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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左手砍不掉左手

现在再说陈小民是我们葫芦镇第一个万元户已经不合时宜,而且毫无意义。现在年轻一代的读者恐怕也很难理解万元户在20世纪80年代广大农村里的意义,可以这么说,那时候的一个万元户至少也相当于现在江浙一带每年纳税近百万的乡镇企业家吧。我不是说他们在创造价值上能够相等,而是价值之外的意义。那时候,不仅仅是我们县里,恐怕是全中国每一个县都是如此,每年都是要开万元户表彰大会的,给他们戴大红花,请他们作致富发家的报告。道理很简单,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中国几乎还没有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即使有也没有人知道,就更不是靠勤劳的双手致富的。陈小民不同,他同那时所有的农村万元户一样,可是靠着自己的一双大手勤劳致富让县长多次亲手给他戴上大红花的。在农村里,手掌上的老茧是检验一个人勤劳与否的标志。这一点毋庸置疑,你现在只要看看陈小民那只幸存下来的左手手掌你就知道了。算起来,陈小民已有十多年没有劳动过了,但他的那只左手掌不仅宽大、厚实,而且还布满着一层厚厚的老茧。这些老茧就是掌心上都有厚厚的一层,其他的地方如掌沿上、手指上那就更厚了,甚至关节上、指尖上也是一粒粒蚕豆样的老茧。当然,现在它们蜕掉了一些,已经没原来那么厚了。这还只是他的左手,如果他的右手还在的话,那些老茧无疑还要更多更厚。陈小民的老婆二兰在世那几年常说他家小民手掌上的老茧差不多有一寸厚,若是扒拉下来当肉和豆子炒,够他们一家四口饱食一餐。

但是,现在的陈小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勤劳的陈小民了。原来的陈小民因为勤劳在我们葫芦镇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富户,而现在的陈小民不仅穷困潦倒,好像还有一点神经错乱,他整天袖着双手,不,应该说是袖着单手在村巷里像一条老狗似的无所事事地转悠。他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那些设有牌局的场所,去看热闹,但就是普若的婆婆客们打二十块钱一索的小麻将也没有人愿意要他上桌。现在就连三岁小孩也知道他口袋里没钱,而且还知道他欠下的几万元赌债至今没有还清,上门来找他讨债的人络绎不绝。

陈小民之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成为我们葫芦镇的第一个万元户,是他在我们那里第一个引进大棚种植反季节蔬菜。

陈小民是高中毕业生,不说他那时是我们葫芦镇最有文化的年轻人,但至少在他们那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普若算得上是一个人物。那时候陈小民年轻,人一年轻就胆儿大。那一年,陈小民二十五岁,刚刚结婚。他们家有了一台十二英寸的韶峰牌黑白电视机,是他老婆二兰陪嫁带过来的。有一天夜里陈小民在看电视时看到了一个农村技术培训讲座的节目,这个节目正好就是讲解大棚种植反季节蔬菜。讲解者是外省一个农科院的一位专家。认真看完之后,陈小民思忖开了,他想这是一门新技术,说不定能赚钱呢。再说普若田地少,地里种玉米、花生虽说成本低但收入也低,一家人一年没多少纯收入,反季节蔬菜虽然成本高,但它价高,一斤要抵平常的好几斤。而且一个大棚最少能用三年,也就是说三年才要投资一次成本。陈小民的心理活动开了,他叫来二兰商量,把自己的想法和专家说的都说给了二兰听。老婆二兰是他的同班同学,两人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但感情却是很好,二兰也是个知书达理,贤惠聪明的女人,她问陈小民是什么意思?陈小民说我想去学这门技术,我想发家致富,给你修好房子住,给你买好衣服穿。二兰问他要去哪里学?陈小民说外省的一个农科院。又说我寻思要学就得早点去,等人人都会种,那它就不是反季节蔬菜了,也就不值钱了。二兰说我也是这样寻思的,要学就要乘早,你把电视机卖了吧,做路费,我再去借些钱给你带上。

陈小民说这么急就走?

