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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热土45

1974年是农历甲寅,这一年闰了三月,显得这个冬天格外漫长。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能把这年的冬天熬过去,对于东荒地来说是一个非凡的胜利。春潮滚滚,仿佛一夜之间,大河两岸的红柳丛便绽放出了感人肺腑的洁白的柔软的绒花,柳树和榆树的枝条上冒出了一串串红色的小蓓蕾,长出了嫩绿的叶芽儿,远远望去,如同贴在蓝天上一抹彩色的烟云。

空气中浮游着清冽的河水的气味儿,正在融化的冰雪的气味儿,还有解冻后的泥土的气味儿,以及热烘烘的万物复苏令动物发情的气味儿。东荒地的孩子是疯狂、野蛮、鲁莽的,他们的牙齿难看是因为他们的饮食差,他们的眼睛是漂亮的,因为他们有智慧,他们不管天也不管地,每个人的身上都蕴藏着无限的潜能,对于他们来说,任何发展都是有可能的。他们在冰水上打闹,犹如冬眠初醒的野兽,肮脏不堪的棉袄已经包裹不住他们日渐成长的躯体,棉袄的胸襟敞着,在泥泞的河床上随着冰排来回奔跑。他们把这视为最大的快乐,是春天给他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快乐——这是一群捣蛋的魔鬼,也是一群逞强的英雄。他们快乐地生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

拖着两管鼻涕的面瓜,激动地欢呼起来:“狗,狗……狗连筋了。打,打,打——!”

面瓜像怕被抢了头功似的折了根葵花秆儿,朝着两条交合在一起的狗劈头盖脑地击打起来,原本幸福的狗夫妻惊慌失措,一条拼命朝东一条拼命向西拼命地挣扎着,怎奈生殖器死死媾和在一起怎么也挣不脱。牙狗被打急了,呲着牙向面瓜猛扑过去,却给它带来了更为巨大的痛楚,它尖锐地嗥叫了一声,拖着母狗在原地打着转转……

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远处的二邋遢,吹着柳笛儿推着铁圈儿踏着冰水跑过来,没留神脚下一滑跌了个仰面朝天,后脑勺儿撞出个大青包,捂着脑袋大哭,一边找寻滚远的铁圈儿一边骂:“****妈,你妈**!”

二邋遢一骂,打狗的孩子以为是骂他,丢开狗返过来跟他对骂,转眼对骂演变成了相互扭打。耿玉崑扛着铁锨正沿着河床从上游朝这厢走来,老远看见二邋遢被子建他们几个摁在水里不住声地号叫,赶紧跑过来,吓唬这个吆喝那个,好不容易平息了这场争斗,那对儿蜜月中的狗夫妻也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耿玉崑见二邋遢半拉身子都湿透了,却不知冷热还在哭哭闹闹,吆喝道:“小兔崽子,还不快回家把衣裳换了去,等着你妈扒你皮呀!”一旦耿玉崑发火,不光二邋遢惧怕他,所有孩子都惧怕他,经他叱骂二邋遢停止了哭叫。耿玉崑大声说:“凌洪就要下来了,你们赶紧离河套远点玩去……”孩子们怕他再骂,赶紧像那两条倒霉狗似的悄悄溜走了。

耿家的院落不大,坐北朝南,正房三间,东西两头是被称作里屋的卧房,中间是灶屋,也叫外屋。外屋有两组灶台,每一组灶台上各镶着一大一小两口黑铁锅:用好烧的大锅蒸饭,小锅用来炖菜;不太好烧大锅烀猪食,小锅温水洗手洗脸。满人和汉人的习惯正相反,满人讲究西为大东为小。早先,老太太阮氏在世的时候住在西正房,老太太下世后这屋始终空着。东正房住着耿玉霖父子,两个厦屋一侧是仓房,一侧是磨房。磨房里安着石磨和石碾,几辈人都用它磨米磨面拉豆腐。这盘磨原本有一尺厚,现在却只剩下一半都不到,那一半硬是磨去了。正房屋檐下横挂一根松木竿儿,松木竿上挂苞米种,墙上挂着干辣椒和紫皮独头大蒜。火红的干辣椒,给这个院子平添了几分色彩。

院子里摆着两张长条桌子,郑先生端坐在迎门桌后面,手握狼毫毛笔,用蝇头小楷把人名、礼金礼品数目名称工整地写在礼账上。

郑先生是那种真正的筋骨人,又小又瘦,胡须焦黄而稀少,但嘴唇还像孩子一样红润,鼻梁儿上架了副老花镜,这副花镜是用水晶石头磨制的,黄铜镜腿上拴着根银链挂在脖子上。桌旁侍立两个青年人,一个抱着小漆匣接收礼金,另一个负责接收礼品;另外一张桌子摆在障子傍边,花筐里装着从各家借来的盘碟碗筷。一个人高挽着棉袄袖子,在温水中洗刷干净递给另一个人,由这个人在这些器皿底部做着各样奇怪的记号,再摞在桌子上。刷锅的切菜的忙做一团,三个掌勺儿师傅倒是显得有条不紊,灶屋白濛濛的热气,从窗户上和门上的亮子上,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把挂在屋檐上的冰溜子都融化了,直滴答水……

一个大孩子从耿玉崑身边飞跑过去,看见耿玉崑拉着子建往家走又折身跑回来:“二大爷,接亲的马车已经拐过石咀子啦!”耿玉崑说:“快去,告诉你二娘、老叔,叫他们出来迎接……叫他们预备点鞭,放炮仗!”

