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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下山去看红绿灯

春花

春桠说:你不知道,灵山有多美。春桠说:你不知道,光是花,灵山的花,就比天上的星子多。抬起脑壳,你数天上的星子吧,我数灵山的花朵。我数杜鹃花、红荷花,我数灯笼花、野菊花……光是杜鹃花,灵山就有三十多种,每年二三月呀,杜鹃花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山风过处,香浪翻滚。

丘生说:春桠的话呀,都是真的,真的,就是真实的,真实得像灵山的花,每一株,都是长在土里的,都是沐在雨雾里的,都是开在日头下的,都是可以实实在在,捧在掌心里的。丘生说:不过,我还想说,灵山的杜鹃花里头,最出名的,是变色杜鹃,变色杜鹃呢,会在不同的天气,不同的时间,变化不同的颜色,可以在一两天里,由红变紫,由紫变白,神奇着呢。春桠,你脸红什么呢?我不是说你,我们春桠不是变色杜鹃,我们的春桠,从来就是每天升起的红太阳,从来就是,刚刚绽出的花骨朵。

春桠说:什么变色杜鹃,净听他瞎说。灵山还有那么多好东西,你怎么不数呢。我长到十七岁了,还没有看过变色杜鹃呢,它们在哪?是哪一朵?你指给我看看!不过,你给我看,我也不看,我懒得看,我让给你看,看得你眼睛红,看得你心发颤。我才不要看,我要去割野韭菜,我要去扳春笋,我还没吃饱呢,我没闲工夫,我不看变色杜鹃。

丘生说:你莫气嘛,我晓得,你每天早上,六点半就爬起来,先是学着大人,在你家的小院里,背着手,转悠一圈,那些篱笆墙,看着你,一天天长高,而那些篱笆,天天那么高,他们一定气死了。你妈说,生你那天,篱笆墙上,大灯笼灯全张开了嘴,对着天上,笑得再也合不拢嘴。其实,你也晓得,大灯笼花只在春天开,也不变色。你看了十七年,还没看腻吗?读书时,上学,放学,每天都走那条路,每天都看那些花,你没看腻吗?每次进山时,都跟在你妈身后,你是你妈的跟屁虫,名副其实的跟屁虫,真真正正的跟屁虫。就有一次,我们带着你,去钓鱼,你说,你妈会像收鱼线一样,检查你,听听,看是否还在她声音的管辖范围,那一次,就那一次,我们的线还没丢到水里呢,你妈的喊声,就跟着你的屁股追来了。我们强行把你拉住,你才留了下来,那天,我们看到了,羞答答,有花骨朵的,是桃花;撑得火辣辣,灿烂热烈的,是樱花;还有,汪洋一片,肆意盎然的,是油菜花。时近中午了呢,花儿上,还挂着露珠,晶莹剔透,枝叶儿上,像能渗出水来,一捏,准能溅你一脸儿。

春桠说:后来,回到家,我妈的巴掌,还不是像树叶缝里,撒落的光线一样,“噼噼啪啪”,落在我倒霉的屁股上?嘻嘻嘻。我不像你,我是女的。我也不嫌我爸我妈管,我呀,就是觉得,灵山好,灵山美,灵山有这么多花,哪里有这里这么多花?天上也没有,全世界的花都长在这儿,都到这儿开会来了,开大会来了,开联合国大会来了。你看,那些温暖的光线呀,像棉花,铺在我脸上,柔软细腻。呃,还有,还有那些小麻雀,就落在我眼前,就离我一条手臂那么远,真的,就一只手臂远,我不敢伸出手去呢,我怕,我怕惊着她们,你看,她晓得我心思,歪着头,伸着懒腰,呆呆地,眨着小睫毛,在看我呢。呃,快看快看,快看那朵南瓜花,像我小时候,躺着摇篮,在晃悠呢。

