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些天,谢灵每天都给梁秋打电话,可梁秋却一直不怎么搭理她。盼了圣诞盼元旦,她总希望着哪一天梁秋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可惜,却没有。她不生气,只是失望。她也不撒娇,因为她不会。她只是等着。
今冬特别的冷,又或许是梁秋生了病才觉得冷,又或许是心里寒而身体冷。总之,梁秋冷得不愿意动弹。平时和大家一样,聚在一起晒晒太阳看看书,嬉笑怒骂一如以前。但到了夜里,眼睛就是闭不上,眼泪止不住地滑过脸庞。谢灵的电话,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尖刀,刀刀刻的生疼。
谢灵和梁秋,在两个不同的所在,却是同一种境遇。事事心不在焉,上课茫茫然不知所云。要考试了,谢灵底子好,自然没有顾虑。而梁秋底子一般,本来该为这事担心的,但他很难打起精神,就随它怎样吧。不久她又听闻一个更大的噩耗,最后一场考试的前夜,妈妈突然来电话说,外婆病重,住院了。
“啊!”梁秋如遭了一个晴天霹雳,一下从床上蹦起。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接踵而至的这许多打击,出于本能,他只想逃避。他关了手机,再不愿有谁来打扰。
在考场上,梁秋一直就像在梦里。试题都大有熟悉之感,可就是不太会。勉勉强强地都答上了,心里没什么底,觉得都似是而非,却还是那样地交卷了。一考完试,梁秋也没等谁,也没通知谁,当天自己就闷声不响地一个人回家了。
回到家,梁秋发现家里很乱,并且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妈就着急地装好风衣准备出门了。她脸上写满忧虑地说:“外婆现在在医院抢救,我要去陪着看护。你和你爸在家,他会做饭给你吃的。”她又回头深情地看了梁秋一眼,把他紧紧拥入怀中,许久……“我走了!”说完,妈妈离开了。
“到底什么病啊?”梁秋焦急地追了出门问。
“中风。”
中风!中风!梁秋口中念道着这两字,半晌瘫坐在沙发上。多么凶险的病啊,但愿外婆没事。外婆是个很慈祥的亲人,是对梁秋最好的亲人。从小到大,梁秋的父母老是吵架,这个情况至今仍没有多大改观。所以每到周末或是寒暑假,他都尽量地避到外婆家。外婆子女虽多,但都不在身边。她和外公两人住在村子里,平时没什么好打发时间的,所以她也乐得小梁秋去作伴。可是自从他上了高中,外婆渐渐地变老,照顾自己都很困难。梁秋妈妈就不再让他去外婆家常住了,不过他们经常会去看望老人家。这次外婆中风,就是吊在他心头的一把刀,时时刻刻都有落下的危险。梁秋长这么大,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死亡的真实和它所带来的无限恐惧。
晚上到了很晚,梁秋和爸爸吃完晚饭时,他妈妈打来了电话,是他爸接的。
“怎么样,妈没事吧?”面容冷峻的父亲严肃地问。
“刚抢救过来……”妈妈哭了,“医生说,还没度过危险期,可能随时会……”一直强硬的妈妈也哭了,哭的如此痛。
“啊?那我明天带着梁秋去医院吧。”
“好!”
次日一早,父子二人匆匆地赶往医院。病房外,外公、姨妈、舅舅,好些人静静地坐在门口等着,一脸疲惫和担心。一见面,妈妈就紧紧地抱住了梁秋,潸然泪下:“秋,你外婆怕是醒不过来了。”听着这样悲观的话,想起小时候外婆对自己的好,梁秋也跟着哭了起来。其他众人都默不作声,眼睛湿润。
梁秋隔着玻璃窗向内探望,外婆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周围各种仪器围绕着这位白发老者。梁秋是学科学的,他相信科技的力量,他相信这些科学的仪器一定能救回他外婆的命来。
“你们都吃过饭,睡过觉吗?”他爸问。
他妈摇摇头。
“那你们去吃点东西,然后找个旅店休息一下吧。这里我和梁秋看着就行了,未来这样熬夜的日子可能还长,大家都自己也得休息好。”
外公于是领着他们离去了。
父子默默地守护,互相也不说话。他爸一直是这样的,并不多话。中午饭是二人轮流去吃的。等到了下午吃饭时,外公妈妈他们回来了,再替他们的班。他俩晚上回家休息,第二天再来接班,如此三天,仍不见好。
那一****和父亲回家,车行至一处时,爸爸忽然看到了路边的一块铁牌,上面写着:浮屠寺。他对司机大喊:“停车停车,快停车,我们要下车。”“爸,你要干嘛啊?”梁秋不解。他爸几下子就跳下了车,梁秋也只好跟上。
下来一看,梁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爸是想去拜佛。梁秋心想,爸爸平时不信这些鬼神之事,这会心急也不免会病急乱投医。沿着牌子的指引走了不远,就看到了一个杉树环绕的小寺庙。此时天色已晚,僧人正要关闭山门。
他爸忙迈开大步飞奔上前拦住,“师傅,我们想上柱香,可以吗?”
