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千泽磕头谢恩的时候，卫沉沙走下龙椅，亲自扶起了夏千泽，第一次叫了夏千泽一声“大哥”。夏千泽愣了愣，随即恢复正常。他再次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君臣之礼，说：“皇上说笑了，千泽自幼无父无母，如何担当得起皇上的大哥？千泽实为莽夫，胸无大志，此生只想带着蝶声谷旧部回洛城安居，也想着和妻女团圆。这镐京虽好，却不是千泽应到之地。他日若非皇上召见，定不来叨扰！”
卫沉沙点头，至此目的达成。
千羽杀说，夏千泽是个聪明人，卫沉沙本就生性多疑，若他不懂进退，恐怕他就命丧镐京了。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否定千羽杀的言论，告诉他卫沉沙冷血归冷血，却不至于兄弟手足相残。可是现在不会了，对于卫沉沙身为帝王的一面，我了解得太少，没有任何资格评论。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闻到了南方潮湿的气息，那是家乡的味道。
见到樊鹤翁的时候，我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小孩子般地呜呜哭泣。我说：“死老头！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镐京好几年，都不来看我！你快说，是不是哪醉倒在哪个姑娘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把你这个貌美如花的乖徒儿都给忘了！”
樊鹤翁哭笑不得地说：“不知道是谁一门心思地谈情说爱、嫁人，把我这个老头子都忘光光了，现在居然恶人先告状起来了，真是没天理啊！哎，我说叶丫头，你快点下来，你都胖成这个样子了，还好意思挂我身上啊！”
我从樊鹤翁的身上蹦下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心想这老头的嘴巴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坏啊！想讽刺他几句，话到了嘴边却成了苦涩，然后就不自觉地抱着樊老头的胳膊嗷嗷大哭。我说：“你个死老头，我在外面受欺负了你都不管我，我恨死你了！”樊老头就耐下性子哄我，拿我当小孩子，就像那些我没长大的年月一样。
我忽然觉得樊老头老了，我该好好陪陪他的。
回到洛城，一切都安定下来。唯一不叫人放心的就是阿绿和千羽杀两人。
到洛城之后，我本着地主之谊好生地招待着千羽杀。一来我觉得人家千里迢迢地把我送回洛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来，与千羽杀相识了这么多年，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管他几顿伙食是尽朋友的义务。可是招待他一周了，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他是没有要走的心啊！
我给千羽杀盛了一碗我亲自煲了一个下午的鸡汤，坐在他身边，一脸讨好地说：“那个什么，你尝尝我的手艺，还挺合你的胃口的吧？”
千羽杀狐疑地接过来，喝了几口，然后甩给我一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眼神，说：“说吧，叶倾晨，找我有什么事？”
我低着头，用手指一圈一圈卷着发尾，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我说：“千羽杀，你看，这洛城虽然山清水秀，但毕竟是小地方，穷乡僻壤的，比不上镐京那样的大都市，真繁华。还有啊，你掌管着千羽家族上上下下几万口人，总这样不回去，不好吧？”
千羽杀放下汤碗，眯了眯他的大眼睛，很正经地问我：“叶倾晨，我在这儿，打扰到你了？若是对你造成了困扰，那我走就是了，你不用这么为难。”到底是拥有卫家血脉的男子，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尽是富贵公子的姿态。
千羽杀这样客气而正经，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没了分寸。我连忙说：“怎么会？你没困扰到我，你在这儿我还反而觉得安全呢。我求之不得，哈哈，求之不得。我这不是怕耽误了你的正事嘛。”
千羽杀释然地笑了笑，端起碗继续喝汤。他说：“哦，我就说嘛，你不会小气到连一日三餐都不舍得给我吃，赶我走。当初千羽氏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卫家要夺取江山。现在哥龙椅坐得稳得很，自然不再需要千羽氏做些什么。哥啊，巴不得把我架空呢。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走，那我就大发菩萨心肠，留在这里陪你就是了。两三年的时间，我还是能耐得住寂寞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千羽杀打断我，说：“你放心好了，我千羽杀绝对不会白吃女人饭的。这些银票我全给你了，算是我的伙食费吧。什么时候钱不够了，你就跟我说啊，我再去弄银子就是，不用跟我客气！”
“我……我不是这个……”
“好啦，我知道你很喜欢钱，我不会嘲笑你的。我去找樊老头下棋去了，昨天连输他十盘，我不服气啊！”
“我……”
