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摩西一路把李静和刘禅送到了驿馆门口,李静临上马车前,抓着摩西的手,欲言又止。
摩西会意,踮脚轻拍了下李静的后脑勺道:“朱说那里,我会去看看的。你别太担心,大家过两天缓过来就好了。”
李静用力握了两下摩西的手,放开它上了马车。
摩西一直看着马车在前面街口拐弯,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驿馆。
马车中,李静仍然为刚才被众人撞见的事自责,周身散发着明显的低气压。
刘禅看着这样的李静,心下叹了口气,却是露出笑容道:“我刚刚回府吩咐准备晚上酒席时,遇见秦姑娘了,她和伊人两人神神秘秘的从门外刚刚回来。伊人还说晚上会让你看到惊喜。”
李静现在哪里有心情理会什么惊喜,本来今天挺开心的一天,却因为她的任性而尴尬收场。两人牵手被万麒他们撞见,她一走了之避开简单了,朱说接下来的几天,要怎么面对他们?
李静自己是没觉得互相喜欢的两人手牵手有什么不对,可是,这不是她的前世,在这个时代,莫说他们这样单纯只是互相喜欢的两人,即使是结了婚的夫妻,也没有公然在大街上手牵手逛街的。
她被人误会轻佻倒也罢了,朱说被人误会跟轻佻的人交往,或者,被人误会他自身举止轻浮,那可就麻烦了。
偏偏,这件事,她丝毫没有办法解释。因为,即使是她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朱说的声名也依然会被牵累。
这样想着,李静不禁重重的叹了口气。
刘禅看李静完全陷在刚才的事情了,根本听不进他说话。虽则心里责备朱说不懂事,他还是开口劝慰李静道:“静,别叹气了。你跟朱希文的关系,反正大家多少也都知道一些。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对朱希文如何的。而且,朱希文是要进官场的成年人,面皮不会那么薄的,被说两句,他也受得住。”
听了刘禅的话,李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知道他能承受的住,只是,我本不想在他临考前的关键时刻给他添麻烦的,结果,还是一时得意忘形了。”
刘禅坐到李静身边,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又揽上她的肩道:“别给自己太大的包袱,朱希文不是养在闺中的千金小姐,既然他选择了跟你在一起,就该有觉悟和担当。你本是因为喜欢他才想跟他一起的,如果连情不自禁在街上牵手被熟人撞见这样的小事你都要烦扰伤神,那你跟他在一起,还有什么快乐可言?你不快乐,就算是对他再体贴,朱希文心中若念着你,必然也会不快乐。
那样,你们在一起,就变成了互相伤害,还有什么意思?”
没有料到刘禅能够说出情商这么高的话,李静一时,保持着高难度的侧身仰面动作,看着刘禅发怔。
刘禅被李静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与她错开半个人的位置道:“你别这样看着我。这些话,其实也不算是我说的,是姑姑说的。你不是知道吗?因为先皇不喜欢今上跟姑姑那种出身的女子交往,姑姑曾经被赶出王府,十五年都寄住在张大人家里。在姑姑之前,今上已先后娶过两位皇后,郭皇后病逝五年后,姑姑才被册封为皇后,而且,只是草草宣诏,回避朝廷公义。
姑姑十六岁时与今上初遇,定情,及至被册封为后,已经四十五岁。三十年,姑姑用了三十年才能名真言顺的跟自己倾心的人站在一起,而且,姑姑得到的,并不是独属于她的今上,得到的同时,她还承受着朝中大半文武大臣的非议。
可是,不管是姑姑,还是今上,他们都用他们的坚持,最终走到了一起。
如果你真的倾心朱希文,朱希文也值得你倾心的话,那些劳什子的礼仪束缚,于你们,该不是问题才是。
毕竟,不管多么艰难,你们之间的路,绝不会难过姑姑和今上。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跟朱希文走下去的话,就再不要这样作茧自缚,自添烦扰。”
以前,刘皇后与皇帝的故事,刘禅给李静提过。但只是断断续续提起的,如今,刘禅一个三十年出口,不由得李静不撼动。
虽说皇帝还不是皇帝时,懦弱了些,还先后娶过两位妻子,如果不是他的两个妻子恰好都短命,刘皇后怕是再怎么深得皇帝喜爱,一辈子也别指望坐在后位上。
可是,三十年的坚持,十五年的“地下情人”生活,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居然是为一个可能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与她站在一起的男人等待。之后,又做了十五年的“妾室”,熬到心上人的正妻去世,又熬过了五年,才熬到了正妻的位置。却还是不得不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
也许,在别人看来,刘皇后赚到了,从一个瓦肆勾栏的说唱花鼓的歌伎,一朝被王子皇孙看上,摆脱了勾栏瓦肆那种低贱的地方,最终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是,李静却觉得,刘皇后在感情上,吃亏太多。
她不相信,刘皇后对皇帝的爱是没有独占欲的,但是,只是因为出身不好,她就不得不忍受自己的爱人一而再的娶妻。熬了三十年,熬到了正妻的位置,却不得不与宫中佳丽三千分享自己的爱人。
李静想到中午在食阁见到的那个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场,让皇帝在她面前都流露三分弱势的女人,却再没有了那种因为她气场过于彪悍而产生的颤栗,莫名平添了一份高山仰止和心疼。
但是,李静知道,声名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如果不得不与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人的话,她情愿舍弃这份感情。
那种不得不隐忍自己与别人分享爱人的生存状态,她只要一想到,就觉得撕心裂肺、心痛难当。
尤其是,那种分享中,她还要处于没有主动权的下位。
刘禅的话,一点儿都没有让李静鼓起勇气,反让她心中更添了三分郁闷。在这个男子三妻四妾稀松平常,女子没有半分自主权,如果不是正妻,随时有可能会被转送他人,甚至转卖他人的时代,她心中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信念,到底该怎样践行?