“佛家大开方便之门,当然可以,施主请进吧。”
僧人打开了庙门,梁秋跟着爸爸进去。这寺庙和梁秋在凤凰进的那一座没有多大的区别,昏暗的大殿内供着几尊泥塑的菩萨。他爸直接一股脑地噗通跪倒在地,嘴中念念有词地拜了又拜。梁秋见状,想了想,也跪了下来。他正视佛陀,心中念着:你若真能显灵,就请你保佑我的外婆,让她挺过这一关。她是个好人,一生行善,不是该善有善报的吗?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拜完之后,梁秋起身离开,他爸则捐了些香油钱之后才走。
当晚,梁秋又开了手机,没有多久就收到了好几条来自谢灵的短信。但他并没有急着去看,他此刻心里太复杂了,没有心思。长这么大,他很少能感到家庭的温暖,他不太愿意呆在家里,这也养成了他凡事独立的性格。在人前,他也尽量回避谈自己的家庭。父亲节母亲节,别人忙着给家里人打电话,而他却从来没有。一直以来,他都太忽视家庭了。直到这次外婆病危,看到“凶狠”的母亲痛哭,看到“冷酷”的父亲拜佛,他才深深地明白了家庭和亲人的真正含义。
人在外遇到挫折,总会想着能躲回那个遮风挡雨的家中,这里才是幸福的原点。梁秋正是这样,他现在只想好好地陪着自己的家人,不想为了荒唐的青春而苦恼。所以他并不去理会谢灵,至少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到了第四日,噩耗传来如五雷轰顶,“外婆现在正在抢救,你们赶快来,见她最后一面。”一大早妈就打来电话,把梁秋吓醒了。他马上和爸爸出发,连早饭也没来及吃,就打车去了医院。
等赶到抢救室时,已经太迟。护士推着一辆车出来,一张大大的白布盖在上头,那下面分明地躺着一个人形。谢灵妈妈拥着姨妈哭天抢地,外公老泪纵横。“啊!外婆就这样走了,这不是真的!”梁秋的心猛烈地蹦跳,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两只腿像瘫痪了般不听使唤。
“等一等,”他心里使劲地叫啊,他多么想叫他们停住,他要再看一眼自己的外婆。但是他终究是没有叫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推着外婆而去。他的泪水如黄河决堤一般汹涌澎湃,走了,走了,外婆确实是走了,永永远远地离他们而去了。
临近年关,外婆的出殡安葬办的并不太隆重,只是按照习俗办了几桌酒席,子女儿孙披麻戴孝送至墓地。那是梁秋最沉痛的一天。以前给人送行,虽不知道何时是归期,但好歹还有个归期,不至于太伤感。如今给外婆送行,此行一去再无归期,伤感之上更是伤痛。寒风凛冽,冬草枯黄,天地之间并无半点暖意。一行人在坟前叩拜,哭声汇成一片,令人好不心痛。
葬礼结束后一连好几天,梁秋仍然浸在那种伤痛中。整个家,也一样。妈妈再没有妈妈了,她平日里再也没有以前那种盛气凌人的精神头,每天闷闷地做家务。爸爸和梁秋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
一日大家闷声不响地都在吃饭,这时梁秋突然想起了个好主意,他向妈妈提议:“不如,咱们把外公接过来住吧?”
“秋,你能这么想,妈妈很欣慰。但是你外公喜欢一个人,他不会来咱家住的。”
“那就接来一起过年呗。外公年纪那么大干什么都不方便,又是一个人,接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不是很好吗?”梁秋兴致勃勃。
“你说呢?”妈妈目光转向爸爸。
“嗯。”他点头。
“那我明天就去接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妈妈终于笑了。
“还是我去吧,我去接!”梁秋说。
“好,你去接,你外公肯定更开心。”
当晚,妈妈进了梁秋的房间,他正在电脑上看新闻。她今天有难得的笑容,“秋,你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啊!”
他妈坐到床边,说:“你今天让妈妈很欣慰。”话语十分柔情,梁秋从来就没听过妈妈口中出现这样的话。“妈妈的妈妈去世了,妈妈心里很内疚,她生前我没有好好陪在她身边。”子欲养而亲不在,就是这般吧。“所以,妈妈要好好照顾外公。”
“嗯,我也会好好照顾外公的。”
“妈妈知道,我以前对你关心不够,时常和你爸吵架影响到了你。妈妈保证,以后绝对不再这样了。妈妈是爱你的,你要相信妈妈。”
梁秋不知妈妈是怎么了,可能丧失至亲之痛让她真的改变了。“妈妈,我当然相信啦。”
“嗯。”妈妈微笑着点头。额头上的皱纹暴露出时光的无情,双鬓的几丝白发也来得太匆忙。“对了,”他妈出门的时候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你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梁秋惊慌中予以否认。
“真的?”她似乎不信。
“真的,没有!”
“哦。”他妈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