丘生说:我不跟你花呀花的,一说到灵山的好,我说不过你,我问你,你为什么总是长不大呢?你呀,为什么总惦记着,这灵山的那些花呢?那些花又不会跑掉,不会飞掉,不会变掉,不会死掉,你不看她们,她们也会开,也会落,落了又会开,开了还会落。你下了山,再上山,她们还在。而人,只有一次开,只有一次落,再不走,就晚啰。你是不是还舍不得,舍不得你家屋后的那个小院,或者,还有你家门前的那条小河?你爬到你家大门旁的木柈子垛上,去看看……不过,看也白看,你嘛,可能只看得到那些水样的花瓣,你看不见还有一条土路,土路插在蒿草和树木间,想必说了也白说,我怀疑你真的看不见。你只看得见那些花,那些花的确好看,但如果你看不见那条土路,你就永远不晓得山外面的世界,不晓得城里有广场,不晓得城里高楼究竟有多高,不晓得城里还有红绿灯。

春桠说:晓得又怎么样?不晓得又怎么样?山里山外,课本上不是都有吗,课本上什么都有,天文地理,花草虫鱼,什么都有。我爸我妈说,世上不管有多少好看的,先要管好眼睛下面的,管好眼睛下面的这张嘴,人人都有一张嘴,先得有吃,先得吃饱,才能谈别的。我爸我妈说,他们想我去读大学,我只怪我不争气,没考好。你让我去读另外一些学校?他们不正规,学费特高,就凭我家两亩薄田?十年八年都不够,丘生你考得好,你考了个好学校,我羡慕得不得了,你还喜欢回来看花,也是不得了。

丘生说:我们除了田地,还有八角林,有满山满山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八角树,你看,他们都发新芽了,要长新芽了,等长了八角,要带人进山来收,收了就有钱了,有钱了,做什么事,到城里,读什么学校不行?

春桠说:不要说了。

春桠从一颗大石头上跳下来,拍了一下丘生的手臂,然后,拼命地拍自己的裤子。丘生仍坐得定定的,一双眼睛在灵山的佛子岭上灼灼发光,丘生看着远处,远处的山,都比他低,连远处的月亮,都比他的眼界低。月亮挂在前面的一座小矮山上,在向他眨着小小的鬼脸。

春桠吸了一口气,又拍了拍丘生的手臂,说:闻到花香了吗?丘生说:闻到了,泡在晚风里,光打旋,不想走。春桠说:你说什么呢。丘生盯着春桠的头,足足盯了一两分钟,然后,刮了一下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过春桠的手,说:你别那戴小帽儿了,还蓝布的,还印着小小的花,你以为你头发不够美吗?你的头发,天下女子都没得比,你的头发洗了十八年的泉水;还有,还有你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湿润润的,是从露水里跳出来的,不要遮住了,你怕别人看呀?你还嫌那小帽儿不够土呀?春桠却不看丘生,她只看着那月儿,那弯勾勾的月,这会儿,它带点寒气,抖了一下,那汪儿浅金,在她的眼里,晕上了一圈毛边。

夏瀑

四到九月,是灵山观瀑的最佳时节,灵山呀,有大大小小的瀑布,一百多个。这些瀑布躲在林海云涛中,倾泻着,缭绕着,升腾着,高山峡谷,飞流直下,水雾飘洒。春桠说,灵山瀑布数不清,要问他们的名儿,我也说不上。丘生在山外的谭城,四年后,有一天,丘生从山外的谭城打电话来,对春桠说:有人帮你数,你只需带带路。春桠说:我一不是村长,二不是林场场长,关我什么事?丘生说:你莫问那么多,我叫个人上山,你一定要见他。春桠说:见见可以,请他吃饭也行,看瀑布?不行,那么多,这边山里,那边山里,这座峰下,那座峰下,到处都是,两三天也数不清。丘生说:你莫客气,你在山里钻了二十一年了,哪条路没走过?哪条瀑布没见过?哪条瀑布下没冲过脸?哪条瀑布下没洗过脚?你甭管那么多,你尽管带他去数,两三天数不过来,两三个星期也行,带他数完为止,带他数得高兴了,就好办了。你想问他要多少钱都行。春桠说:我不听你吹。丘生说:说真的,谁让你是灵山一朵花呢,他就点名要你带。春桠说:你真恶心。丘生说:真的,不要不理我叫去的客人。