二兰说赶早不赶晚,你不是说等人人都会种了它就不是反季节的了。你这几天就去。

陈小民在那个农科院学了一个月的反季节蔬菜的栽培和管理。当年秋天,他用了一亩地搭起了大棚。他首先试种的是辣椒。也许是他品种没有选好,也许是他管理大意了,他和二兰起早贪黑辛苦了一个冬天,到了第二年正月,幼苗已经长大成树,枝头上挂满了新鲜诱人的小辣椒时,有一天,陈小民去看他的大棚,发现里面的辣椒树全部枯萎了。一夜之间,它们全部枯萎了。三天后,他那一亩大棚里的辣椒树死得一株不剩。他扒开树根,发现须根和树干全部朽烂掉了,像是涂了一层黑锈。后来李小民才弄清这是黑死病。他和二兰一冬的心血白费了,还倒贴了近千元的材料费和种子、化肥钱。

眼看着到手的银子变了碳,陈小民和二兰的心里痛得不得了。直到现在,普若还有不少人记得,他们在那年正月的一天早晨突然听到从陈小民大棚里会来了一阵男人的哭号声,他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跑向那里,到了那里才知道是陈小民的大棚辣椒都死掉了,他们看到陈小民蹲在大棚里号啕大哭,哭得就像死了自家的孩子一样。他们还说,当时二兰也在,但二兰没有哭。她既没有劝陈小民,也没有掉一滴泪。

二兰不仅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也是一个好老婆,在这个时候她一点也没埋怨陈小民,反而进城给陈小民买了一些蔬菜常见病的预防和治疗方面的书籍,鼓励陈小民今年秋后再种。她给陈小民打气,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二兰说,为了生活,我们一定要奋斗。

陈小民的大棚蔬菜果然在第二年成功了。那时我们葫芦镇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种植这种反季节的蔬菜,我们整个县里也才有几户人家试种成功。陈小民的辣椒、四季豆一上市就供不应求,而且价也特高,都是一两块钱一斤,我们葫芦镇的乡下人和一般职工根本就吃不起,他的那些菜直接就进了县城。这一年,他们就纯赚了几千块钱。一旦尝到了甜头,第二年,他们就扩大了规模,由原来的一亩扩大到了三亩。规模扩大了,劳动强度也大了,再苦再累,有了效益就有了动力,陈小民和二兰几乎是拿出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红军长征精神对付他们的大棚。这一年,他们成了万元户。到了第四个年头,当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出世时,陈小民兑现了他许给二兰的诺言,在普若修建了历史上的第一栋小洋楼,而且是三层的,外面还贴了雪白雪白的瓷砖。至于另一个诺言,给二兰买好衣服穿早已不在话下了,他连续三年去县里戴大红花,每戴一次他是必定要给二兰买几套好衣好裤的。那么好的料子,二兰哪里舍得穿,摸了摸后就压在箱子底里了。现在只要是陈小民一提要给她买衣服,二兰一准会跟他急。

转眼就是好几年过去了,时间一下子到了九十年代初。这时候大棚蔬菜在我们葫芦镇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就是陈小民他们普若也是人人会种,种的大多自己吃,也有的挑去葫芦镇场上卖。真如陈小民当年所预料到的,反季节蔬菜一旦人人都会种它也就不再是反季节蔬菜了。它的价格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而且这时候的农资产品又大幅度地涨价,一亩大棚的成本比原来提高了五六倍,利润就微乎其微了。但陈小民还是在种他的大棚蔬菜,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他就这一门还说得过去的技术。一个人他生就了是一个农民,除了在地里刨食,还能怎么着?好在陈小民家这些年来底子打厚了,种四五亩大棚蔬菜一年也有个万把块钱的毛收入,比光种田手头上要活络一些,只是要比一般人家苦一些累一些罢了。陈小民和二兰都是勤劳惯了的人,他们不怕苦不怕累。

二兰发现陈小民染上赌博的恶习,是在她说过他家的小民老茧能够当肉炒之后不久。

这一发现让二兰感到了震惊!

