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孟德。
她那时候是那么喊的，乍听之下非常亲密的称呼，不是吗？
麦城一役的数个月后，孙绫为陆逊产下一子，取名陆延，取字子跃。
陆延满月过后没多久，魏王曹操让魏国使节带了一封信来，孙绫看完以后跟他说要随曹魏使节前往洛阳。
那封信陆逊没有看过，但他也没有阻止，就那样让她离开了。
他不是不想阻止，而是没有能力。
从那天的情况来看孙绫和曹操似乎是旧识，但才不过二十岁的她跟曹操是旧识，可能吗？他们那个的旧识关系又是怎么来的？
他感到很迷茫，很困惑，但他也不想去问。
他是……害怕了吧？害怕听见自己心里所想的答案，所以不敢去问。
“她不会回来了吧……”陆逊扶着拱形石门，身形有些摇晃地步入寝居的院子内。
夜风拂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酒意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发浓烈起来，让他有种想要倒头躺下就睡的冲动。
其实他更想做的是仰躺下来，对着天空放声大笑吧？
“陆伯言啊，陆伯言，你自认聪明，计谋不输任何一人，却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真是太讽刺了……”
曹操出现的时候他看到她眼中写着明显的惊愕与讶异，假若他们真的认识，只怕曹操跟她会是长辈一类的关系吧？曹操……是来带她回家的吧？
也罢，就让她走吧，即使是丢下他和甫出生的延儿也没有关系，毕竟她本来就不属于他，不属于这里，是他当初将她强留下来的。
“谁点的灯？”不是让她们别点灯了吗？
自从孙绫走后他便不允许月婵、淑莹她们点灯，因为人去楼空，延儿平日又住奶娘那里，他回来的时间也渐渐减少，像是在逃避。
既然如此，何需再点灯，何需让他回来的那些晚上独自清晰地面对一室清冷？
何必，何必呢？
陆逊有些恼怒，推开门，脚步有些踉跄地走进去，找到桌上那盏燃起烛火亮得有些刺目的油灯，俯身正要吹熄，眼角却不经意地瞥到床边那抹娇柔纤细的熟悉身影。
“绫儿？”今天酒后的劲头未免也太大了，居然会看见幻觉，还是说又是玲珑穿上孙绫的衣服跑来跟他玩那套把戏？
他眨了眨因为疲惫而有些微涩的眸，发现眼前的人儿居然没有消失，忍不住狐疑地问：“还是玲珑？”
只见床边的人儿站了起来，面容似乎浮现一丝恼怒，抡起粉拳，毫不留情地在他胸膛上重击了一下。
“陆伯言！”孙绫感到非常忿怒，什么绫儿、玲珑乱七八糟的？她不在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做了些什么？“我只不过是去找曹操问明白一些事而已，你居然那么快就又跟你那位“贴身婢女”好上了？”
怪不得别人说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没事就爱偷腥，家花哪有野花香啊，她才离开多久他就回头去吃那根窝边草了，实在太可恶了。
“绫儿？你真的是绫儿？”他又惊又喜，什么也顾不上，猛地抱住她。
“什么真的假的啦？”这男人怎么了？开玩笑开过头了吧？而且……他看起来表情怪怪的。
“我以为，你随曹魏的使节走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他把脸贴在她脸颊，轻轻厮磨，太过用力、太过热情的拥抱泄露了他的心因为松懈下来而流溢出的喜悦。
“呀，难道你在吃醋？”不是吧，吃曹操的醋？现在这时候的曹操没六十岁也有五十好几了吧，他们的关系要说出来只怕会吓死他。
“不是吃醋，而是担心。”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又死要面子地续道：“我担心也许你是曹魏的人，也许你走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孙绫听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才不是曹魏的人，可是那个‘曹操’，他是我老师。”
“老师？”他越听越困惑，曹操那男人什么时候能当人夫子了？教人什么？怎么负天下人吗？
“嗯，以前是的，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真的变成了‘曹操’，我见到他的时候真的是太惊讶太惊讶了。”
‘曹操’居然真的变成了曹操，任谁都会觉得惊讶的吧？
“所以，你那时候喊他孟德是因为……”
“他原来姓孟，名德，我们都喜欢喊他‘曹操’。”因为他的名字实在是太逗了，刚开学的第一天他站在讲台写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她们整个班就忍不住哄堂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那个称呼并不是代表亲昵，仅仅只是名字而已。“你们那个……老师，怎么会变成魏王曹操？”
这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经她这么一说似乎很多事情都从不知不觉间开始就变得很莫名其妙，以及……怪异。
“伯言，我跟你说……”她突然抬头觑着他，脸色非常凝重。“其实我不是你原先娶的那个孙绫，真的不是。我们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掉落到这个地方来，当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你从悬崖下救上来的是我，而不是她。我可以说是……假冒的。这样子，你还是不介意吗？”
“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她。”他只是一直都在等她对他坦白，他想要他们都解开这个心结。“从你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她。她喜欢舞刀弄剑，手上一定会有薄茧，可是你手上没有；她不喜欢提笔写字，但是你很多时候都拿着笔和竹简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她喜欢上阵杀敌，但是你却见血即晕；她不会缝补衣服，更别提裁制了，可是你会，而且做得比一流的师傅手工还要精细；她从不关心我累不累，可是你会，而且非常贴心。”
