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怡婕妤……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本宫也无法替你多说什么，在查清事实之前，还请怡婕妤在自己宫中呆着，不要外出。”我说完这番话，询问一般看了看叶明寒，只见他眼中一道精光闪过，端起一旁的茶盏，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皇后不是说按照从前的称呼叫吗？”
我一顿，笑容僵在了那里。
再次看到蝶儿，是在第二天早晨，我出了未央宫，在后花园中散步，远远地便看见她陪着何淑妃一点点向我走近。
一身素衣在风中飘舞，头上不带配饰，她的整个人看上去比从前削瘦了不少，我看着她，心中隐隐作痛。
永志师父死的那天，她抱着永志师父的尸体，跪在皇宫冰冷的地面上，整整哭了一天，嗓子都哭哑了，到了最后甚至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安静，不爱说话，甚至不再喜欢琴乐、舞蹈了。
她从乐舞坊的舞姬变成了何淑妃灵秀宫里的宫女，何淑妃最贴心的人，变化不能说是不大。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永志师父就是当初大姬的那个驸马，所以大姬才会格外痛恨蝶儿，夺爱之仇，恨得刻骨铭心。
我只觉得无趣，无缘便是无缘，已经过去的事了，又何必耿耿于怀不肯放开？就像我对大哥哥一样，我只记得他对我的好就可以了，我努力地去不在意他的食言。
永志师父上战场两个月，完全不把自己当不同人看，他白天黑夜地作战，士兵休息的时候他在看兵书，铁打的人也吃不消，更何况是永志师父？
可是他着急呀，京城有他心爱的人在等着他，他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回不来，他们就真的要永别了，没有了她的日子，他过够了，那些时候，他只觉得生不如死，所以他就算是不要命，也要在两个月之内赶到她的身边。被敌人砍伤了，血汩汩地向外冒，他不在乎，腹部被人刺中了一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也不介意，他看不到，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看到的不过是蝶儿期待的面庞，那便是他的一切。
他对她的爱，在生命之上。
然而弩族的精兵又岂是那么好应付的？他的士兵本来就少，他若是受了伤倒下，这场仗就输定了，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依旧拿刀上战场，鼓舞军心，他要赢，他要赢的辉煌，他要让蝶儿知道，她爱上的不是一个庸人、但他还是架不住几番受伤，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上一次的伤还没好就又添了新伤，他咬着牙撑着，撑啊撑，终于撑到了战胜的那天，只是还有两天就到了约定的日期，漠北离京城那么远，他很怕，他怕自己赶不会去。
才离了战场，他跨上战马，马不停蹄地向京城赶。他想，拼了，无论如何也要赶到。他不怕疼、不怕伤，甚至不怕死，他只怕再也见不到那个古怪精灵的“傻丫头”，他答应过陪她一辈子的，他不想食言，不想让她伤心，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向回赶。
然后，相见不如不见。
他想，挺好的，能死在最爱的人怀里，他很知足了。来生，他会记得，他还欠这个丫头一个永远。
只是，于蝶儿而言，这些太残忍，因为如果见不到你，或许我还可以幻想着，你在另一片天地，生活的很好。
蝶儿素装自然不会和后宫嫔妃一样，为了讨叶明寒的欢心，她不过是出了家，守一辈子的孤灯罢了。
不过是，将自己的一辈子，埋于尘土之中，然后，风一吹，一切随同风轻轻飘散，这一生便化作虚无。
每当想到这一切，我总是会问自己一句：苏幕儿，你会有这样一天吗？
答案是不会，我很确定。
最艰难的日子，不过是在大哥哥最初离我而去的时候，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那些已经过去，现在的我，除了自己的命以外，一无所有，命还在，便是生；命不在，便是死，我不必再害怕失去，所谓的红尘，对于我来讲，不过就是这么一点而已。
我的步子缓缓减慢，我看着蝶儿离我一点点变紧，然后，她加速，径直从我身边走过。我所看到的只是她的侧影和淑妃示意地微笑。
我们之间变得很陌生，远汐的捷报每一次传到宫中，都只会加厚我们之间的隔阂。那一道道捷报就如同一道道催命符，我不知道叶明寒会让远汐活多久。功高震主这四个字，世人皆知。
蝶儿怪我，我无可厚非，然而我不得不承认的是，甚至连我自己都会有那么一点私心，我在想，如果有一部分兵权在远汐手里，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不会……
帮我……
然而我不敢再想下去，我逼得那么一个避世等待时机的男子贸然出场，我逼得那么一个干净的男子双手染上鲜血，染上权势，染上斗争……他不是我，也不是叶明寒，这样的生活并不适合他，我还有什么资格去祈求他原谅我，并且继续帮我？
他不会恨我已经是我最大的愿望。
尽管我很清楚，他不恨我，只是，会怪我。