客人上山后,那些大大小小的瀑布,全有了名字,什么高岩瀑布,什么月牙瀑布,什么九重天瀑布,什么随风瀑布,什么雄鸡瀑布,什么木莲瀑布……春桠的脑壳都爆炸了,她记不得,真的记不得,有多少条瀑布。春桠看着那位像山猪一样的客人气喘吁吁、大腹便便、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春桠心软,心一软,腿就软下来了,她的口气也软:张总,歇歇吧,那位叫张总的男人一屁股砸在山路上,春桠听得“哗啦”一声,大片的枝叶呻吟了一下,全被他硕大的屁股,石磨一样压倒了。张总身后,还跟着一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女子,远点看,脸上白白嫩嫩的,走近了,一瞧,却是粉打的底。春桠也喊她:先休息一下吧。女子却不坐,只双手支着膝盖,一只手支一只,“累呀累呀”地喊,喊了三四声,又改为“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张总斜着脸,充了气似的,涨大了腮帮子,冲那女子说:累死了就下山,没人拦着你。

春桠有点无措,左看看,右看看,问:还看不看?张总一听,像上紧了发条,把身子艰难地弹起来,眼珠子瞪得像灵山深潭里的娃娃鱼:看,怎么不看。张总一说,那女子却坐下了,她扯着张总的白裤脚,说:实在没力气了,连吃奶的力气也没有了,回去也没力气了。春桠说:那就慢些走,慢慢看。

春桠带着张总和那女子,在山里转,转到第三天,那女子骂骂咧咧说:这穷山沟,有什么好。说完,扭头就跑,下山去了。张总却越转兴致越高,继续跟着春桠在山里转。又转了整整十天,第十一天,春桠说:我带你去看一条瀑布,一条大瀑布,足足有一百多米高的大瀑布。春桠把张总领到她家门前,然后,沿着门前的路,走不足一公里,但闻响声如雷,水雾迷蒙,春桠说:只有这瀑布有名儿,我从小听得,从爸妈嘴里听得,爸妈说,他们是从上辈人那里听得,这瀑布,叫龙尾瀑布。张总一听,摸着肚子,连连叫:好呀好呀,这名字好呀。接着,他拍着肚子,又说:好呀,这灵山的瀑布好呀,好呀,真是好!

回来时,春桠唤张总到她家吃最后一餐饭。张总嘴里“啧啧”不停,头也摇个不停,“啧”完后,说:不愧是丘生、丘主任的同学,够情义!接着,他在饭桌上砸下一叠钱,说:这十几天,吃住都在你家,麻烦了!春桠连忙把钱塞回去。张总说:以后还少不得麻烦,你这样,以后不敢再找你了。春桠说:我晓得,这几天刚好有空,有空的时候,也不怕你们再来麻烦。张总笑了起来,说:好,等我这“观瀑旅游度假村”建起来,头一个,就请你,请你来当副总经理。春桠也轻轻一笑,说:我可不是当经理的料,当个服务员就不错了。张总连忙说:小用了,小用了。

张总一走,第二个月,又有客人来了,这批人,在灵山的佛子岭上,建了微波接收站,微波接收站有人了。人不多,先是三四个,后来,五六个,再后来,七八个。微波站先是有个转播台,转播台也就是一座铁架,高高的铁架,七八十米高,立在灵山的最高处,比佛子岭还高,灵山也长高了。

不过,灵山也长硬了,最高的佛子岭上,像剃头一样,削去了一片绿在方圆三四百米,铺上了一层灰白。灰白的是水泥,水泥还很厚,听说,最厚的地方,有两三米厚。客人说,如果不厚,铁架就立不住。铁架立不住,信号就收不到,信号收不到,山上山下的人,就看不清电视。