其实也说不上是二兰发现的,应该说是陈小民自己主动承认的。二兰的娘家兄弟要买大货车跑运输,钱不够,找姐姐来借。那天陈小民正好去地里了,二兰在家,她问她弟弟要借多少,弟弟说要两万。二兰知道她家的存折上不止两万,借给弟弟绰绰有余,当即就带上了存折和弟弟一起上镇上银行里去拿。到了银行,工作人员问二兰要取多少,二兰说两万。那人同二兰也熟,一个镇上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说二兰你开玩笑吧,你的存折上只剩三百多块钱了呀。二兰说怎么可能,我几个月前还用这个存折存过钱,我记得有三万多。那人说真就三百多块了,你是不是拿错存折了。二兰说不可能,我家就这一个存折,你好好看看。我那是几万块钱呢,不见了我要你们银行里赔。那人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后说你这存折上原来是有三万三千五百六十一块钱,但是都被取走了呀,你看,存折上记录着呢,第一次取了一千五,是四月二号,第二次取了三千五,是四月二十六号,第三次取了五千,是五月五号,一笔一笔记着呢,你回家问问陈小民吧,我好像记得他在我手里就取过一两次呢。

二兰拿过存折仔细地看了,发现这三万多块钱真的被取得精光了,从四月二号到七月二十三号,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分八次取走的。这可以排除被盗的可能,人家要是盗窃一次就全取光了,除了是个傻子才会分那么多次取,二兰苦笑了一下,她想就是天下有这样的傻子他也根本做不了贼。存折是有密码的,能破译密码取走钱的必定是高智商的罪犯。排除了被盗的可能,那么这些钱就只有是陈小民取走的,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分那么多次取走了那么钱多是干什么了呢?二兰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感到这些钱有可能永远都拿不回来了。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二兰回了家。陈小民也刚刚收工进屋,他看到二兰手里拿着存折怒气冲地向他走来,陈小民赶紧往楼上跑。二兰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扬着手里的存折说你今天要是不说这些钱去哪里了我跟你没完。

起初陈小民不说,说是给人借出去了。二兰说有你这么借的吗,要分七八次借,你说你都借给谁了,我去查实。陈小民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两口子整整闹了大半夜,在二兰的一再逼问下,陈小民最后不得不承认那些钱被他打牌赌博输掉了。

一听陈小民说是输掉了,这些钱真的是再也拿不回来了,二兰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哭数落陈小民,你个砍千刀的,这是我们好多年的血汗钱呵,我们累得要死要活的,你就忍心白送人家了。

陈小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迷上赌博的。钱输出去了他当然也心痛,他知道那些钱都是他和二兰勤扒苦做得来的血汗钱。可是只要十天半月不去赌一次,他的心里就痒痒的,难受得受不了。陈小民从打牌赌博起到现在还从来没赢过一次,他只有输的份,没有赢的份。打小牌他输小的,玩大牌他输大的,只出不进。他的那些钱就是这样被赌徒们瓜分走的。按照常理来说,一个人赌博要是只输不赢的话,尝不到一点甜头,他是很难继续玩得下去的,如果开始还存在着扳本的念头,输到一定的程度还是扳本无望的话,他也就金盆洗手了。陈小民却不,他是越输越有劲头,输得越多越想玩大的,就这样越陷越深,收不了手了。他的赌瘾就像他输出去的钱越来越多似的愈来愈大了。

陈小民有时候禁不住骂自己,他妈的,我也许天生就是一个赌徒吧。这一切都是命该如此。

陈小民第一次玩牌其实还说不上是赌博。也就是输赢一二十块钱的那种小玩意儿。那是在两年前冬天,有一天夜里他去他们村里老胡家借喷雾器,他家里的那个刚好坏了,明天得给大棚里的蔬菜打药,急着用。老胡家里麻将桌已经摆好了,但是三缺一,在等人。陈小民一来,老胡就说摸两把吧。陈小民说我不会摸。老胡一想也是,陈小民从来就没玩过麻将,他就起身去拿喷雾器。另外两个人却说不会我们可以教你呀。老胡一想也是,说我们教你,一教就会的,夜里反正没事,你会了我们以后三缺一了也好叫你。陈小民就上桌了。陈小民记得从那天晚上起他就从来没赢过,一次也没有。之后有一段时间陈小民晚上经常去老胡家,因为他常常都是输,大家都喜欢他上桌。他一上桌大家就调侃他说,“送菜同志”又给我们扶贫来了。陈小民说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们。老胡就说陈小民,你别看你有文化,鬼点子多,你没牌运,打牌仅有技术是不够的,他还得靠运气,你是个没牌运的人,趁早别玩了吧。你一天从早忙到黑,辛辛苦苦得几个钱不容易。陈小民说嘿嘿,我还就是不信你这一套。