鞭炮响过,接亲的送亲的纷纷下车进院。车老板徐三晃儿在树下支起料槽子倒进草料,几匹马还在惊悸中小心翼翼地吃着草料,枣红色辕马屁股滚圆滚圆的,不安地打着响鼻儿。孩子们钻来跑去,有两个孩子干脆要爬上树去看热闹,牲口愈发不安,不时地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欢闹的孩子,惹得徐三晃儿骂骂吵吵地拿鞭子吓唬他们。

耿玉霖今番穿戴得甚是整齐,裤褂是新浆洗的,纽襻系得一丝不苟,络腮胡子被刮去显得脸面发青却容光焕发。屋里多了个红漆炕柜和两只椴木箱子,炕柜的柜面上画着云卷、盘肠和“金玉满堂”的描金字,黄铜钌铞已经移位,还有的干脆耷拉着要掉了……炕上的两个铺盖卷儿已不翼而飞,闻不到如同马尿的那种男人的腥膻气味,子建心里很不塌实。

耿玉崑对子建说:“你过来,快叫……”子建叫了声:“婶!”耿玉崑纠正说:“叫妈。”子建顺从了,再怯懦地叫一声:“妈!”耿玉崑对子建笑笑。

季广兰正在炕上收拾东西,听见子建跟她叫“妈”,忙答应着把头上的手巾扯下掸了掸前襟儿,将身子挪到炕边上,拿着一件翻新的棉袄换下了子建身上的湿棉袄,揩去挂在他嘴上的两管鼻涕,在炕沿下抹了一把,说:“这么冷的天,也不把衣裳穿整齐了。秋冻水,春冻人,要是把手脚冻伤了且不爱好呢!”耿玉霖接话说:“这话都跟他说了有八百遍了,他都当耳边风了。整天趿拉着破胶皮靰鞡,不管不顾的像匹野马就知道疯,哪还管冷热,淘气的邪唬!”季广兰向炕里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说:“小小子淘点儿不碍事——淘小子出好的……快上炕焐焐吧!”

三晃儿家的端着捣蒜缸子凑过来,眉开眼笑地说:“谢天谢地呀,这下可好了,三哥家总算又有会疼孩子的人啦!”季广兰冲她友善地笑笑,拉住她的手,说:“他婶子呀,你也到炕上坐吧,炕头儿上热乎。”

三晃儿家的并没上炕里,而是斜坐在炕沿上继续捣蒜。耿玉崑也催促子建:“快把鞋脱了,上炕焐焐脚……”说着要给子建解鞋带,子建却把脚别到一边,耿玉崑见他又使小性子,索性不去理他。

子建忽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有点不自在。门帘一挑进来个女人,耿玉霖忙借机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拉了一下子建:“见见你大姐,住矿上……这孩子真没出息,咋这么不出头!”

这是一个年轻的穿戴整齐的年轻女人,中等个儿瓜籽脸形皮白肉净,她也发觉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笑了一下,露出一排闪亮好看的牙齿。她的动作话语近似夸张,双手轻轻一拍:“哎哟哟,这就是我那‘天赐’的兄弟呀,今儿个总算见着啦。来来来,快让我引见给你们认识认识——这是你二姐、三姐、四姐,这是你乞月儿姐姐……快来,快和你乞月儿姐姐拉拉手儿。”

看上去,乞月儿并不比子建大,长相很像大姐,又温顺的像只卷毛羊羔儿,白白净净的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坯子,与众不同的是,在她白净的额头正中隐隐约约有一朵桃花形状的胎记,显着几分媚气。大姐蹲下身子象征性地给子建整理着衣服,说:“从今儿个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要盖一床被,要在一个锅里吃饭,姐姐们都会疼你、照顾你……”

二娘也附和着:“平时,你不是老说没人和你玩儿吗?这下好啦,一下多了好几个姐姐……你该高兴了吧?”

在子建看来,他们兴奋和激动的表情纯粹就是个形式,太夸张太不真实,所以他并没有被打动。恰在这时,院子里有人喊来客人了,请玉霖出去迎接才摆脱了这份难堪,而子建和耿玉崑仍站在原地没动。

子建很难接受这又是“妈”又是“姐”的现实,他对过去的生活抱有很深的感情,不愿意改变原有的生活样式,看着这些陌生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孤立……他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叹了一口气,待他去看二大爷时,只见他双手插进袖管里,神色灰暗地倚靠着土墙无力地蹲在那里,那样子让子建很绝望。年轻女人也已失去了先前的活跃动作有些黏滞,背对着他们呆站着,那个叫乞月儿的小姑娘则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战战兢兢地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似乎随时都准备着逃走。

贺喜的人们陆续告辞,只剩下几个贪杯的进入了自然状态,还在推杯换盏。耿玉崑也有点醉了,他走到院子里,眯着双眼看天空,树木萧萧夜露沉沉,一弯冷月清静皎洁。他扶着墙向黑暗处挪动,人走月也走人停月也停,一直亲切地跟着。

更深夜阑,除了自家灯火还亮着,四周一片漆黑。远山静静地蛰伏,在浅淡的夜空下,愈发暴露出黝黝的峥嵘,大地显得异常凝重。凌汛终于来了,上游河道壅塞起小山一样的冰排,在河水的挤压下终于像脱缰的野马咆哮而下,发出隆隆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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