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苏婕的反应弧,本就是比别人长些的,而且,思维方式也与他人稍异。
她自己这种状况,明显的是时下流行的穿越,可是,她自己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了解了自己的状况之后,解释成了地府高效率的现代化办公。
对于转生这件事,苏婕开始时还有些遗憾,觉得论文还没有改好,有负李教授的期待,纠结了一段时间。
可是,八月里,中秋节后第二天,苏婕寄宿的秦家,也就是苏婕的转生,李夫人秦氏的哥哥家,李静姑娘的舅舅家,添了一位八斤重的千金之后,苏婕就再没有了纠结的时间。
一直叫着苏婕也挺别扭的,毕竟是穿越了,或者,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转生了,那接下来,就用她的新生的名字称呼她吧——苏婕转生的名字,刚才不经意间已经提过了,是李静,字之姝。
自打秦家添了一位名芳,字淑华的小千金之后,李静的身边就变得热闹起来。
无他,秦芳九天时,李静的娘亲来秦家做客,让李静的奶娘红姑抱了李静一起去看秦芳。
为什么一个月难得见上几次,李静的娘亲不抱着她,而是让她的奶娘抱着呢?原因无他,李静娘亲李夫人秦氏手中还抱着李静的双生哥哥,李让。
虽然李静和李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九天大的秦芳,却不理李让,而是抓着李静的小手不放。一被掰开,就哇哇大哭。
于是,秦夫人朱氏和李夫人秦氏,便双双决定把李静和秦芳放在一起养。
为此,李静还被朱氏诱惑着企图让她喝回母乳,不过,这件事,李静姑娘意志坚定的拒绝了。
李静开口说话以后,秦氏有一次到秦家小住,偶然听到了李静背诵唐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七言古诗,全诗二百五十二个字,李静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虽然声音稚嫩,断句、语气却都非常准确。
《春江花月夜》,在当时并不是一首出名的诗,只是秦氏幼时便极其喜欢才记住的。
秦氏激动地问李静道:“这首诗,你从哪里听来的?”
“回禀母亲,在二表哥书房外听来的。”李静以自己认为的礼貌的语气回道。
秦氏把这件事跟哥哥秦勇还有丈夫李寂都说了,最后,三个大人商量着,让李静和九岁的秦汉,一起入了秦家的西席。当然,还有整天跟在李静身边的秦芳。
可是,真正就学的李静,却并没有持续她那令人惊讶的天才,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诗词歌赋,学习能力都平平。反倒是,拖着鼻涕跟她一起进学的秦芳,五年之后,长成了一位满腹诗书的小才女。一曲《踏莎行》,才名惊动了整个宋州。
而李静,除了对部分诗篇的背诵速度快于常人之外,其他方面,几乎可以称为鲁钝。
六岁的时候,李静看到大表哥秦广在庭院里练剑,当天便跟外出回来的舅父秦勇申请习武。宠李静更胜自己儿女的秦勇,当场便答应了让李静习武,并且,让他拜在镖局副镖头楼寒的门下。
当天晚上,秦家主卧,躺在床上,朱氏对秦勇道:“你让静儿练武,妹妹和妹夫那里能依吗?虽说被刺密谛大师说了那样的话,不得不被当作男孩儿养大。可静儿,终究是个女儿身呀。”
秦勇揽着朱氏的肩道:“娘子过虑了。我秦家与李家都是武将出身,在十国纷乱之世,秦家还出过女将军。况且静儿既然被当作了男孩儿教养,便不能再学女红厨艺,总得有一技之长,将来才好嫁得出去。”
朱氏唏嘘着道:“把静儿养成一个假小子,将来还有谁敢娶?”
秦勇失笑道:“这点娘子就更不用担心了,霜儿婚前不也是跟着我到处走镖,还说要跟着苏兄出海远洋。结果,喜欢上了李兄,人不也变得温柔沉静了吗?”
朱氏知道这是溺爱李静的丈夫的托辞,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对秦氏有些担心。
因为诞下了一个被称作是佛祖本生的孩子,秦氏对李静,一直是过分担忧的,那份担忧,甚至让本来性情爽朗洒脱的她变得易怒和神经质起来。
随着李静渐渐长大,秦氏不仅没有放得轻松,反而变得更加紧张了。如果让她知道李静学武,朱氏想了想,习惯性的咬住自己的下唇。这是朱氏在无奈时才有的动作。
李静虽不是真的六岁稚儿,可是,跨越了千年的代沟,这个时代人的思维方式,虽然她努力试着理解,还是只能理解十一。尤其是,她是那种,除了自己感兴趣的事,对一切皆不挂心的性子。
所以,朱氏态度上的微妙,李静开始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所有人知道的,怕就是所谓“秘密”;因为,大多数的人,就像那个长了驴耳朵的国王的理发师一样,心里,是藏不住秘密的。越是秘密,便越想说与人听,或者不经意间自言自语。
李静六岁生日这一天,李夫人秦氏得了风寒没有如往年一样到秦家来为李静庆生。
李静自己倒是没有所谓,自前世母亲去世过后,因为父亲忙碌,总是忘记她的生日,李静就没有再过过生日。
可是,李静的奶娘红姑,却是时刻惦记着李静的生日。
这一天,因为秦氏没到李家,秦家也没有人特意记住李静的生日,李静自己更是没记在心上。
奶娘从吃过早饭开始就去秦家大门口等秦氏,到晚上,不仅没有等来秦氏,连李家下人也没有等来。
