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广州,夏。
“吱……”
推开铁门,院子内静悄悄,一切未曾变化。我想脱鞋光脚丫试踩地上的鹅卵石,滑溜溜布满墨绿苔藓,水池里莲花依旧绽放却多了几条小鱼躲闪,梧桐无声守护树下纳西的小木屋,此刻嘴唇轻启竟无法出声,黯然侧头听见爬山虎叶被风摇晃。
“曦曦……”湘姨站在屋外等候,我平复心悸迎面走去,她拉着我直接进了客厅,桌上已备好茶水鲜果,她疼惜埋怨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欧先生前几天刚出国了。”
垂眉莞尔,自己怎会不知道呢?我和母亲去了西西里,在那里呆了三个月后最终还是选择回国。我将母亲在老家安顿好,自己又跑回深圳进了间小公司,工资虽低但也能养活自己,平日里省吃俭用月底还可以寄点余钱给母亲。接着重新开了一个微博小号,当然只为关注欧铂铖。至从我们分开后他便很少更新博文,偶尔冒泡内容大多也只是转发欧氏新闻,外界舆论随之减小却急坏了他的粉丝团,而我唯有默默的关注,连发私信告诉他我回来了的勇气也没有。
有时遇到不开心的事很想打电话给欧铂铖,可又能说些什么。
【是有点不开心,一瞬间不开心,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眼下,我从袋子里掏出喜帖递给湘姨,她见后忖度接过还未打开已喜极而泣,眼中竟是不舍反倒顾虑问:“欧先生……知道吗?”
我含笑不语。
【我是多么想欧铂铖能来参加我的婚礼,陪我走一次红毯,尽管他不是新郎。】
【我很怕在婚礼上被主持人问是否愿意嫁给徐伟而茫然傻愣。】
【我很怕自己一时把控不住当场痛哭以至于吓坏所有来参加婚礼的人。】
……
【我甚至荒唐想欧铂铖能在婚礼举行前出现并对我说:邬曦,我们复婚吧。】
……
【可最后我只剩下奢望,奢望欧铂铖那天能来,至少让他看看我穿婚纱的样子,知道我的安好,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了。】
“你现在在哪儿上班?”湘姨关心询问。
我如实说:“回国后在深圳做了一段时间小职员,接着在老家开了间咖啡店,欢迎您们随时来玩。”
“生意可好?”湘姨问。
我点头讲:“还好。”
她听后回应:“不错,不错,那你先生是做什么的?”
我回答:“他在航空公司上班。”
“对你好吗?”湘姨定眼望着我。
我居然有点难为情,脸红点头。
“那就好,以后好好过日子。”湘姨紧握我的手重复念叨:“曦曦,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坦然道谢。
“欧老先生和欧老太太还好吗?”我突然插入的问题令她没反应过来。
湘姨思量半天才恍然大悟,笑说:“你这么改口叫,我真反应不过来。他们很好,现在还在美国度假,过段时间来广州住些日子后再回上海。”
“哎,当初听说你又流产了,我的心像被刀子戳似的。虽然我们俩相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四年,可人心做不了假。”湘姨眼眶泛红,侧脸微仰起头哽噎:“曦曦,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可千万别跟我和老章计较……你出国后铂铖几乎天天忙着工作,偶尔回来也只是进你的房间休息后便立马走人。”
我静静听她说下去,或许在一年前自己会感动流泪,可现在也只是浅笑释然。
“那这里不就只剩下您和章叔。”我环顾宽阔洁净的屋子问:“章叔呢?”
湘姨陌然叹息点头:“他一大早便去爬白云山锻炼了。当初老夫人让我来这是为了照顾铂铖,后来你嫁进来了又负责你的起居,可现在你离开了,这里也变得空荡荡的。我在欧家呆了半辈子,趁着身子骨还能活动就多照顾铂铖几年,实在干不动时也只能回上海了,现在有晓婷在铂铖身边打点一切,我也就放心了。铂铖是我和老章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太孤独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但我知道他对你不同,他肯跟你说。哎,不说了,不说了……要是你们没离婚该有多好。”
我屏住呼吸轻声探问:“能上去看看吗?”
