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未等青娥回应，嫣娘就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姑娘……”外面倾盆大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就这样走出去，过后铁定会着凉感染上风寒。青娥咬了咬牙，转身在包袱里取出油纸伞，跳下马车追了出去。
男人。那是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
这是嫣娘在看见对方时心里所浮现的第一印象。
眼前的男人散乱着发，脸朝地面，看不清他的面容，右手紧紧握住一把大刀，左手则曲起按在小腹附近，似乎是受了伤。
天色太暗了，再加上又是这样的雨夜，她们手里没有提灯，什么都看不见，更不可能看清他到底有没有受伤流血。
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不知为何她竟不想看见他就这样在这里被风吹雨打，于是她对青娥道：“青娥来帮忙，我们把他搬到车上去。”
青娥嫌恶地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姑娘，他好像死了耶！把他搬上车跟金丝鸟儿在一块，鸟儿可是会沾染到晦气，那多不吉利呀！”而且那金丝鸟儿还是要给张辽大人的生辰贺礼呢！
“胡说。”嫣娘微微蹙着眉头，低声呵斥：“他死了没死你怎么知道？要是没死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要是死了我们就给他好好安葬。不许再说那么没良心的话，快来帮忙。”
这次一样没有等青娥回话她就蹲了下去，正要伸手碰触地上的男子，却听“嗖”的一声破空声响，原本与他一样躺在地上完全是死物，却被他紧握在手里的大刀不知何时竟像有生命般攀上她的颈侧，一丝丝的疼痛随着锋利刀刃的寒意传到肌肤上，让她忍不住张口微吸一口雨夜中的凉气。
面前原先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子抬起了头，让人得以看清他的长相。
对方是一名青年，只是那张粗犷带着傲然神情和极具阳刚气息的脸庞以及宛如野兽般有着凶狠和不羁光芒的墨黑双眸表示着他绝非善类，让人不禁对他有些不敢直视。
“你是什么人？”怔忡间只听他这么说着，并看见他露出一个让人不明所以的笑容。
他虽然在笑，但却好像是狮子在捕捉到弱小猎物后，准备享用前所展现的那一个咧嘴狞笑。
而现在，嫣娘正是他提在爪子里的猎物。他的“爪子”——那把大刀，是决定她生死的唯一东西。
嫣娘的呆愣只维持了三秒，随即她的眼眸再度变成静止没有波澜的湖泊，里头平静得什么都没有。
“救你的人。”她蹲在原地没有挪动过分毫，更不在乎刀刃已划破了她颈侧的肌肤，在她白皙的脖子划出一道刺目的鲜红，几滴血珠顺着大刀蜿蜒而下，未流到他握刀的手上就被雨水冲走。
“救我的人？”他挑起眉，露出玩味的轻蔑笑意，似乎在思考她那句话的可信度。然后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狂傲讥讽，暗哑着嗓说道：“没有人会救我，因为我是十恶不赦的烂人……不许动！你敢动一下我就让你那颗漂亮的脑袋跟脖子分家！”
“你这人好没礼貌！我们家姑娘是好心救你，你居然不识好歹，还用刀子架在她脖子上！”青娥不满地插话，语音有些颤抖。她害怕眼前这个男人，但她不能走，因为嫣娘还蹲在那里，而她只能站在原地继续为她撑伞。
像是安抚，又像是在承诺，她这么说：“我救你。”
她知道他没有把青娥的话放在眼里，她同样也没有回应青娥。对于他的粗声恫吓，她依然保持平静的态度，惊慌、无措甚至是好恶，一切皆无。
大雨中，他眯起眼睛看着她。
“让我救你。”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坚持，只是在看见那双黑剪深邃的瞳眸在映有自己面容的同时所附带的那抹讥笑让她很不舒服，仅只而已。
“有胆识。”他在称赞，却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取笑。“那你救吧。”
终于，大刀从她脖子上移开，收了回去，他的人却倒回地上，分明是想给她难堪，想要看看她怎么能搬得动一个比她重上不止一点点的大男人。
但他似乎太小看她了，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固执得多。
“青娥，去叫马夫来，我们一起把他搬回车上，伞不用给我。”因为她没手去撑。
“可是——”
“去吧。”
踩在有积水的泥地上所发出的“哒哒哒”脚步声远去后，嫣娘的视线重新落在眼前这名连救他的机会都好像是他施舍给别人的男子身上。
她由蹲改为跪，雪白的绣鞋和裙摆都沾上了污泥，但她却毫不在乎，伸手将他的头轻抱起移到自己膝上，任由他把自己那身纯白无暇的衣裳弄得更脏。
“你——”他为她这样的举动感到诧异，忍不住用右手支起上半身，顺着她的动作。
“当啷”。
他腰上有什么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响，她知道是铃铛，而且还是很大的铃铛，有好几个。只是沾上了水，声音有些钝拙不明。
“你是……”难道是那个人？可是……这么年轻？
“怎么？”他抬头，好整以暇地觑向她，恰好看见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惊讶。
“没什么。”她伸手的瞬间看见他脸上明显的戒备，却在她的手覆上他前额之际看见他又松懈了下来。“你不必紧张，我没能力伤害你，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额头烫不烫罢了。”
“那现在呢？”莫名地，他的心在靠在她身上的同时逐渐安静下来，连同早已疲惫的身躯也不自觉地瘫软，把自身全部的重量倾注在她身上。
“幸好，没事。”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从刚刚短短的交谈中他就给了她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想要她知难而退，逼迫她舍下他离去。
只是他低估了她的忍耐力，她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他心里嗤笑着，却又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可嘉，换做是别的女人，相信早就被他的气势和态度吓跑，哪里还会这般温和待他、关心他的死活？
刚才他好像有看见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扯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本以为她真的是尊不会表现喜怒哀乐的白瓷娃娃，没想到她还是有感情的。
