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外不远处,有几座庄园,那是些豪门大户子弟跑马嬉游之所,张小菇一家到苏州城内的第三日,从苏州城往东北去的一条官道上,两个劲装少年正驭马向前,离了城门没多远,便转入一条小路,路边都是些矮小树木,有爬满藤蔓植物的围墙,再走一会儿,便能看到庄园的大门。这一座庄园内有一个很大的跑马场,那是练习马球的地方,因为太祖时候起便大力提倡,再加上本朝武风颇盛,马球如今已经风行诸多地方,一支优秀的马球队甚至能价值千金。
庄园门口有一个小厮看门,一见这两名少年骑马而来,他立刻认出了前面一位是谁,只是后面跟着那位少年却有些陌生,他在这里干活也有好些年了,这里是一座私人的庄园,很少有生客来。等两位少年在门前停下来,小厮上前笑道:“陈公子,少爷们已经等了很久了,快快进去吧,不知这位是……”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一早离开陈府,前往此地的陈家公子陈之衡以及刚到苏州不久的三儿,三儿年纪看起来更小一些,不过体格结实,这些日子个头蹭蹭地往上长,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还要大一些,而且脸也比陈之衡要更黑一些。听到小厮询问,陈之衡开口说道:“这是我的表弟,今日带来玩玩,快开门,我要进去了。”
小厮连忙把门打开,陈之衡也没心思和小厮废话什么,直接带着三儿骑马往里头去。
庄园内是一条平坦大道,道路两侧是那种很平整的树木和灌木丛,门口有一座小木屋,估计那小厮平常就呆在那里头。从这里进去,很快便看到了一大片草地,这就是庄园内的跑马场,边上有一排马厩,还有几间房舍,那是用来储存东西的。在草地中有一片用栏杆围了起来的长方形场地,那里是马球比赛的场地。此时那里已经站着几个翩翩少年,都和陈之衡差不多年纪,大声说着什么。
陈之衡刚一到,便听那里有人喊道:“陈兄,你可来了!”
陈之衡下马问道:“李兄,黄兄,周兄,别来无恙?”
一支马球队是由四人组成的,除了陈之衡,另外三人也都是苏州城的商人子弟,分别叫做李乾德,黄兴牧和周遮。这三人和陈之衡自幼相熟,又曾经同在一个学堂念书,感情自然深厚。此时这三人都已经穿戴好了打马球的衣服——非常复古风格的幞头,那是打马球专用的帽子,使用布帛制作的,里面还衬有桐木,用来保护脑袋,三人都是戴的黑颜色的折脚幞头,英俊利索;身上的是一件锦制长衫,到达膝盖,窄袖圆领,腰间则用黑色束带系好;脚上则穿戴长靴。陈之衡的那一身行头,自然也是放在这里,现在已经被仆人拿了出来,捧在手上。
这里年纪最大的是黄兴牧,已经快二十岁了,比起陈之衡要高小半个头,他是马球队中的主攻手,力气很大,看着跟着陈之衡来的三儿,问道:“不知这位是?”
陈之衡将三儿介绍了一下,几人各自打了一个招呼,然后陈之衡又道:“今日小弟只能呆一下午了,晚上恐怕不能赴宴。”
黄兴牧问道:“这是为何?”
那边李乾德也有些不满道:“陈兄,你已经推脱好几次了,莫非是因为轮到你请客的缘故?”
陈之衡苦笑道:“若是要我请客,几位兄弟只管随便去吃,记在我的账下便可,只不过这一次真的是有事在身。”
既然陈之衡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真的有事了,黄兴牧问道:“不知是什么事?若是咱们能帮上忙的,之衡尽管说好了,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什么都好商量。”
陈之衡解释道:“今晚要随家父去拜访一位长辈,几位兄弟恐怕是想帮也帮不上上么忙了,再过不久就是马球比赛的日子了,我们还是加紧时间练习吧。”说着又指着三儿说道:“在下表弟今日也来玩玩,几位兄弟不要光顾着我,冷落了我这表弟啊,哈哈。”
黄兴牧笑道:“好说,好说。”
马球比赛的场地挺大的,陈之衡所在的马球队自然不是自己训练,还有由四个家丁组成的陪练小队,家丁的水平自然很是一般,不过也只能这样凑合了。三儿在场地边上的草地上坐下来,早有仆人端上来一些瓜果点心,还有酒水,看了半天,三儿也有些心痒痒,道:“可否让小弟来试试?”
陈之衡笑道:“表弟若是想学的话,尽管上马来,为兄教你。”
到这时马球场上练习的几人也有些累了,他们都停下马来,结果仆人手中的毛巾擦汗,一面应和道:“不过可要小心些,别打着马腿。”
三儿跳起来道:“谨遵兄命。”
马球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运动,球杆击打马球的时候,很容易打伤马腿,被驯服的好的骏马也容易将背上的骑士摔下马去。球场混乱的时候,马蹄来回践踏,很容易重伤。所以一般马腿上还会绑上绑腿,养一匹能够参加马球比赛的骏马需要的花费,是养一匹军马的好几倍。三儿学会骑马,还是在刚来苏州府,去救二姐张小菇的路上,跟谭玉伦派出的先行几人学的,不过三儿在骑马上倒是很有天赋。
三儿上了马,陈之衡又跟三儿说了一会儿马球比赛的规则,便让三儿先和家丁们组队练习击球和控制坐骑灵活转向。很快三儿就将刚才看到陈之衡等人的动作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一边的黄兴牧称赞了一声:“好!”