陈小民最初在村里头打牌二兰是知道的,普若就那么几户人家,陈小民也瞒不住她。但是二兰没有在意,她知道村里人玩牌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娱乐活动,输赢不大。二兰不是那种母夜叉似的女人,哪时候都要把男人拴在裤腰带上。再说现在只要是农闲,村里的哪个男人不是白天黑夜地在玩牌,陈小民已经算是最好的、最有责任心的男人了,他从来没有因为晚上玩牌而误过白天的工。白天该干嘛他还是干嘛,早出晚归,把大棚管理得好好的,里面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二兰绝对想不到他的男人后来会发展到迷上赌博,直至输得倾家荡产。当然,陈小民自己也不会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想到了他也就不会赌了。说到底,陈小民不是那种没有一点责任心的男人,在赌博这件事上他也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陈小民真正的赌博生涯是在我们葫芦镇一个地下赌场开始的。那个赌场现在已经由地下转为地上了,在它经营了近十年换了N个老板之后,正式挂牌为我们葫芦镇第一家名为“皇冠”的娱乐城。娱乐城里应有尽有,除了唱歌、跳舞、洗脚,按摩、赌博和卖淫也是半公开的。现在的皇冠陈小民自是无缘进出了,他到了镇上最多只是呆呆地看两眼那个装修得花花绿绿彩灯闪烁的大门,望赌兴叹。十年前那个地下赌场刚刚开起来的时候,它还只是我们葫芦镇粮站里的一个地下室,只在一些赌徒中口口相传,并不广为人知。陈小民知道这个赌场也是因为偶然的机遇。这个赌场刚一开张,它的服务就搞得很好,那个老板请了两个厨子,给所有去那里赌博的赌徒们提供一日三餐。陈小民是去给他们送菜,和厨子一起到那里的。到了那地方,陈小民才知道在我们葫芦镇还有这么一个好玩的地方,麻将、扑克、掷骰子、玩花牌、老虎机、苹果机应有应有,陈小民看了一阵子,他就走不开了。那天,当一个小时之后陈小民出来的时候,他不但把卖菜的钱又退还给了赌场的老板,而且他身上另外的三百多块钱也一股脑地掏了出来。

陈小民给二兰说他第二次去那个地下赌场就是四月二号,那天他卖完菜后从存折上下了一千五百块钱去的。陈小民说,钱输掉了我也很心疼呀,我想扳本,就一而再而三地去了,哪晓得越陷越深了。

二兰说,你为什么要赌呀,陈小民,我们得个钱容易吗?

陈小民说,我知道那些钱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越输就越想去。见二兰还在抽泣,陈小民就去哄他,说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不赌了行吗?我保证以后再不赌了。

二兰停止了抽泣,说你以后要是还赌呢?

陈小民说,我以后要是还赌你就把我的手砍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不赌了,安安心心地在家里搞生产,种菜卖钱。二兰,你信吗?

二兰说,我不信。我不信狗能改得了吃屎。

陈小民说,我以后要是再赌我不要你二兰砍我的手,我自己砍。我是说真的,我要是不砍我他妈的就不是陈小民。

二兰说,只要你不赌了,我们还有一双手,我们还可以从头再来,把钱重新挣回来。你说是吗?

从那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陈小民果然再没有去赌了。春种秋收,秋种夏收,陈小民一年四季都没有空闲着。他甚至连和老胡他们玩小玩意的麻将也没有沾手了。他早上出工去田地里,晚上就陪着二兰一家人看电视,就连去镇上要买卖什么东西,他也是让二兰去。钱也归二兰管着,他没什么必须要用钱的也不问二兰要。渐渐地,二兰也就放心了。