客人说的可能是真的,从此,海拔三千多米的灵山上,有了第一台电视机,电视机放在微波中转站的一间小房间里,七八个人,吃了饭,都往那间小房里蹿。

那些人,最早认识的山上人,就是春桠。他们见春桠路过,都伸长脖子,咧着嘴,龄着牙,对春桠说:进来看电视呀,进来呀。春桠的耳边尽是风声,风像扩音器,把他们的手,唤得胀胀的,肿了一样;大大的,大得吓人。那些呼唤,裹挟着风声,直往她的耳朵里灌。春桠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叫喊声,分不清来自东,还是来自西。春桠只是摇头,脚步零乱。春桠听到一些声音,把那两间房子的窗玻璃打得“乒乓”作响,她听得很陌生,她有时会捂住耳朵,绕着那些风声跑,但怎么也绕不过。春桠感到不习惯,她的脚,踩在那层厚厚的灰白上,吃不上力,整个身子想飘起来。幸亏,每次身上都有点东西,要么挎着春笋,要么挑着八角。这时,甚至有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围着她,瞧,他们还一边说,说着:看看,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眼睛却净往她身上瞧,好像在猜她衣裤的袋里装着什么东西,内衣里还藏着,掖着什么东西。春桠也不恼,不懂恼,不想恼,只是躲着他们的目光,身子在原地打转,身上的篮子和筐子,却不躲,晾得开开的,往外侧着身子,有时,春桠还配合着,说:看呀看呀,没什么,一些山货,山里到处有,你们要,自己去采吧。

春桠对丘生说:那些人,让我们有了电视看,给我们装了电话,算是好,但就是野,怎么比我们山里的风还野?丘生说:什么叫野,你到谭城来看看,就晓得,什么是真正的野。春桠说:那我宁肯不下山,宁肯不去谭城,一辈子都不去,永远也不去。丘生说:过一段时间,张总又要上山来,这次是上来设计旅游线路的,你给他参考参考。春桠啐了他一下:你叫的张总是什么人?你在谭城干什么工作?丘生说:我现在是跑项目,拉工程,我要让灵山成为闻名全国乃至全国的旅游胜地。

张总第二次到山上,与村长喝了一餐酒,跟林场的人拍了拍肩膀,说了句“妥了”,眉毛与眼睛挤成一团,摸着肚子,脸红红的、一颠一颠,醉醺醺地,就坐着轿车,下山去了。他的后腿还没有下山,路就修到山上来了,路像蚯蚓爬,先是趴开了松软的泥土,把原先的路扩成了大路,七八米宽的大路,一些树木倒了,一些鸟儿,惊得“扑剌扑剌”乱飞,之后,就不见了。一些土坡挖低了,也不见了;一些弯儿,拉直了,路突然缩短了,不险了。接着,铺上了柏油,黑黑的一层,冒着热气,热气腾腾地,慢慢往山上延伸。在空中,盖着一层淡淡的黑烟,罩了一层瘴气。灵山上,有了机器声,机器声,隆隆地,不由分说,带着轿车,上了山。春桠见张总坐在轿车里,春桠想拦住他,问他一些事儿,但她见丘生从后座里爬了出来,头发黑黑的,光光的,湿湿的,像正放鱼下去煎的油锅,春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丘生未待春桠说话,把一大摞花花绿绿的册子,放在春桠手上,说:看,这是我们的宣传画册,还有设计的旅游线路,刚印好的,张总等不及了,就送上来,想你给提点意见。春桠说:提什么意见?我长这么大,从没提过意见。丘生说:不提意见,就是有意见。春桠说:真没意见。丘生说:看都没看,就知道没意见?张总在一旁,吐了一口烟,逗了一下嘴:她是对你这位老同学有意见。春桠说:我对你有意见,你修路,怎么能砍我们的树呢?怎么能惊着我们的鸟呢?丘生说:这也算意见?如果这算意见,那就是没意见。张总接话说:如果真没意见,就让丘生带着你,下山去看看谭城的世界,看看城里的红绿灯。

秋岚

春桠说:你们呀,真让我有点看不明白,就像我们灵山烟雾缭绕的秋天。一到秋天,灵山的烟雾特别多,站在山上,脚下,云海如潮汹涌,似棉絮层叠,山间的青烟,如绢丝,轻盈,妩媚,又似披轻纱的少女,神情腼腆,美目顾盼。