后来，我和千羽杀说了我的真实想法，我说：“我这辈子真的只能爱你哥一个男子，你明不明白？你在我这里耗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呀，我也不想耽误你。”
千羽杀坐在河岸边，正在打磨一把小木剑。他专注的神态，让我想到了卫沉沙，他们有那么相似的眉眼。他低着头，没有看我，说：“倾晨，你凡事糊里糊涂的，怎么偏偏在我的事情上，一定要弄得这么明白呢？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从你的身上得到些什么感情，我，只是想陪陪你吧。我就是觉得，这个时候，哥不能陪你，我却能。在你心里，你也能多想想我比哥好的地方。”
这个男子的痴情，叫人心疼，我却无以为报。
而另一件事比千羽杀更为棘手，是夏千泽和阿绿的女儿翡嫣。她的病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当日在镐京，翡嫣的烧是退了，但是一路回洛城，翡嫣一天当中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醒来时也迷迷糊糊的。回到洛城后，翡嫣又发烧了，我们终于意识到，翡嫣的病不是寻常小孩子的风寒症。
夏千泽和阿绿抱着翡嫣一路求医，而最后的结果却不乐观，翡嫣得的是先天性小脑萎缩，智力不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换句话说，翡嫣以后会变成傻子。
这样残酷的现实，把阿绿和夏千泽都吓傻了。
这段时间阿绿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抱着我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接着抱着我哭。而夏千泽就照顾翡嫣所有的日常生活，显然，这个大男人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在他的意识里，翡嫣是正常的孩子。等她长大了，她会围在他的膝边，对他嘘寒问暖。最后给她许一个好人家，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阿绿，便只好日日夜夜地陪着她，守在她的身边。阿绿总是拉着我的手，问我：“小姐，是不是阿绿做错了什么，老天就来报复阿绿了？可是我的翡嫣没有错呀，若是要报应，为什么不报给我？”我抱着阿绿，一时间，百感交集。
千羽杀建议阿绿和夏千泽再要一个孩子，我觉得这个方法还好，便说于阿绿听。阿绿却很坚决地否定了，她说：“小姐，翡嫣现在已经这样了，阿绿觉得对不起她，又怎么会再要个孩子平分她的爱？”
夏千泽一边照顾翡嫣，一般要着手处理蝶声谷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对于千羽杀的建议，夏千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我看得出，他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来承他的志的。
关于再要一个孩子的事，结束在了樊鹤翁的一句结论上。樊鹤翁为阿绿和夏千泽分别诊了脉，他皱着眉，皱了好久，才斟酌着说：“翡嫣的病不是发烧所致，而是先天性的。所以归根到底，应该是阿绿或者千泽谁身上带着遗传病。若是再要孩子，只怕也是……”
阿绿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而夏千泽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他落了泪。
我的指尖深深地陷进掌心中，我闻到了空气中血腥的味道。
还好我的阿绿很坚强，在她消沉了几天之后，那个鲜活的阿绿又回来了。她一边绣着翡嫣的小衣服，一边对我说：“小姐，您不要再担心阿绿了，阿绿已经没事了。阿绿想明白了，不管翡嫣是怎样的孩子，她都是我和千泽的最爱。我会把她好好地抚养成人。”
我还是有些担心，我说：“阿绿，那夏千泽说了什么没？他不介意？”我担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阿绿，在感情上再遇到什么波折。
阿绿笑了下，说：“小姐，千泽对我很好，对翡嫣也很好，他不介意的。他说，他要和我一起养大翡嫣，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我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春暖花开的时节，人的心情总是会很好。转眼间，我在洛城已经住了一个月。这里，远离皇城，远离那些喧嚣和争夺，每天只是陪樊鹤翁下下棋，和阿绿一起逗着翡嫣玩耍，或者和千羽杀在河岸边钓钓鱼，生活平淡而安适。
枕河而居，这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只是每每看到千羽杀那张和卫沉沙相似的脸庞，我都会有一阵的黯然。
千羽杀会问我：“倾晨，这样走了，你真的不后悔？你和哥，真的就到了鱼死网破的一步？”
我慢悠悠地转过身，给了他一个特别明媚的笑。然后收回鱼竿，装作不经意地打翻了千羽杀钓了一天钓上来的三条鱼。我说：“哎呀，对不起呀，手滑了。这天都要黑了，樊老头可都说了，今个儿钓不回去鱼，晚上就不做鱼汤了，该做人肉包子了。啧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味道肯定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