似乎是我，害了所有的人，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太后骗了我，我也是一个受害者，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舞台上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可怜的被害者，可是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伤害了其他人。
没有人真的可怜，也没有人真的可恨，我们所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们都想要活下去，而且，要高高的扬起头，好好的活下去。
对怡婕妤的最后的裁决结果是在两周之后传开的，余贤妃带着怡婕妤亲自画押的认罪书来到了未央宫，苏沐仪自然是“被冤枉的”，分给了苏沐仪的木惜宫一些首饰燕窝之类的，这事也就算是平息了。叶明寒去木惜宫看了她一次，此后大家谈起此事的时候，无非是说一些那怡婕妤罪该万死之类的，犯了这么严重的罪过，却还在临死前反咬一口，累得沐婕妤受此委屈，一个个都愤愤不平得很。
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去看了她，特别的一番安慰自然是少不了了，带给她了一盒外藩进贡的香料，以示我对她的特别关怀。
我对苏沐仪越好，欣妃她们便越不敢轻信苏沐仪，等到有朝一日将苏沐仪从她们那个队伍中单独剥出来，剩下的一切也就简单多了。
至于余贤妃，将这件事交给她的时候，我就对她十分放心，她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处理这种事情会相对有经验许多。她处理的结果让我非常满意，我不知道是不是怡婕妤下的手，然而她确实承认了。
叶明寒亦夸了贤妃能干，说她辛苦了，级别几乎已经进无可进，想要一步从淑妃后绕到淑妃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我同样不会允许有人离我仅有一步之遥，这样的游戏不好玩，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就好像我和她是平等的。陆陆续续的有珍贵的东西被送进来广宫，
怡婕妤死之前，我定然是要再去看她一眼的，九尺白绫，白的煞人，放在殷红的衬底上，竟平添了几分妩媚妖娆之气，像是血液染红了白绫，可是，吊死在梁上的人是不会流血的。
郁芳跟着我一起去了怡婕妤的宫中，原本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宫里现在岂是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几个字可以形容得出的？破败不堪，偌大的宫殿中竟只剩下了怡婕妤一个人。
……很快就会再来人的，因为等到怡婕妤一死，很快会有人来抬她的尸体，清扫院落，等待着下一个嫔妃带着满身的荣光住进这个院落，一扫之前的萧条，那些嫔妃又会再次过来，这里又会再次热闹起来，就像是一个轮回，无穷匮。
我们不过都是这样，无论是她还是我，我们都一样。
我进去的时候，她的衣容穿戴都很整齐，表情平静，像是已经准备好了离开。
我忽然十分好奇，余贤妃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她会这样视死如归，就好像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了她，都和她无关。
“你终于来了。”
我的脚迈进屋内那一刹那，她声音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的身形顿了一下，随即微微弯起唇角，“是啊，我终于来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你不开心吗？”她并不转头看我，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那张桌子。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终于等到这天了，难道你不开心吗？”我说着，冷笑了两声。
她的头猛地转了过来，被平静掩藏的很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特别的表情，比如……恨……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将头缓缓地转了回去，嘴唇颤抖地说道：“是啊，我该开心的，终于解脱了……”她说着，仰起头大笑了起来，笑声刺耳至极，然而笑着笑着，她的泪水却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苏幕儿，我只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卖了自己以后，你仍然要将我踢开？”她的话语中，更多的是不甘。
像她那般自负的人，大概很难接受这些吧。
冷笑了两声，我的神情中有些不屑，“你以为我会傻到养一头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