丘生说:春桠啊,莫说我们,你也像灵山的秋岚,看不清摸不透。你在想什么呢?你撩开纱雾,让我好好看看你吧。这样说时,丘生不再红脸了,他的眼神,对着春桠,直直的,像他的头发,还发着光呢。春桠倒红脸了,她不敢看丘生的眼,只垂着头,盖着眼睑,说:真的,我倒看不清你们呢。丘生说:我们做的,你不都看到了吗?上山的路修好了,“观瀑度假村”也建起来了,旅游线路也开辟了,连宾馆,都在山上建好了。春桠说:正因为这样,我才看不清,搞不懂呢。丘生跺了一下脚,差点把他手中的手机都丢出去了,他脖子涨得通红,说:春桠呀,你白长到快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知?让你当副总经理,你不当,让你下山去城里培训,你不去。你窝在这山沟沟里,谁也捂不热你,你心里想着什么?我是雾里看花,看不清你。

春桠说:你们来了,山下的人,好像全涌上来了,快把整座山都挤爆了,把整座山都吵得睡不着了,你不知道?我们灵山也要睡觉的。那些上山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真兴奋呀,当然,快乐没什么不好,真的,可我想不明白,他们在大城市里,不比在这山上更快乐吗?春桠又说:现在,我们的灵山,路上的垃圾多了,树上的鸟儿少了,土里的竹笋刨光了,山里的花枝折断了,山涧的流水浑浊了,连天边的月儿,都蒙上一层汽车的尾气了,我家的小鸡找不到草地啄食了。我爸妈说,宾馆里的什么娱乐城,通宵唱歌,喊天喊地的,连人也睡不着觉了。呃,丘生,我还问你,那些山洞好好的,为什么要见缝插针,装上玻璃和门窗,为什么要喷上油漆,搞得山里满是难闻的气味?你说,在山洞里睡一晚,八百块钱,值得吗?你说,进去睡觉的男女,都是夫妻吗?丘生说:但你要承认,现在,山上的人家有生意做了,山里的土特产运得出去了,能挣得比以前多得多的钱了,连你爸你妈,都坐着客车去过城里了。我说春桠呀,你为什么就不想去呢?丘生的口气越来越急促,像跑在山顶上的云雾,脚步匆匆,越挤越紧,越积越厚,越厚越浓,把他整个的额头都遮住了。

半山腰的云雾,好像跟着他的口气,偷偷地摸上来,把整座小山都罩住了,全看不见了,只看得见云雾,只听得云雾里的惊叫声,若远若近,清晰又模糊,急促又激动。那些惊叫,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男的,有女的,一串串,一路路,连绵不绝,络绎不绝,弥漫到天边。

春桠说:以前,行走在山间,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大自然的声音,唯独没有人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的声音,没有这么杂的声音,没有这么放肆的声音。我们灵山,自己也是有语言的,她的语言,在那白光白光的石头之间,在青绿青绿的小草之间,在茫茫苍穹的日月之间,在形形色色的树木之间,在汩汩流淌的溪流之间,在云朵与云朵交媾之间,在烟雾与烟雾的缠绕之间,在虫鸣与虫鸣的对话之间。只是,现在,这么多人上来了,我们还能听得见得那些语言吗?

丘生说:不要想那么多,也不必想那么复杂,你不下山,你不到城里去看看,这山上的事,你就看不明白。山上只有云遮雾绕,山下还有红绿灯呢。

春桠看着眼前,有一团棉被大小的烟雾,绕在一座小山的半腰,它似红似白,白里透着红,红里漂着白。春桠知道,太阳出来了,但这会儿,她实在不知道它在什么位置,具体在哪个位置。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梦,那个梦奇怪得很,有一只梅花鹿,在山路上,蹦跳着,狂奔着,直到气喘吁吁,她还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东西。直到她走不动了,她刚停下脚步,想休息一下,脚下却突然起了雾,雾全生了脚,每一缕都生了脚,每一块都生了脚,每一小团,都生了脚。那些云雾,赶着梅花鹿跑,那只梅花鹿不晓得要去哪里,她跑,前面的雾把她堵上了,很浓,浓得把她的双眼蒙上了,烟雾中,好像有种刺激的气味,梅花鹿流下了眼泪。冥冥之中,春桠晓得是在做梦,晓得梅花鹿,那只可怜的梅花鹿在流泪,晓得她为什么流泪。这时,突然一个响雷,从天而降,穿破烟雾,那只可怜的梅花鹿纵身一跳……春桠身子一抖,醒了,一摸眼角,也有泪水。