陈府。这已经是张小菇一家来到沉浮的第三天,张小菇也渐渐习惯了在陈府的生活,只不过开始清闲下来,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在红石村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小村姑,做一些家务,也上山砍柴帮衬一下家里,日子虽说过的艰难,可是也十分充实。到了临江府城之后,遇到了大美人秋心,也因此得到了许多帮助。老实说来,在张小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她影响最大的,却都是两个女人,一个是她的母亲陈氏,另外一个便是那位秋心了。但无论在红石村还是临江府城,张小菇总是有无数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做的,但是一来到苏州府城,心中绷紧的弦放松下来,她反倒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也让她觉得,她可不愿当一个闺中小姐,也许是时候找点事情来做了。
这天上午,张小菇出了房门,便看到自己老爹,正端着一把椅子到外头去晒太阳。张小菇连忙上前帮忙,张有的腿还是一瘸一拐的,搬东西自然十分费力。张小菇一边还劝道:“爹爹,以后要搬东西叫仆人帮忙就好了,您老要是摔着可不好。”
张有笑了笑,说道:“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多活动活动,而且……”
张有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说道:“而且,这毕竟是陈家的仆从,支使多了,也不好。”
张小菇听着笑了,说道:“爹爹,老夫人的意思,您还不明白么?就算有人看着不高兴,那也得顾忌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高兴,那就行。等老夫人……的话不管用了,我们张家自然就有另外的出路了,大不了日后搬出去,现在担心那么远做什么呢?”
正说着话的时候,院子外头一个小丫头跑过来对张小菇说道:“怜儿小姐,月儿小姐请姑娘过去放风筝呢!”
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月儿和怜儿平日在府上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便喜欢带着丫鬟们放飞筝,他们自己也会放自己制作的风筝。姑娘们大多心灵手巧,制作风筝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风筝此时已经不怎么叫纸鸢,因为大多数富家小姐们玩的风筝,大多是丝织品加竹片制作的,丝线也十分纤细,阳光下几不可见。
张小菇跟着丫鬟到怜儿和月儿的住处外面的时候,便听到了怜儿银铃般的笑声,紧接着又听到月儿的声音道:“怜儿,你又不乖了。”
“这是怎么了呢?”张小菇笑着走过来。
“小菇姐姐!”月儿甜甜喊了一句。
“呵呵,我来了我来了。”张小菇走到月儿身边,笑着说道:“哎呀,怜儿可真厉害,那风筝飞的真高。”
怜儿可没张小菇那般能跑能跳,娇弱小姐,跑了几步就脸上通红起来,有了些汗意,听到张小菇的夸奖,高兴地说道:“嘿嘿,小菇姐姐也来试试么?刚才我和月儿姐姐比试呢,看谁放风筝更高。”
“妹妹你耍赖。”月儿哼了一声道。
“才没有。”怜儿嘴上说着没有,心里却有些心虚,吐了吐舌头。
原来两个小姑娘玩着风筝的时候,怜儿调皮,将月儿的风筝的丝线弄得快断了,结果一放没飞多高,风筝就掉了下来。张小菇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怜儿该陪姐姐一只风筝才是。”
怜儿和月儿请张小菇过来玩,其实也是看着张小菇一个人呆在院子里无聊,所以陪陪她说说话,这也是老夫人交代过的,不过老夫人就算不交代,怜儿和月儿也会这么做的,她们可是很喜欢,这个知道外面很多事的小菇姐姐呢。正说着话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几位姑娘在这可开心呢?”
张小菇回头一看,原来是二夫人,连忙行礼道:“二舅妈。”
“不用这么拘束。”二夫人扶了一下张小菇,又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道:“你们没有调皮吧?”
月儿眨了眨眼睛,道:“女儿正打算学写字呢。”
怜儿小脸通红,也眨了眨眼睛,说道:“女儿正打算……打算……”说着有点想不出来自己该打算干什么好,把头转向自己的姐姐:“姐,我该打算干什么呢?”
张小菇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夫人拉起了怜儿的手,笑着说道:“继续玩你们的吧,我可不是你们爹爹。”
“娘最好了。”怜儿和月儿齐声说道。
张小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却被二夫人一眼瞧出来了,心地叹息一声,说要和张小菇说几句话。张小菇自是点了点头,两人来到了一处葡萄藤架子下,只听二夫人开口说道:“老夫人的意思,本来是要姑娘尽管在府上好生住下的,不过我看小菇你的经历,也不是那种喜欢守着屋子做大家闺秀的女子,因此我就想,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去苏州织造局,老夫人年轻时候曾经在那里做女官,就怕辛苦了一些。”
张小菇不怕辛苦,二夫人的建议正合她意,遂笑道:“二舅妈,我也有这个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