即使她有朝一日与朱说成亲了,朱说若开口想要纳妾,她该如何面对?
李静知道,她多半会默然的让出正妻的位置,与朱说办理离合,或者干脆让他以“七出”的“善妒”休了她。不过,不管如何,在这个时代,感情受伤了,即使保住了尊严,却也没有对等的权力。
莫名的,李静有些心灰意懒。
在这个社会风气偏向男子的时代,该如何保证两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从一而终呢?
李静,又钻进了一个形而上的思维怪圈。
她忘了,在她的前世,即使法律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偷情、出轨、离异,也都是很常见的,感情不在了之后,其他形式上的东西就显得形同虚设了;而即使在这样三妻四妾稀松平常的时代,她的父亲贵为世袭郡王,也只娶了她母亲一位妻子,还是门不当户不对的。
从一而终,靠得从来不是外在约束,而是人的情感与责任自身。
由于李静的心灰意懒,刘禅为她准备的生日酒席,未及尽兴,便草草结束了。李静因为心情郁闷,喝得有些醉了,进而糊里糊涂收下了秦芳羞羞答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的惊喜。
那是一个真正的绣了鸳鸯的香囊,香囊上面,还绣着秦芳的小字,淑华。
刘禅虽没有喝多,但是,明显不会察言观色(李静与朱说之间的事,是她自己告诉刘禅的),不仅没有阻止秦芳送出礼物,还把他白天与李静逛街为李让挑选礼物时,顺手买得一块生肖吊坠送给了秦芳。让秦芳误以为,那是李静的回礼。
而这件事,直接导致半个月后,李静被册封为宋国郡主的诏书送达李家时,秦芳因为受不了刺激,吐血晕厥。
李静被秦芳的吐血吓坏了,以为她突发了什么急病,让刘禅匆匆派人召了太医探视之后,才知道秦芳只是一时受到了惊吓,情绪爆发,才会吐血,并无大碍。喝几副压惊去火的药就会好。
听了大夫的话,李静虽觉得不可思议,但想到秦芳常年养在闺中,又生得怯懦胆小,骤然听到圣旨,受惊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夸张了些,不过,想到王勃之死,不是被淹死,而是被落水这件事吓死的。李静也就释怀了。
跟太医确认过后,李静道了谢,和刘禅一起,送太医出府。
李静和刘禅离开之后,一直守在榻边的刘禅的妹妹刘蒹,握着秦芳的手道:“淑华,别装了,人都走了,睁开眼吧。”
秦芳睁开眼睛,看到刘蒹,未及开口,眼泪却先涌出了眼角。
刘蒹起身帮秦芳拿了两个靠枕垫上,扶她坐起身,递给她一只绣了梅花素色手帕道:“把眼泪擦擦,李公……李郡主没有福气,京中青年才俊多着呢。赶明儿,我让红梅把那些未婚的京中公子的画像都找来,由着你可劲儿的挑,保管比你找个比……总之,肯定给你找到最好最适合你的如意郎君。”
刘蒹今年才十四岁,对着十八岁的秦芳说起话来,却更像比她年长。
不同于刘禅,龚美改姓刘美时,刘蒹只有四岁,刘美地位上去之后,对她的教养也极其重视,毕竟,依着刘家的身份,他日刘蒹完全有可能嫁入皇宫。她得有配得上一国之后的教养气度才行。
当然,刘皇后借腹生子成功的时候,刘蒹已经十岁,这件事,却是出乎刘美最初的计较。
不过,即使做不了皇后,刘蒹一身大家闺秀的教养气度,那也是练就了的。加之她性格中有与刘禅一样的洒脱热情,很简单的,就跟秦芳熟悉了起来。
自然,在秦芳住到刘家不满三天,也就知道了她这么多年藏在心中最大的心事。
刘蒹对性情怯懦温柔的秦芳,为了心上人,敢留书出走,追到京城的行为极其欣赏。因此,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尤其是李静因为花精的流言被迫躲在刘家不能出门的那段时间里,刘蒹领着秦芳逛遍了京城上流社会小姐少妇们喜欢的场所,还带着她到书房租了许多言情话本来看。
秦芳虽然略微怯懦,但是人聪明伶俐,很快适应了京城的生活,跟刘蒹也迅速建立了亲密的姐妹情谊(同样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且都是姑娘,刘蒹比秦芳还小出四岁,两人之间,却总是刘蒹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像姐姐一样照拂着秦芳)。
刘蒹虽然情窦未开,但也到了对爱情好奇幻想的年龄,卯足了劲儿为秦芳献言献策,帮助她吸引在刘蒹看来,其实并没有怎么把秦芳放在心上的表哥的目光。
只是,秦芳脸上涂了刘蒹从刘皇后那里得来的专供皇家御用的最上等的胭脂,画上了京中最流行的小山妆,穿上了非常能显出她那比起李静来,明显发育得凹凸有致的身材的窄袖束胸的绣了山茶花的素雅长衫,梳起了把她的清秀的面容衬得更加立体精致的发型…………
这一切,李静看了,除了笑着叹一句“不错,我家芳儿打扮起来,果然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嗯,以后要多跟刘姑娘相处,出了衣饰,性情也大胆一些就更好了”之外,再没有别的言语。
秦芳的精心妆扮,李静只看了一眼,就转而继续与刘禅下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