春桠明白了那只梅花鹿的心思,春桠对丘生说:好吧,我下山,我要下山去看红绿灯。

春桠选了一个暮色苍茫的时候,下山。丘生的轿车还没下到半山腰,灵山就月朗星稀了。这时,灵山蝉唱虫鸣,群峰之上,月光皎洁,淡淡的云雾,从峰峦升起,缥缥缈缈,像精灵般,无声无息地,在四周飘荡。

春桠的身子也一直是飘荡的,她的头越来越胀,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她的心头掠过几缕淡淡的惊惧,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迟疑。

车子在险峻的公路上盘旋,路边的树木弯着腰,低着头,怯怯的,把枝丫探进盘山公路,胆子大一点的,扑到车子的前窗上来,车子急速的身子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掀开。峡谷里,填满了云雾,看不清身旁的悬崖峭壁,只是觉得对面的大山矮了一截。

春桠问:车技行不?丘生说:不相信我?春桠说:哪是呢,想起幼年时,哪次,我不是跟在你身后?丘生说: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有过阴天,不错,有的时候,确是落了雨,可是,我对于雨的印象,却是山间的那道虹,积水上,飞来飞去的蜻蜓,与带着水珠的花儿。

春桠说:你也像我一样,只记得花儿花儿的。丘生说:我跟你不同,我只记得一朵。春桠说:平时嘛,你说那些话,让人不认得你,现在,说这些话,也让我看不清你。丘生说:看那么清干什么,现在的人和事,不是一下子能看清的。春桠说:那我就怕了。丘生说:怕什么?春桠说:怕看不清,怕不会走路,怕走错路。丘生笑了一下,说:不怕,有红绿灯呢。春桠也笑了,说:莫哄我,带我下山,就为看红绿灯?丘生说:不是送你去培训吗?张总说的。春桠说:只怕我当不来副总经理呢。丘生说:张总说你能,你就能,何况,我也说你能。

春桠说:我不想当副总经理,我想结婚嫁人。丘生说:这个时候,怎有这种想法呢?春桠说:我不能再等了,我可以等日出,等月落,等雨下,等雾散,什么都可以等,唯独年纪等不得。丘生说:我们现在的事业刚起步呢。春桠说:刚起步又怎样,只怕没个尽头呢,不过,我又不是说你。丘生说:你让我想不明白。春桠说:我不是说了嘛,这山上云嶂雾罩的,让你我都看不明白。

冬雪

谭城这一带,不下雪,这一带,没有雪,方圆几十里没有,方圆几百里都没有。而灵山上有。灵山上的雪,也少得可怜。下得少,量少,时间也少,还要看山下的天气状况。山下冷到四五度时,山上更冷了,就有雪了。山上才不管山下下不下雪,他只管下他的,不跟谁商量,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山上就是另一个世界,至少,春桠是这么认为的。春桠长到二十一岁了,在山上,她说年年看到雪,我们灵山上,年年下雪。丘生跟她说:山下,已经六十多年没下过雪,也就是说,一个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雪,春桠你信吗?春桠说:有什么信不信的,山上是山上,山下是山下,山下怎么能与山上比呢。

灵山的冬天,是冰雪奇幻的世界,冰雪奇幻?好像是说哈尔滨吧?春桠说:我们下雪的灵山,说不定,比过哈尔滨呢。哈尔滨有玉树银花,冰凌倒挂,灵山也有。可灵山还有冰凌下青翠欲滴的花草树叶,绿的,绿如翡翠;红的,红比玛瑙,哈尔滨有吗?春桠还说:我们灵山不下鹅毛大雪,从来不下,只下雪粒,细小的雪粒,遇到急急的风呀,雪粒就走不动了,就撞树叶上了,撞树枝上了,就变成雾凇了。悬崖峭壁冰凌玉,苍翠林海玉树花,这样的景色,哈尔滨有吗?