二兰知道陈小民又赌起来了是又一年的冬天。她是听老胡说的。有一天,二兰去她家的大棚里去叫陈小民吃晚饭,到了那里,陈小民不在,二兰看见锄头、化肥都放在大棚里,而且锄头上没有新鲜的泥土,化肥袋子口也是封闭的,显然是陈小民来过之后就又去哪里了。回来的路上,二兰在村巷里碰见老胡,问他看没看见陈小民,老胡四下看了看,把二兰拉到一个墙角里说你不晓得你家小民到镇上去了呀?二兰说他到镇上去做什么呀,他没事呀?老胡说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他从粮站里出来,你真的一点也不晓得?二兰不相信地说他去粮站做什么,现在又不是交公粮的时候。老胡看三兰是一点也不知道,就明说了,那里面有个地下赌场,陈小民八成去那里面在赌博。二兰的心里惊了一下,转念一想,说他没钱,钱在我手里,没钱他怎么赌博?老胡说陈小民跟我都借了三千多块钱了。二兰说哎哟,你怎么给他借钱了呀?老胡说他说他有急用,马上就还我的,哪个晓得他几个月都不还我,还不准我给你讲。我不给你讲我哪天才能从他手里拿回钱呀?三兰说你给我讲也没用,你自己去找陈小民要去吧。

二兰说完就匆匆去往家里走了,她要锁门去镇上把陈小民找回来。

老胡在后面喊,哎,二兰,你莫不认账呀,我家里这几天等着要用钱呢。

到了家里,二兰看到陈小民正坐在堂屋里洗脸洗脚,他那个样子就像是刚从地里收工回来的。二兰压住火气说陈小民你今天做什么去了?陈小民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说我不是在给大棚施肥吗。二兰终于发作了,吼叫陈小民你少装蒜,你在施肥是吗,你锄头上一点泥都没沾,化肥口袋也没拆,你说你到底到哪去了?陈小民就支支吾吾的了,二兰说好,好,你不说我给你说,你是不是去镇上了?是不是去粮站那里面了?陈小民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了,你是不是都看见了?二兰说你甭管我看没看见,你说你到底又输多少钱了?陈小民说没输,我只去了两次,我一直都赢。二兰说你赢?到你都赢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赌博的,你赢了你的钱呢?你别不以为我不知道,你借了老胡的三千他今天都找我取了,你说你还借了别人的多少钱?陈小民勾着头不说话。二兰说陈小民你说呀,你到底又输多少了,你一共又借了多少钱了?

陈小民突然呜呜呼地抽泣起来,说二兰,我对不住你,对不住这个家。都是我手痒害了你,害了这个家。

陈小民一哭,二兰知道了陈小民输掉的钱肯定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二兰也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陈小民,这个家完了,被你输完了是吗?你不是说过你再赌就把你自己的手砍了吗,你这个害人精,你怎么不砍呀。你手痒吧,你手一痒我们全跟着你遭殃。陈小民,你说为什么呀,我们天天日晒雨淋,勤扒苦做,得来的钱都是血汗钱呀,你怎么就忍心往赌场里送?

陈小民嚅嗫着说,都是我手痒,我不要这只手了。都是我手痒给害的,我不要它了成吗?

二兰还在说气话,你早就不该要了,你的那双手挣来的没你输掉的多,你要它做什么,要它败家呀!

陈小民是哪时候去灶屋的二兰不知道,当二兰听到陈小民从灶屋里传来一声号叫时,她才意识到陈小民真的把他的手砍掉了。陈小民的号叫声一传入她的耳膜,正在抽泣的二兰一下子就弹跳起来了,马上就往灶屋里跑去。

二兰首先看到的是砧板到处都是血,正顺着灶台往下流。陈小民已经痛晕倒在灶台下了,那些血有很多都滴落在他的衣服上。二兰最后才看到砧板上的那只因失血已经变得惨白了的手掌。整只手掌除了没有血色,几乎是完好如初地摆在那上面。陈小民在砍自己的手时下手很利索,是齐斩斩地从手腕上切断的。

二兰没有想到马上把陈小民送去医院,但是想到了应该给他包扎。在包扎的时候,陈小民醒了,二兰心痛说你傻不傻呀,真砍了!

