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卡蒂妮第一人称）
伊佐死的时候，我曾经觉得，我的天塌了，我的世界全毁了，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这个世上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和事。有那么一刹，我恨不得立刻追随他而去，离开这个没有光明没有温情的冷酷世界，和他一起去尘世之外的乐土寻找我们的幸福，然而，脑海中那个瘦弱单薄的小小身影，却阻挡了我逃离人世的脚步。
伊佐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他的弟弟……不，我们的弟弟萨伦，那个可怜的孩子，还身陷于危险和苦难之中，我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丢下他自己离开？
伊佐还在世的时候，我就对他承诺过，等我们正式成婚以后，会把他的弟弟接过来一起住，让那个自小没有享受过多少家庭温暖的孩子也有一个真正的家。今后，我既是萨伦的嫂子，也是他的母亲，他的姐姐，我会好好照顾他，保护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他……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兑现我的诺言，事情，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伊佐的生命，但至少，我还可以继续保护他生前最疼爱的弟弟，这已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所以，我活了下来，也强迫自己振作了起来，心中有爱的人，总是最强大最坚韧的，不是吗？
为了保护萨伦，我向姐姐妥协了，从此再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伊佐，甚至连他的水葬仪式都没有去参加，连他的一缕青丝都不曾留下。那时的我，心里每天每夜都在滴血，但是，我相信伊佐会理解我的，我们之间的爱，已经跨越阴阳超越生死，不需要依靠任何外物来纪念，无论勇敢还是隐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对他的爱。
作为让我认命听话的交换，姐姐终于设法保住了萨伦的性命，可保住的……也只有性命而已。被打入奴籍的萨伦在大首领家过得很艰难，因为他哥哥的事情，很多人都瞧不起他，他在那里不仅要忍受主人的奴役，还要忍受同伴的排挤和冷嘲热讽，自从进了那个地方，他就失去了所有少年应有的活力与朝气，他的眼神总是疲惫而凄凉的，死气沉沉得让我心碎。
我心疼，我难受，我气愤，我无数次想把他拉出那个火坑，可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沦为包身奴的萨伦已经是大首领的私有财产，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权力带他走，如果我过分暴露出对他的好，只会给他招来灾祸，让他落得和他哥哥一样的下场，我已经害了伊佐的性命，不能再害他弟弟，所以……我只能忍。
我本以为，那个看起来很文弱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很快就会支撑不下去，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再也忍受不了，我就去大首领家把他……偷出来也好，抢出来也罢，然后就带着他逃离尼梭山地，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只要能保住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萨伦的坚强超出了我的想象，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预料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每次私下见面的时候，他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凄清的笑，告诉我他没事，他很好，他应付得来，要我不必为他操心。
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原来，为了爱而在忍耐的不只是我而已，我在替他哥哥爱他照顾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他的哥哥在爱我保护我？他宁可自己受苦受气，也不愿意连累我冒险犯难，外表看似柔弱的他，内心其实比谁都坚强，那份带着牺牲与成全的隐忍，需要的正是常人难以比拟的勇气。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他长大了，早已不是我眼中那个彷徨无助，事事需要依靠我的脆弱男孩，他已经是一个可以用自己的肩膀去承担一切的，比我们这里许多男子都要坚强勇敢得多的，了不起的男人。看着他与伊佐有着相似也有着不同的清秀脸庞和温柔眸色，一种异样的感觉蓦然击中了我的心房，自伊佐死后便心如止水的我，竟再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 ☆ ☆ ☆ ☆
我曾经拼命地逃避过，否认过，但终究还是抹不去那个铁一般的事实，在伊佐死后的第五年，我……爱上了他唯一的弟弟。
迫使我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的起因，是大首领那一道把萨伦指婚给莲娜总管的命令。那一刻，我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仿佛五脏六腑生生被剜去一块似的痛和毁天灭地的恨让我意识到，我是在嫉妒，发了疯似的嫉妒。
我跑去找萨伦，告诉他如果他不喜欢这婚事，我可以设法带他逃走，但是他依旧拒绝了，依旧是那样淡淡地凄清地笑着告诉我，在大首领为他们指婚的当天夜里，他便与莲娜有了肌肤之亲，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既然做了，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不能走，也不会走。
那话，如一支锐利的铁箭直插/进我的心底，那锥心刺骨的痛让我眼前发黑，呼吸困难，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要跳起来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轻率地让这种事情发生，莲娜不是什么好女人，她总是见一个爱一个，哪个都爱不长，她对地位比自己低的情人总是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她不会对他好的，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可是，就在那话出口之前，我忽然想到，我凭什么说这些？萨伦是包身奴，他的一切都是属于大首领的，大首领为他指婚，他根本没有权力说不，我既然没有能力改变他的身份，便也没有资格说这些风凉话。