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半句话，她就那样任由他倚靠。
而他感受着那逐渐被雨水冲淡的微弱体温，心里竟萌生一个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的念头，只是他立刻又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可笑。他何时在乎过一个女人？女人只是软弱又胆小爱哭的东西，在他的思想里她们是跟“麻烦”挂钩的。
直到马夫和那个丫鬟过来将他扶起的时候，她又看见她露出那种惊讶的神情，而令她讶异的来源正是他腰上那串金铃。
他们把他搬上马车以后，青娥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姑娘，你干嘛要救他？他带着刀，说不定是哪里逃出来的囚犯或者土匪贼子，这样子太危险了！”
嫣娘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从包袱中取出那件紫色的华贵舞衣，撕成一大块方便包扎的形状，移开他一直按住小腹左侧的手，亲自动手为他包扎伤口，随后将那件看起来似乎极为昂贵的狐裘盖在他身上。
青娥立刻露出心疼的表情。“姑娘！那是张——”
“现在雨势好像小一点了，青娥你到外面去跟马夫一块驾车。”她不着痕迹地转换话题，柔声打断她。
“可是你们这样孤男寡女的……”
“难不成你要我出去，你留下来照顾他？”其实她都可以啊，只要青娥在面对他的时候不会害怕地发抖，不会趁着他伤重的时候用刻薄的言语欺负他。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仔细一看，这个男人躺上来以后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车厢居然变得如此窄小。
“那就去吧。”嫣娘三言两语地打发她离去，转身面对他的时候语气又变为淡然。“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你在面对男人的时候都习惯用这种语调说话？难道你不知道语音娇媚纤柔会比较讨喜？”
他在挑衅，她知道，只是她并没有为此感到气恼。
“要让谁喜欢？男人吗？如果是的话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啧，好伶牙俐齿的丫头。”他笑着摇了摇头，听不出是褒是贬。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对于这个太过自我也太过狂傲的男人，她非常有耐心地再重复了一次。
“如果我说有，你愿意帮我吗？”他的语气好暧昧，显然的意有所指，不怀好意的目光放肆地在她虽然穿着衣物，却彻底被雨水打湿的身上游移。
她不是笨蛋，自然也听得出他话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纯白无暇的衣裳从他身上和方才的泥地上沾了不少属于泥土的污垢，早已湿透的衣衫紧紧贴着她全身肌肤，更突显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引人无限遐想。
因为是晚上，刚刚驾车的马夫都没有看见，所以她也没有在意，只是没想到他却看见了。
“不用怀疑，你身上的一切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像是想要看她更困窘的模样，他坏心眼地轻笑，补上这么一句。
结果他成功了，她的双颊浮现两朵红云，随后蹙着眉头转身取出包袱里的舞衣披上，很顺利地阻隔了他观赏自己等同于没穿衣裳一样的放肆目光。
接着，她抬头给予他一记狠瞪。“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不要让我讨厌你。”
“怎么办，我想要你讨厌我，因为这样你才能永远记住我。”他无声轻笑，不以为意地用轻佻的话语再次给她出难题。
“如果你只是想看我哑口无言的样子，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你成功了。”而她，选择认输。嫣娘深吸一口气，试着把声音放柔。“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因为你确实伤得不轻。”
他身上的伤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最严重的一道是在小腹左侧，绝对不会让人认为只是普通的受伤，只怕他是刚刚从哪个战场上脱身跑出来的吧。
“看在你这么关心我的份上，你靠过来我就告诉你，我哪里不舒服。”量她也没有那个胆量靠近一个陌生男人，而且还是他这么危险的陌生男人。
他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他的命连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又在乎来干嘛？
哪知她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打退堂鼓，反而毫不迟疑地靠了过去，这下愣住的人换成是他。
“你可以说了吗？”嫣娘淡然地问，带着些许倔强，呼吸间的暖气全喷吐在他身上。
由于他们靠得极近，她身上醉人的香气毫无预警地向他袭来，瞬间搅乱了他的呼吸。
当然他并不认为这是自作自受，反而咧嘴露出一个令她困惑的笑容，利用车内的昏暗和她等待发愣时的空挡快速倾身贴近她耳畔，伸出舌头去舔她左边颈侧刚才被他用刀划破皮肤的地方。
感觉到有湿滑温暖的东西在脖子上****，她马上就知道自己被轻薄了，立即反射性地推开了他。“——你！……”
“怎么？这么用力，我可是伤患哪。”他挑眉，居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性感的薄唇，显然表示对她的味道和她柔嫩细腻的肌肤感到满意极了。“我早告诉过你不要救我，我是十恶不赦的烂人。要不你来说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看着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为自己“引狼入室”的行径感到有多懊恼，只是她依旧倔强地不肯出声。
半响后，虽然不情不愿，但她仍开口对他道：“因为你不能死。”
“我不能死？我为什么不能死？”他为那样的答案感到可笑，不明白她如此坚定的原因，忍不住嗤笑出声。
似乎明白到他嘲讽的原因，黑暗中，她用那双看不出波澜的明亮眼眸静静地凝瞅着他，给了他一个令他感到微微震惊，同时也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