陈小民痛得咬牙咧嘴,说砍了好,一了百了,就不会再手痒了。

后来,陈小民把他那只砍掉了的右手掌一直挂在灶头上像腊肉一样地醺干了。

陈小民砍掉了他的右手后,却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一了百了,他的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忍不住还在痒。他在家里只老老实实地待了三个月,用他那一只左手吃力地帮着二兰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二兰也不忍心,跟陈小民做了替换,她每天出去做工,管理田间地头的农活,让陈小民做家务。开始的时候二兰每次收工回来陈小民都是热饭热菜地服侍,三个月后,就变成冷饭冷菜了。二兰知道陈小民又开始往镇上跑了。他的那只左手要是不痒的话他不会乱跑的。

他连手都砍掉了一只,他还不记事,二兰想,随他去吧。

二兰对着陈小民那只挂在灶头上已经醺干了的右手掌,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陈小民,我再也不会管你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你就是输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那是你的命,你就等着这一天吧。

二兰估计的不错,这一天果然不久就到了。

这年的下半年,上门讨债的人开始源源不断地涌来陈小民家了。那些人有我们葫芦镇的,也有县城的,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很多人二兰认都不认得,他们手里一律拿着陈小民签名了的欠条。而且数字都不小,最少也是一千元以上。每次一看见有人来,陈小民就从后门往外跑。这些人一来,拿不到钱就赖着不走,二兰得好吃好喝地把他们哄出去。家里已经没有钱了,二兰这时才真正感觉到这个家已经被陈小民败完了。彻底地被他败完了。仅仅才小半年,二兰见到的有陈小民签名的欠条已经不下三万了。家里的这栋楼怕是保不住了,二兰想。

二兰就是在她家那栋楼卖出去的第二天在老屋里上吊自杀的。楼是陈小民找买主卖掉的,他已经被债主逼得没有办法了,背着二兰把值五万的小洋楼四万元卖给了一对退休回他们普若养老的老教师夫妇。在搬回老屋的前一天陈小民才给二兰说。二兰听了后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激动来,说这天是迟早的。

陈小民说,你一点也不心痛呀?

我心痛你就不赌了吗?二兰说,陈小民你说实话,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陈小民愣了一下,没作声。

二兰说,你要是在砍掉了你的右手后就不赌了我们就不会欠下这么多钱的,只要你不赌了我们还能过上好日子,我宁愿天天出工养你。陈小民啊陈小民,你已经砍掉了一只手你怎么就是不记事呀?

陈小民沉默着不作声。

二兰又说,陈小民,你这辈子就这个命,怪只怪你手太痒了,你说你天天累死累活的,手掌上都是一寸多厚的老茧,它怎么还治不了你的手痒呢?

陈小民对着二兰突然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在桌子上磕打他的那只完好的左手。二兰,你把我这只手也砍了吧,陈小民说,你把它砍了吧!砍了它我就彻底地戒赌了!

二兰说,要砍你自己砍,砍了你就狗改得了吃屎呀!你就是改得了我也养不起你,也不想养你了。你不觉得这些年来我跟着你太累了吗,你就让我歇歇吧。

陈小民抱着脑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的左手砍不掉左手呀。要能砍得掉我早砍了,你说我留它做什么,让它败家,它败得还不够彻底吗?

第二天,陈小民起床后,就看到了穿了一身新衣的二兰像一串红辣椒一样挂在了老屋偏房的梁上。她那一身红如火焰的新衣还是陈小民十年前去县里戴大红花时给她买回来的,她一直舍不得穿,一次也没试穿过。

我们葫芦镇第一个万元户陈小民就是在那天他老婆二兰上吊后开始疯疯癫癫了。普若的人们闻讯赶来帮着陈小民处理二兰的后事时,人们就发现陈小民有点不对劲了,见到了每一个人他都会亮出他的左手说,看呀,看呀,我要是左手能够砍掉左手那就好了,二兰说不会死了。

你说,左手能不能砍掉左手?陈小民问每一个人。

左手砍不掉左手,陈小民又自己回答,要是能我早就砍掉了,你们不信是不,你们不信二兰信呀。不信你们去问问二兰。

当然,陈小民的疯癫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他再也不是见人必问了,但只有普若的人知道,他还是常常嘟囔:要是左手能够砍掉左手,我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而且多半是在他看到有人玩牌的时候他才会样嘟囔。

那会是什么样子?有人会举着手里的牌问他。

不知道!陈小民响亮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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