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弥漫藏香的气味。两个青花瓷盘上托着两个小小的黄铜香炉,两支细长的玛尼藏香顶着两粒红红的火点,两根细长的烟笔直地升起。偶尔有一丝风吹进来,那悠蓝的烟雾便变得弯曲、扩散,消失在天花板上。那方藏族的古印章,就放在桌案的一个小小紫檀托座上。安欣瞪着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仿佛那方古印在不经意间就会变化了形状。
炎只对这个奇怪的东西保持了最初的一分钟的热度,便丧失了兴趣,甩着尾巴睡觉去了。到是腓,竟然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关注。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保持的笑容,在安欣眼里绝对是恶魔一般。她不由自主地便对那个尚未谋面的小家伙产生了极大的同情。
腓微笑着用他纤长的手指在印章上轻轻的摩挲,那冰冷的铁印章,似乎在摩挲中温暖起来,因而温润了许多。透过弥漫的香气看印章,印章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迷幻的味道。慢慢的,有一道青烟穿透香气缓缓升起。腓把手指伸过去,那道青烟就缠绕在他的手指上,渐渐凝聚成形。安欣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
“龙神!”腓笑着说。
别开玩笑吧!这个像蚯蚓一样的家伙居然就是传说中的龙神?说什么也不能信。安欣扳过腓的手指,发现缠绕在他手指上的东西真的只有蚯蚓粗细,通体蓝色,蛇一样的身子,却有着蜥蜴一样的头。
“这就是龙?”安欣怀疑的态度始终没有放松。
“是啊!”腓动了动手指,这个举动似乎把小龙吓了一跳。
“龙怎么是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威风!他就叫尼玛?怎么跑到印章里去了?”
腓皱了皱眉:“你的问题还真多啊!真是麻烦!叫它自己和你说吧!”腓拉过安欣的手,缠绕着小龙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弹了弹,小龙乖乖的脱离开他的手,盘在了安欣的手掌。安欣托着它,觉得手心有点痒,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手掌动了一下。仅此而已,小龙便受到惊吓似的哆嗦了一下。安欣真是觉得越看越不像龙神,胆子这么小:“喂!你说话啊!”
“是!”小龙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它实在是太小了,安欣看不清它是不是在用眼睛看着她。“我不叫尼玛。我本来就没有名字。我是最下等种姓龙神,被封印在这方印里已经有十几个世纪了。”
“最下等种姓龙神?那是什么?”安欣不解。
“是!就是龙神种族里最下等的种族。”
“咦?龙神种族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安欣头一次听说。
“是!最初,各种类别的龙神都是从创世金龟生出的六个蛋中诞生的,六个蛋所生的龙神就构成了龙神最初的六个种族:王族龙神、贵族龙神、平民龙神、最下等种姓龙神、白族龙神和躲避族龙神。六种龙神有着六种不一样的体貌,我们最下等种姓龙神就是拥有蓝色的蜥蜴头。第一批龙神诞生以后,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不断的与其他神灵发生着婚姻关系,产生了各种不同属性的龙神。这些事都是由苯教始祖辛绕米沃从神魔处得知,然后又亲口所讲,整理成《十万龙经》,才使人们得以知晓的。”
安欣听完觉得更加迷糊了,想不到一个龙神会这么复杂。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涌现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在哪儿听过或是看过吗?“怎么这么麻烦?”安欣皱着眉。晓龙神看到她皱起眉来似乎特别的紧张。安欣看看小龙,又看看腓。腓一脸淡然的样子。“你怕什么啊?”
“啊!我只是一个最下等的龙神,在大神面前…”小龙的话还没有说完,腓忽然用手指在它的身上点了一下:“别多话!”小龙吓得一哆嗦,看那个样子晕过去都有可能。被腓这么一说,小龙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腓在瞒着她什么呢?安欣不满的看了腓一眼,腓却装作没看见。她看看卧在手掌里的小龙,实在有点头疼:“你就这么小吗?不能大一点啊!这样子实在难受!”
“啊!那倒不是!那我现出本相啦!”
一阵青烟过后,掌心的小龙不见了,一个英俊的少年赫然站在眼前。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黑红的皮肤,身着藏袍。那一身藏袍是礼服式的赘规,上衣的内衫,用紫红色的丝绸织成,对襟高领、襟边和领口均用金边或银边镶嵌,看起来格外得绚烂夺目。外衫上绣满了妙莲的花卉图案,用虎皮镶着边,镶边上还有白皮毛拼成的嵌成图案。白茧绸的裤子,一双藏式的长统靴子。身上的佩饰让人眼花缭乱:嵌满银花的藏钱包、象牙手镯,火镰和银刀。再配上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散开的及肩的长发,那种英俊的形象和剽悍的气质让人为之倾倒。
腓显然对安欣那直勾勾的目光有些不悦,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安欣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赞叹:“好帅啊!”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了,红了脸,用手摸摸头。
“你没有名字啊!那就叫你尼玛吧!多吉不是就这么叫你吗?”安欣高兴的说。
少年点点头。他一笑起来还有些羞涩。
安欣越看越喜欢,算是白白捡来一个美少年,这种好事少有啊!“你说你被封在印章里十几个世纪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尼玛听说,脸上的神情有些没落。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明显有了一层雾气,看了叫人心疼。“那是很远的事情了,我都有些不记得了!”他垂下头,低声说。安欣当然知道这是托词,可是,看到他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她自然心里也有许多不忍。还是不要问了。他大概,也有很多伤心的往事吧!