丘生说:我去过长春,我也去过哈尔滨,我不跟你争,我争不过你。要不是开车无聊,我才不和你说这些呢,扯来扯去,从秋天扯到了冬天,不过,只怕你今年冬天,不能在山上过呢。春桠说:铁钉也钉不住我,你刚才说,谭城六十多年没下过雪,一粒雪也没下过?没雪的冬天怎么过?谭城怎么会没有雪呢?离我们灵山,也才三百来里远。丘生说:灵山海拔高,温度低,比山下低四五度呢。谭城呢,气温却比山脚下高三四度,城里人多,车多,厂子多,全是喷气的家伙,全是热气,喷到空中,把气温拉高了,哪下得了雪……

哎呀,怎么刹车,把我吓一跳,春桠说。丘生说:看见了不?前面就是红绿灯,现在,亮的是红灯,红灯就得停车。丘生又嘟哝了一句:这红灯,总是在急着赶路的时候亮起来。春桠说:你骂灯干什么呢?灯有什么好骂的?何况,赶什么路呢?慢点开,不行吗?急什么呢?

春桠说完,不再理丘生了,而是把腰挺了一下,脖子却微微一缩,倾向前方。她的头,探向前方,刚好,那盏红灯,像个俏皮的孩子,冲着她,眨着冥顽的眼。一下,两下,三下……春桠在心里数着,突然,她“呀”了一声,整个身子往后一倒,车开了。春桠的眼神慌乱地转了两圈,不知该放在哪里,她踟蹰了两三秒钟,目光停在了右边的车窗外。车窗外,斑马线旁,另一盏绿灯也亮了,电单车、自行车的铃声,轿车的喇叭声,行人的脚步声,响成一片嘶鸣,像冲锋的示威和呐喊。车轮,滚滚的,鱼样,在春桠的眼里滑行。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在人群中,在车流中,春桠看到,两个戴白盖帽的,她晓得,他们是交警。她的目光,很渴望的,拂拭在他们的脸上,她的目光,随着轿车开动的步伐,在寻找适合的角度,她知道那个角度,她在等待那个角度,她像实现一个美好的梦想一样,她在盼望那一刻的实现。

春桠终于面对面、看见了他们的脸。但那两张脸,好像并没看见她,甚至连她的轿车也视而不见,当春桠的轿车,滑过他们身旁时,她只看到了四只洁白的手套,在手势的变化间,翩然成四只蝴蝶。春桠还是回了头,她的目光又一次抬起,那两张脸,在车窗外,一甩而过,像两棵雾凇。春桠一时陷入眩晕,她用右手托住了前额。她的眼前,尽是人,像密密匝匝的树木,枝与枝杂生在一起,叶与叶叠加在一起,散乱着,迷离着,还有风,风有声,声声呼啸,凄厉,喘息,像飞鸟,一只只,不辨方向;一只只,向峭壁上撞去;一只只,奋不顾身;一只只,血肉横飞;一只只,粉身碎骨……

春桠的目光,像一只幸存的、小鸟的翅膀,“扑棱扑棱”地,掠过街两旁的景物,那些景物是浓厚的汁水,有黑,有红,有白、有绿,交汇在一起,向她泼来,向她扑来,向她压来,她的眼睛来不及躲闪,她的翅膀越来越松软,她把眼睛,又挂在了指示灯上。车子一辆一辆,开过去,红灯,还是红灯,春桠尽量不让自己着急,她把手重重地按在丘生的方向盘上,她的语气也是重重的:慢点慢点,我求求你,慢点……

春桠朝右边的车窗外看,她见,一位老大爷,已冲上了人行横道,他走了没两步,一辆轿车呼啸而来,擦身而过。老大爷退后两步,又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是向前的,他似乎只有向前,没有选择,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又毅然向前迈开了脚步。春桠的目光,像弹珠一样,跟着他,跟着他的白衬衫,跟着他的黑色便裤,跟着他手中的布袋子,跟着他要去急着办的事,她看他躁动不安的样子,她开始有点恨那盏红灯了,她觉得,这时,绿灯应出来了,应该出来闪了,快出来呀,快闪呀,绿灯闪呀,怎么不闪呀,怎么不近人情呀!