湘姨急忙抹泪起身招呼道:“我去给你拿冰镇西瓜,你下来后尝尝。”
她随即进了厨房,我便向楼梯走去,一步,一台阶。上了二楼没有去自己以前住过的房间,也没去欧铂铖的房间,而是来到他之前为我们孩子准备的婴儿房。扭开门锁,房间内的景设渐渐出现眼前,终于情不自禁轻叹一声,同时窗边也传来微弱的叮咛响,慢慢走进去细看竟悬挂着两条兔儿手链。
我冁然而笑,真心替董恺感到高兴。
【董恺,你永远活在他心里,没有人可以取代。】
【他爱你的心,一刻也不曾改变。】
【其实这个婴儿房并不是他为我们的孩子准备,而是为了你们的‘孩子’。】
【虽然我得不到欧铂铖的心,也拥有不了他这个人,但我很庆幸,庆幸自己没看走眼。】
窗边角落还吊着一张纸片,轻轻扬起,轻轻坠下,轻轻扬起,反反复复被风玩耍。
我走进,伸手拉住纸片一角。
这张明信片上的字迹还是当年欧铂铖带我去鼓浪屿时写的,差不多两年,居然真的寄回来了。
【欧铂铖,我爱你。】
六个字,不仔细去看没有人会发现,偷偷躲在卡片角落里。
我环顾房间,终于在桌上找到一支笔,抬手轻轻涂抹,六个字瞬间被掩盖,什么都没有了。
这本来就是个秘密,只属于我自己的一个秘密。
【同妻难当唯倾情一生】
悄悄退出房间,轻轻锁上门,下楼离去。
同年,七月的北京皎阳当空却没广州显热,恰好。烈日打在昆明湖上令人昏眩犯困,好想随便找块地躺下纳凉好好睡个午觉。从佛香阁俯视远眺周围数十里的景色尽收眼底,整个湖面似蔚蓝明镜留住了时间,无声无息润染色泽。夏风拂过船儿荡漾波光粼粼,忽有馋食樱桃的冲动,裙摆轻飘扬起,闭眼放松深呼吸,发丝在肩背上抚荡,痒酥酥。耳边游客欢闹的交谈逐渐模糊只剩下自己平缓的呼吸声,仿佛置身于真空中静静凝眸颐和园风光旖旎的一切,阳光暖黄炙热,树叶嫩绿沁人,繁花粉红娇羞,这美如仙境的地方可是慈禧当年挪用海军巨额军费修建完成并晚年驻跸于此,不得不说她是个很会挑地儿享乐的主。
【这里始终没有变化,还是多年前和欧铂铖来过时看到的景象。】
谁又会想到就在几天前整个北京城还笼罩在暴雨黄色预警信号的恐慌中,首都机场每天至少二百七十五架次航班取消,延误两小时以上的航班多达八十架次,部分旅客在机场滞留,帝都完全呈现出不去也进不来的状态。
“在想什么?”徐伟拿着相机走过来。
我微笑。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颐和园。”他随手又给我照了一张说:“每次来北京都要逛这里。”
我将吹起的头发撂到耳后侧脸解颐反问:“真想知道?”
他果然一本正经依靠在绿黄琉璃护墙望着我,而我一直笑着。
“有这么好笑吗?”他搞不清状况只好将墨镜往鼻梁上推。
我遥望风景轻声答:“我也不知道,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是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辈子便永远忘不了。】
【欧铂铖,当年协议结婚时我不曾向你要过婚礼和名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开口。回想多年前你第一次带我来颐和园时便莫名喜欢上了这里,那一刻甚至幻想什么时候你能在这里向我求一次婚,哪怕是形式上逗我开心也好,现在看来这个愿望终究不会实现了。】
“见到他呢?”徐伟突然转换话题。
我会意盈盈作答:“去时刚好没在家,说是出国了。”
徐伟略显诧异立即扯开话题:“你除了这里还想去哪儿玩?”
我偏头认真思考后补充:“故宫。”
“这次为什么不去?”他随口问。
我说:“想冬天去看看,看故宫的雪。”
“故宫的雪?”徐伟早已习惯我跳跃式思维,只好将头上草帽取下扣到我头上后转身随着石阶梯往万寿山下走去。
【曦曦,找个时间我带你去故宫看雪。】
这是欧铂铖三年前某天突然对我说的一句话。那天他很开心,我知道因为他收到董恺传来的彩信,地点便是故宫,董恺在御花园里偷偷堆了个小雪人。
“邬曦……快点。”徐伟在人群中向我挥手。
我回头摆弄草帽正准备跟上去忽瞥墙角石壁处有株扶桑,不特别留意没人会发现它,虽小却枝叶婆娑,不禁回想自己上一次见到扶桑花还是和欧铂铖去鼓浪屿而后我俩便离婚了。此时我走上前去蹲下,小心翼翼捧着花儿,淡红如芍药小,楚楚动人以至于竟落入手心之中。很少有人知道扶桑花是夏威夷的州花,据说土著女郎将花插在左耳上方表示‘我希望有爱人’,插在右耳上方表示‘我已经有爱人了’。
“怎么呢?”徐伟折回站在身旁关心问。
我抬头恍惚望他,再望回扶桑花。
“怎么呢?”他微蹲俯身续问。
我竟将花戴在右耳侧,调皮反问:“好看吗?”
徐伟愣了半秒猜想我又在逗他玩便满脸鄙视转身继续往前走,我赶紧追上去死缠烂打重复问刚才的话,可他一边听着我的碎碎念,一边紧牵我的手,生怕我被来自各地蚁集蜂聚的旅行团挤不见了。同样是一年半前欧铂铖在厦门为了让我吃到‘八婆婆烧仙草’也是这样牵着我走,一直牵着,不曾松手。
如果说没有悔恨、没有无奈、没有不舍、没有遗憾……
那都是假的,心依然痛却学会了掩饰。
而我的爱人……
欧铂铖,就让我用这一生继续偷偷的暗恋你吧。
【我会好好的,那么你也要好好的。】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