带他逃走，最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成功，另一种，就是两个人一起被处死，即使成功了，犯事逃走的族民也会被族里永久通缉，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一旦见到族人，结果还是杀无赦，给他这种生活，就真的是对他好吗？他跟莲娜成婚，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脱离奴籍，以后在族里的地位也不会低，也许，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吧。
最终，我只能虚伪地祝福他，然后黯然离去。我没有能力给他一个安全无虞的未来，便只能让他去走自己的路，更重要的是……他不爱我。
我知道，他的性格和他哥哥一模一样，如果心里真的有了爱，便是死也会去争取的，但在这婚事的问题上，他虽有些无奈，最终却还是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这就说明，在他心里，根本没有一个值得他为之去抗争的人，所以，我也只能接受现实，对他来说，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姐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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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我和萨伦每次的私下会面也总是在报喜不报忧的互相安慰中看似轻松地度过，但我知道，莲娜对他并不好，自从他们事实上在一起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多过，身上，却时不时地会多出一些伤痕。那女人，从来没有把他当做未来的丈夫看待，需要时，他是满足她欲望的工具，不快时，他是可以任她揉捏的出气筒，仅此而已。
萨伦虽然温和善良，但其实并不软弱，他骨子里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之所以对莲娜百般忍耐，只是因为不想惹出事端，给我添麻烦，这些我都了解。就在我越来越看不下去，想要跟他重提带他逃走之事时，沈玄冰、杨载淳，这两个与众不同的汉人走进了尼梭山地，从此，许多人的命运因他们而改变，其中，也包括我和萨伦。
☆ ☆ ☆ ☆ ☆
自从因为那次炖鸡风波与玄冰结下不解之缘后，我发现，萨伦变了，从前对人生没有太多的要求，对不幸也只是平静地接受，总是温和得像一杯淡水的他，眼中突然有了异样的神采，从那时起，他才终于像那些同龄的小伙子那样，对生活有了最起码的热情和期盼。
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所以我没有资格嫉妒那个让他发生如此变化的女人。从纯粹的姐弟之情出发，我该为他高兴才是，然而，我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现实摆在眼前，他已经有了莲娜，而玄冰，也已经有了杨公子，一段从一开始起便是错误的缘分，又如何会以美好的结局收尾？我有种预感，或许，这又将是新一轮劫数的开始。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我的杞人忧天，然而，灾难，终于还是降临了。不幸的是，尽管我一千个一万个甘愿为萨伦付出我的生命，但我依旧没有能力只靠自己就把他救出虎口，无奈之下，我只得求助于那个我不确定对萨伦来说是福是祸的女子，沈玄冰。
我从不否认我对玄冰的感激和佩服，诚然，除了她之外，的确没有任何人有能力从屠刀下挽救萨伦的性命。她是个善良真诚也很有魅力的女人，说实话，我要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的。如果她还是个单身的，或是有可能变成单身的女子，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助萨伦得到她，可是，这仍然不可能，因为她的丈夫也是个很好很出色的男人，而且他们很相爱，我确信，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他们分开。
难道，这就是萨伦兄弟这辈子的命，情缘总是在苦难中降临，却终究无福消受吗？我在心里苦笑。我无法劝萨伦不要爱一个给了不他幸福的女人，因为我了解他，他那颗冰封了多年的心一旦燃起爱的火焰便不可能再熄灭，哪怕明知会因此灰飞烟灭，万劫不复。我唯一能做的，惟有把那份他自己永远不会说出来的心事告诉玄冰，恳求玄冰对他好点，哪怕不能爱他，至少，多给他一些他最渴望的关怀和怜惜。
我看得出，玄冰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其实她也已经感觉到萨伦对她那份非同寻常的感情了，只是没有办法接受。听到我的话，她显得很纠结——有纠结便够了，我自我安慰地这样想，这至少说明，她还是在乎萨伦的感受的，那么，萨伦日后的痛苦就会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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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萨伦这次是铁了心要跟玄冰走的，哪怕永远成不了她的什么人，终身只能以仆人的身份跟随她，服侍她，远远地、悄悄地看着她。这条路并不好走，但他已经身不由己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机会真正做一回自己的选择了，难道我要打击他，阻止他吗？不，我不能，我只能平静地，微笑着送他离开，然后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他。
自从尼梭山地没有了萨伦的身影以后，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就像当年伊佐刚刚离世的时候。我只能告诉自己，这是不一样的，至少，萨伦还好好地活着，他能过得开心，我就满足了。然而，那天雅格西巫女匆匆赶来找我，短暂的平静就此被突兀地打破。
“你知道萨伦现在在哪里吗？我终于找出那个巫咒的破解之法了，可是，快没有时间了，必须马上找到他，马上！”
“你说什么？什么巫咒？”我困惑地望着她，心底隐隐浮起一丝不祥之感。
“唉，那可怜的傻孩子！我真是后悔，帮他瞒着那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