“你……”他所说的种种都是她曾经做过也经历过的，原来他之前的试探为的就是确认她的身份……突然有好多话哽咽喉间，她最后只能艰涩地问他一句：“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也不赶我离开？”
那个‘孙绫’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吧，不然他也不会甘愿冒险跳下悬崖救她。
“你在想什么？”他眯了眯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头好像有什么在油灯的光亮下飞快闪了一下。
“我在想你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冒充的，依你性格怎么不把我扫地出门？”她好诚实，可她还是没有全盘托出，因为刚刚他眼睛发亮的时候又变得好像狐狸，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撒谎。”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轻笑起来。“你在想的分明就是，既然我肯跳下悬崖救她，那就代表她对我很重要，为何我能容忍你在我眼皮底下冒充讨逆将军孙策的女儿、我陆伯言的妻子而完全不吭声。”
“呃，也对啦……不对，你这死狐狸，居然套我话！”可恶，可恶，居然那么容易又被他猜中了心思，可是……“等一下，你还没有回答我，又想岔开话题呀？”
“那是因为我爱你。”陆逊拉起她的手，把脸颊贴在柔滑的手背上，缓缓磨蹭。“对于这件事，我已经有过表示了。就算你是个“错误”，我也喜欢，非常的喜欢。”
那份爱，来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汹涌澎湃，等他发觉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都快要被淹没了，根本无法脱身，所以他很明智的选择将错就错。
“你真的、真的不介意？”
“真的。”他扯出浅笑，那笑容虽然浅，却带着轻微的魅惑，似乎在取笑她的顾虑，又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但无论是哪一样，只要是他那张脸上显露出来的，都同样令人移不开视线，同样叫人目眩神迷。
可她仍是不放心，在他们之间，仍是许许多多不能让她放心的问题存在。
“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呢？”她轻咬下唇，道出这句。而她问题中所说的‘她’到底是谁，根本勿需猜疑。
“这个问题有些不切实际，我暂时无法回答你。”不是他存心想要打击她，而是这就是他，从不为不存在的事做假设，更加不会为此而牵动任何情绪和思想，因为那样太累，而他没有那个时间花费心神去妄自猜度。
“哦……”
瞅着她一脸失落消沉的模样，他温言道：“有一件事，直到今天我才能告诉你。我能给你很多承诺，但是碍于我的身份，我不能给你一场婚礼。但是我向你保证，我的心，我的爱，永远都只给你一个人。”
“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是我一个人吃亏啊？”婚礼唉，多少女孩子一辈子梦寐以求的，而她居然就在这个乱世这么被人拐了。
“娘子不要我吗？”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像平时跟他争宠，一直对她撒娇的猫咪小白。
“要。”都已经三十七岁的大男人了，居然还学猫咪一样对她撒娇，她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我听不见。”说得这么勉强？
“要啦。”看着他们都快紧紧贴合的四片唇，她蓦地把他推开，没有让他占便宜吃豆腐的机会，然后用有些嫌弃的语气说道：“陆伯言，你是不是去喝酒了，满身都是酒气。”
“嗯，是喝了些。”都怪那些武将们喝酒太豪迈了，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酒入愁肠，回家倒头睡一觉明天醒来就全部都忘光光了”。
“才不是喝了些吧？难闻死了，里面有备好不久的热水，你快去洗澡，不然别想抱我。”亏她每天还洗洗洗，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又香喷喷的，结果都快被沾染得跟他一样酒气冲天。
“好，为夫遵命。”
咦？这么容易妥协？以前不都是要跟她磨好久？
正准备去铺被子的她有些困惑地转身，发现方才还温雅含笑，宛如翩翩君子的那位居然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她身后，趁她转身之际蓦地俯身横抱起她。
“呀——你干什么？”
“我们一起洗。”
“色狼！……”
看以后谁还敢说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公子呀，明明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
如弓弯月笑盈盈地悬挂在漆黑的夜空，洒落下来的光偶尔细碎却不破碎，柔和皎洁，如帛如银。
今夜月缺，明夜，一定月圆。
情人间总有说不完的话，总在这样的静夜响起那一片浓情蜜意的窃窃私语。
三国乱世，未必是本来想象的那般混乱不堪。
所谓幸福，也许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你身边，从此圆圆满满，不再欠缺。
——吴传?陆逊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