，只想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可是不行！它刚抬脚往垃圾堆走，也就是“坏脾气”以为的约尼的方向，“坏脾气”就又冲灰熊扑过去。
这次灰熊可等着它呢，灰熊一拳把它打倒，撞在一个很大的、冲上的松树根上。这下“坏脾气”真是踉踉跄跄的。那一拳的力量，加上猛地撞上根根杈杈，像是掏空了它的斗志。它爬了过去想跑。
但现在灰熊火了，打算教训“坏脾气”。有那么一会儿它们绕着树根你躲我追。可是“坏脾气”腿脚麻利，反正总能让树根挡在自己和敌人中间，而约尼呢，稳稳当当地坐在树上，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还大喊大叫。
最终，见那样没法逮住“坏脾气”，灰熊坐起来蹲着，无疑它正在计划新的行动。这下老熊“坏脾气”看到了机会，一窜，从树根那儿跑开了，奔向约尼栖身的那棵树，往顶上爬。
约尼下来一点去迎“坏脾气”，也或许是为了不使树因为额外增加了重量而断掉。我已经在藏身的地方用相机把这群有趣的家伙照了下来，心想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拍个近照，那一天我第一次跳出洞跑到树下面。事实证明这一举动大错特错，因为在这儿有密密麻麻的矮树枝挡着，根本就看不着树顶上的熊。
我挨着树干，正在东瞅西看、找机会用相机的时候，老熊“坏脾气”开始下来了，磨着牙，冲我咳嗽，发出威胁。我站着正纳闷呢，这时听见身后远远的有人在喊：“我说，先生！你最好看着点，那拉孙（老熊，译者注）要伤害你。”我转过身，见是旅店里的牛倌骑在马上。他刚才一直在赶牛，事态风云变幻的当口儿他碰巧路过。
“你认识这些熊吗？”我问他，他骑着马走了过来。
“对头，我想是的，”他说，“顶上小的那个是约尼，它是个小活宝。还有大的那个是‘坏脾气’，是个大活宝。一般情况它是没准头的，约尼那个样子一叫唤，它就老是凶得不得了。”
“我本想在它下来的时候给它拍照。”我说。
“给呢4（你）说说我的做法。我会骑在马驹上待在旁边，要是它来惹你，我想我会把它弄走。”那伙计说。
他果真站在了边上，这时“坏脾气”慢悠悠地一根树枝一根树枝地爬下来，边吼边威胁。可快挨近地面时它始终待在树干较远的那一面，最后才滑下来，跑进了林子，再没有进行任何可怕的威胁，甚至连样子也没装一下。于是又只剩约尼自己了，它爬上它的老去处，继续一个调子地哼唧起来。
“哇！哇！哇！”（“噢，妈呀！噢，妈呀！噢，妈呀”）
我把相机准备好，正在精心策划要拍下它悲鸣时喜欢用的特别的神情时，它猛地开始伸长脖子大叫，就和打架时的做法一样。
我朝它鼻子指的方向看去，见灰熊径直冲我而来——不是冲锋陷阵的样子，而是踏着大步，仿佛打算要把这一片都走遍。
我问牛倌朋友：“你认得这只熊吗？”
他答道：“对头！我想我认得！那是拉4（老）灰熊，公园里的熊属它最大。它一般情况下只管自个儿的事，但它啥也不怕。从今天这情形来看，它吵嘴了，就可能变凶。”
“我想给它拍照，”我说，“要是你能帮我，我情愿冒些险。”
“好吧，”他说，龇牙笑了笑，“我会骑马站在旁边，要是它攻击你，我就攻击它；我恁4（能）把它打退一次，两次可不成。你最好是选棵树。”
只有一棵树可选，也就是约尼所在的那棵，所以前景并不乐观。我想象着自己攀上去挨着约尼，接着约尼的妈妈“坏脾气”跟着我上来，它把我扔下去时下面的灰熊接个正着。
灰熊走近了，九十九英尺远时我给它拍了张快照，不到六十六英尺时又来了一张，它仍旧静悄悄地向我走来。我坐在垃圾上准备好了。六十英尺——五十二英尺——三十九英尺——二十六英尺，它仍旧往前走，而约尼抗议的声调也随着上扬。终于在不到十七英尺远的地方它停住了，把那颗胡子拉碴的大脑袋猛地偏向一边，看树顶上是什么东西弄出这一串令人恼火的噪音来，这下给了我一个侧影，我按了快门。听到“咔嚓”声，它转向我，响雷似的怒吼起来。
我坐着没动，吓得直发抖，心想没准自己要玩完了。它瞪着我，那一刻我注意到它每只眼睛里都有一盏小小的、绿色的电灯。接着它慢慢地转过去，捡起一只大个的蕃茄罐。
“天哪！”我想，“它要拿那东西砸我？”可它却不慌不忙地把罐儿舔了个干净，扔下，又拿了一个，打那儿起对我也好，对约尼也好，再也不理会了，显然我俩都一样不值得它搭理。
我慢慢地往后挪，满怀敬意地从它的尊驾面前退出，让它享用那堆垃圾，这时约尼仍在自己的安稳处不停地尖叫。
后来“坏脾气”怎样了我不得而知。约尼痛哭了一阵之后，意识到它的哭声没有人听，也没人同情，因而就十分知趣地止住了哭声。如今没有妈妈为它打算，它开始为自个儿谋划，而且当即证明它比看起来的样子要强。它一直观察着，那张小黑脸上有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直到灰熊走开了一段距离，它悄无声息地从树背后滑下来，而且，虽说只有三条好腿，却像兔子似的跑向旁边的那棵树，也不停下来喘口气，就一直爬到了最高的那根树枝上。因为它一心以为灰熊这一辈子的唯一目标就是杀它，而且它好像十分清楚它的敌人不会爬树。
又一次对灰熊进行长时间、安全的观察，其实灰熊压根就不理它，接着约尼又猛地奔向旁边的那棵树，偶尔来点变化，狡猾地做个假动作，好误导敌手。于是它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每棵树都爬到最顶上，尽管离前一棵只有十英尺远，直到消失在树林里。
过了大概十分钟，它的声音又在微风中飘过来，惯常的吵吵嚷嚷的“哼唧”声，这告诉我它已经找到了妈妈，又开始了习惯性的哭诉，求妈妈同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