尼玛就这样住了下来,成为了这个奇怪的家庭里的新的一员。反正这个家里已经有腓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况且尼玛很可爱,还总是抢着干活,和不食人间烟火的腓以及好吃懒做的炎一点儿也不一样。你看他的时候,他总是腼腆的笑着,话不多,而且一说话就脸红。而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偷偷露出调皮的一面。那个时候,你就会觉得,那就是在店里捣乱的那个小尼玛。他对腓总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尽管安欣说了很多次,他还总是那个样子。腓倒是泰然处之,没觉得有什么,只有安欣为尼玛愤愤不平。
闲了的时候,安欣便会拉着尼玛给她讲故事。她趴在床上,尼玛坐在地上,靠在床边,把那些美丽的神话传说给她娓娓道来。每当尼玛盘坐在卡垫上,在幽幽的灯光下,向安欣幽幽地讲述着虚幻玄妙的古老故事的时候,她更加感到了一种纵深的历史感和不可知的命运感。
有一次,安欣问起尼玛吐蕃王朝的事。尼玛用一种留恋和神伤的语气告诉她:“吐蕃,那是一个美丽的国度。虽然我出生在吐蕃的末世,战乱纷争席卷了大地,可是那里依旧是最美丽的地方,是我的故乡。到处是连绵的山峰,山如屏风,山旁就守护着一片又一片的湖水。从山脚到山腰,阔如蟒带的湖岸线层层环护,明白无误地记载了漫长岁月中湖水怎样一次次猛然跌落。在山山水水之间,就居住着神灵。神灵赐福于人,人怀着感恩的心虔诚的礼拜。吐蕃王朝的盛名几乎传遍了整个世界,即便最后它有些摇摇欲坠,但伴随王朝与生俱来的磅礴气势却一点儿也没有减退。我真的很喜欢那个时候,直到现在,我还依旧向往着那个年代。”
安欣也被尼玛的话打动了,内心充满了神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听过那个传说吗?就是有关吐蕃王朝小公主的故事?”
“小公主?”尼玛似乎有些动容。
“是啊!吐蕃王朝的最后一个小公主!你见过没有?她长得漂亮吗?”
“嗯!见过!”尼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她很漂亮!日月星辰都没有她美丽。她的眼睛清澈而又多情;她的嘴唇,像绽放的花蕾一样诱人;她的声音,比百灵鸟的叫声还要来的悦耳。吉祥女神在她的美貌面前也要退却三分。”尼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注视着远处。幽远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的界限,正在静静的遥望着那个美丽的公主。“她叫拉姆!藏语就是仙女的意思!和她真的很相配!”
“嗯!”不知怎么的,安欣觉得尼玛有点忧伤。可她忍不住还是问:“尼玛,传说中公主留下的盒子是什么?”
“盒子?”尼玛感到很意外。
“是啊!传说吐蕃王朝结束的时候,小公主留下了一只神秘的盒子。在那个盒子里,藏着吐蕃王朝最后的希望!”
“藏着希望?”
“是啊!传说是这么说的!”
“是吗?我不知道!因为,从吐蕃王朝结束的时候,我便被封进了那方印章。以后的事情,我再也不知道了!”
打那儿以后,安欣发现,原来尼玛的心里,也藏着许多秘密。平常的时候,尼玛见到他们,总是会腼腆的笑一笑,可是偶尔,他的脸上也会流露出许多寂寞的神情。每次,当那双黑色的眼睛黯淡下来的时候,连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悲伤。尼玛和腓一样,在他们的背后隐藏的,都是神秘。
有一次,安欣忍不住问腓:“你知道尼玛到底为什么被封在印章里吗?”
腓摇摇头。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把他封进去的吗?”
“大概是寺院!”
“寺院?”安欣颇感惊奇。她忽然想起腓似乎也是被寺院封在那面铜镜里的。
“你听我说,谁都会有过往的!”腓看着安欣:“可是,如果那段过往对于那个人是一种忧伤的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提了!”腓把目光转向尼玛,他的目光似乎也有些神伤。
“嗯!”安欣点点头。腓的这些话,不仅仅是在说尼玛,也是在说他自己吧!
这一天晚上,月光特别的清幽。幽冷的月光从天空倾泻下来,照在人身上,似乎也照到了内心心伤的地方。尼玛一个人,静静的盘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望着天上的月亮。痴痴的目光,仿佛是在遥望着思念的情人。安欣从他身旁过,他都没有发觉。安欣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本来不想打搅他,可是实在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还是出声问道。
“啊!”尼玛闻声这才发现安欣的所在,红扑扑的脸颊变得更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安欣手上:“这是噶乌盒!”
“噶乌盒?”安欣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它小小的,看上去像是金制的,外表的雕刻十分精美,一面镶嵌着一颗绿松石,另一面镶嵌了一块红珊瑚,美丽极了。
“噶乌汉语就是护身符的意思。在藏地是最常见的饰物,也是护身的灵,几乎人人都佩戴的。里面装上小佛像之类的东西,可以护身防灾。”
想不到这么小巧的东西居然还可以打开。安欣轻轻把它打开,很意外的,里面居然是一颗小小的珠子。
“这又是什么?”安欣倒在手里看。
“这是菩提子。这一颗叫摩尼子,摩尼就是宝珠的意思,很难得。它是一种植物的果实,带着它可以驱邪避灾,助人平安富贵。”
“嘻!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安欣笑着问尼玛:“是女孩子送的吧!”
“嗯!不…就是…朋友啦!”尼玛低下头,难为情极了。
安欣笑嘻嘻的把摩尼子放回去,然后把噶乌交回到尼玛的手上:“什么样的朋友啊?一定是个喜欢你的漂亮女孩子!”
不料,尼玛接过噶乌,眼睛里却飘过一片乌云:“不!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朋友罢了!”尼玛把拳头攥的紧紧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仇视的表情覆盖在他俊朗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