吃过晚饭,李静被秦芳拉着玩了一会儿之后回到房间,红姑两眼红肿带着哽咽的声音道:“少爷,您等一会儿,奴婢去给您下一碗面。”
李静怔了一下道:“我吃过晚饭了,今晚也没有想要熬夜,所以,不用给我做夜宵了。”
“少爷,今天是您的生辰。奴婢不能为您做什么,最起码,给您煮一碗寿面。”红姑说着,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啊,今天我生日呀。到现在我都没有习惯夏历,总是不经意忘了日期。谢谢你,奶娘,一碗阳春面就好了。”李静说着,揉了揉后脑勺。这个动作,在一个六岁的孩子做来,显得太老气了些。
这一天晚上,李静躺下睡了,奶娘守在她床边做针线活。
看着李静无邪的睡颜(这个时候,李静还没有入睡;除非白天练武太累,她总是在奶娘离开之后才能安心入睡),奶娘叹息般的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怜的孩子,因为番僧的一句‘佛祖转生’,就被赶出了家门,还要女孩儿男养,如今,生辰都没有人记得。”
听到“佛祖转生”,李静的睫毛颤了两下。但是,她并没有激动地起来追问奶娘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是,继续装了睡颜躺在那里。
前面也说过了,李静的反应弧比别人长一些,可是,毕竟身体里住着一个20岁的灵魂,长到五周岁这个年龄,从身体的发育状况来看,李静已经确定自己转生的是一个女孩儿的身体。可是,周围的人都把她当男孩儿来对待。
李静觉得性别并不是特别有所谓,也就没有费心刻意纠结这件事。
只是,即便不刻意纠结这件事,对于被这样对待的原因,李静还是有着好奇心的。虽然,并没有强烈到让她追问别人的地步;但是,既然知道了,她也就起了调查的心。
一个六岁的孩子,有很多不便的地方,最起码,除了跟家里大人一起,不能擅自出门,即使是被当做男孩儿将养的李静;但是,正因为是孩子,也有很多大人没有的便利。大人们总觉得孩子还太小,他们说的话孩子并不能理解,所以,有些话,往往会不防备的在孩子面前说出来。
李静本不是喜欢听人嚼舌根的人,更加不喜欢跟在秦夫人后面出门。可是,为了弄明白奶娘那句“佛祖转生”,李静过完生日后,一反常态。
上午西席时逃课,李静不是在家中后院假山旁晒太阳睡懒觉,而是到厨房、洗衣房那里听下人们说闲话。以往,朱氏出门拜佛上香,李静从来没有兴趣,这个月朱氏上香的时候,李静也哄着秦芳让朱氏带她们一起去。偶尔,李静还会自己溜到李家那里探听。
有一次,李静从李家后门溜进了李家,被李家的下人发现了,她正缩着脖子做苦脸之际,那个下人却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近前道:“小少爷,用汤药的时间到了,您赶紧回去吧,您要是回晚了,夫人又要罚天权他们了。”
李静依稀记得,在她还没有开口说话的年龄,秦氏去看她的时候,怀里总是抱着一个孩子,秦氏让她喊那个孩子“三哥”,那个孩子,好像跟她长得很像。
心里想着,大概是下人认错了。李静只对着那个下人点了点头,示意那个下人在前面带路,在他们路过花园时,李静躲在了假山里摆脱了那个下人。
摆脱了那个下人之后,李静本想从后门溜出去,结果,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李家的佛堂。那里,除了供奉了佛祖、菩萨之外,还供奉着一个孩子的雕像。虽然雕工不怎么样,但是,从那个孩子额间的莲花胎记以及生辰时刻来看,李静还是看出了那个被供奉着的人,应该是她。
后来,李静又去了李家几次,躲在佛堂后面,听李太夫人念经,听那些打扫佛堂的下人们嚼舌头。
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李静大致明白了她被这样对待的原因。
李静出生前一天,在清凉寺挂单的天竺和尚刺密谛做了一梦,梦中佛陀跟他显灵,告诉刺密谛他这一次要本生到东方,并且给了刺密谛佛家的偈语作为指引。第二天,刺密谛顺着佛祖的偈语的指引,到了宋州城中的河南郡王府,也就是李家。
好巧不巧,李静生日这一天,巳月辛卯,跟佛诞是同一天;更加巧合的是,李静出生时额间一个洗不掉的血块,被刺密谛手指一点,擦掉血迹之后,变成了一个红色的莲花形状的胎记。
其实,那个胎记,如果不是被说成了莲花状,也就是一个并不规则的印记而已。
凭着前一天晚上的梦境,以及李静生日的日期,更主要的,李静额间的那个胎记,让刺密谛断定李静是佛祖本生,要把她带走抚养。
李父是李家本家的一脉单传,李静上边,除了两个年长出她许多的兄长,就是他的双生哥哥。也就是说,李静,是李家本家几代来唯一的女孩儿,虽说这是一个男权时代,但是,所谓“物以稀为贵”,况且李静又是李氏夫妇在生过两个儿子二十多年之后的中年得子。李父本身又是一个难得的唯物主义者,没有宗教信仰。
于是,李父拒绝了让刺密谛带走李静的提议。
但是,刺密谛却说,即使不让他带走李静,李静也不能养在李家。作为佛祖的本生,她本应托生为一个男孩儿,身为女儿身的她,根本不能承受佛陀万千元神的一缕;除非离开本家,不染七情六欲,做男孩儿将养,否则,李静活不过成年。
李父本不欲理会刺密谛的话语,在他心中,宗教不过是愚人、恐吓人的存在;可是,李家的太夫人笃信佛教;而李静的父亲,又是一个堪入“二十四孝”的孝子。
最后,在李太夫人的命令下,李静出生当晚就被抱到了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