绿灯总算亮了,春桠目送老大爷往马路对面走,渐渐,她的目光成了小跑了,春桠觉得,她的目光可以更快些,只可惜,老大爷跑不动了,不是跑不动了,而是整理了一下衣领,不跑了。春桠还看见他,悠闲地,吹起口哨,站在路口,回头望望,一副志得圆满、幸灾乐祸的神情。

春桠在心里笑了一下,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那位老大爷。她感觉,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掉,车轮每晃动一下,她的心,就往下掉一公分,掉到心比脚更低的位置。她感觉,脚悬空了,两条腿都悬空了,脚在头上了,头跟不上了脚,脚在猛地踢头,头越来越大,肿得越来越大,随时要爆炸。

丘生说:快看,那款婚纱不错,真漂亮。春桠松开了放在方向盘的手,把它放在腿上,与另一只手相聚,一起放在腿上。春桠头晃了一下。丘生说:不漂亮?春桠说:什么?丘生说:你看到那款婚纱了吗,在你右边,右边,快看,快过去了。春桠说:是漂亮,新娘子真漂亮。丘生说:婚纱漂亮,模特们哪有你漂亮。春桠说:婚纱也漂亮。丘生说:再过两三年,我也给你买一件,准比那张照片漂亮,漂亮得多。春桠坐直了身子,说:你莫开玩笑。

春桠上灵山,是在一个月以后。春桠一个人上的山。客车本来是直接在佛子岭停的,春桠要求在半山腰放下自己。春桠走了一个多钟头,遇到第一个熟人,那个人呵着热气,搓着双手,说:春桠呀,你有福气,撞上今冬的第一场雪了。春桠说:也就这样了。那人喷了一口大大的热气,问:春桠,你怎么啦?春桠说:没什么呀。此后,她碰上第二个熟人,那人问:春桠,在城里,学到了啥个东西呀?春桠说:也就那样了。

丘生追上春桠时,春桠在半山腰,半山腰有一块平整之地,一亩见方,有田,春桠在阡陌处,一丛矮矮的山楂树前。丘生的轿车正好拐弯,雪蒙成白白一片,连拐角都抹直了,丘生感觉身子飘了一下,车轮差点滑了过去,他暗暗说了一句:这里倒是要装一红绿灯。这时,春桠那身花花绿绿的衣服成了红绿灯,把丘生的车唤住了。

春桠把一朵朵雪球拨开,一枚枚红扑扑的小脸,活泼泼地笑了出来。春桠摘了一枚山楂果,捧在手心。丘生扯了一下春桠的衣袖:进车里吧。春桠侧了一下身子,说:你看这山楂,其实,它更适合开着粉红色的花,结出灯笼一样的果。丘生问:张总把你怎样了?春桠说:没怎样。丘生又去扯春桠的衣袖,问:真的没怎样?我不相信!春桠说:不相信又怎样?你能怎样?丘生甩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说:我就知道他会那样。春桠说:知道还要我那样?丘生冲上去想抱春桠,他刚张开双臂,春桠已跑回到了路上,她回过头,大声问:张总究竟想怎样?你想怎样?丘生在后面追,也大声问:我倒问你,他究竟把你怎样了?春桠说:没怎样,再怎样,也与你无关。现在,我就是要上山,我要上山!现在,我想怎样,我自己晓得,我已经很清楚了。

雪,又下起来了,开始,并不大,像细细的雨滴,也不密,像喃喃的情话,却动听。慢慢的,雪像压扁了,像掺了面粉,雨滴变雪花了,变大了,却更轻盈了。风,越吹越猛,打着旋,抱成团,从山下,卷上来,叫着,喊着,嘶鸣着。雪花也越来越大,只五六分钟,就织成了一面白网,丈把远,根本看不见。屋顶呢?马路呢?树枝呢?雪,把他们隐没了,统统隐没了,漫天飞舞的雪花,把天地融成了一体。春桠的眼前,全是白的,连睫毛都是白的,眼睫下,淌出的水,也是白的,白着热气。这片白呀,一下子,铺开了她的世界,一切都掩盖了,一切都露出来了,在她的眼前,泛着光,涌着波浪。

春桠一直往前跑,丘生开着车,跟在后面追。追着追着,丘生看着春桠,由花花绿绿,跑成了一只梅花鹿。而春桠高高举起的,那枚鲜艳的山楂果,成了丘生眼里的红灯,也成了春桠下山去看红绿灯后唯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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