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从七巧儿的嘴里,我什么也探听不到,她只是信誓旦旦的与我笃定,****翎没有性命之虞,她是聪明人,不像我这样蠢笨,看得透世间所有的人心阴谋,我是个蠢材,我相信命相信预兆,于是我只能回到自己房里,将娘的画像挂在床后壁上,虔诚跪下:“娘,女儿这辈子第一次求你了,保佑刘大学士平安归来,娘,你帮帮我……”
此时才懂得为何莲心会在佛前如此虔诚,她不知道女儿的现状,只得哀求佛祖保佑,就如同我不知道****翎的未来,只能哀求娘亲帮助一般。
祷祝百遍,心里也始终不安,跪得双膝都麻木了,却又不肯站起来,两眼直勾勾盯着娘的画像,看着她姣好的容貌,心里胡乱的在想:若是青烟直上便是刘学士平安无恙,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无人叫门便是刘学士无恙,若是……纵使一一应验,心里的惶恐也丝毫不减。
“下作的小娼妇,叫你哭,叫你哭,号你娘的丧……”外面突然吵闹起来,孩子哭和大人骂一齐传来,这哭骂声引来了楼里其他人的不满,于是骂声渐渐连成一片,我无心凑热闹,跪在画像前发愣,却猛地听到了莲心的嘶吼:“滚!”
我吃了一惊,强撑着扶墙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出去,从三楼向下一望,楼上楼下的姐儿们全出来了,莲心在一楼死死搂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一个破衣妇人嗤笑:“我道是谁,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小娼妇找到大娼妇了。”
琴姨站在那里,脸色很是难看:“闭上你的臭嘴,要多少银子?”
“哈,方才不过想要十两,这会怎么不得提价,这可是家学渊源,血脉里就留着名妓的根,你可是平白得了个宝贝……”妇人犹在讥讽莲心,琴姨打断了她的话:“咸尻淡话,多少银子?”
那妇人看来是来卖孩子的,那孩子难道与莲心有关?难道是莲心的女儿?
“起码要,三十两。”妇人仿佛咬牙切齿,琴姨面露讥讽,还没说话,莲心已经冷笑,将那孩子死死拉在手里:“我还当你多有见识,原来开口也不过区区三十两,给你五十两,快点滚的越远越好!”
说着,莲心一挥手,竟是一个银锭子甩在了妇人脸上,妇人吃痛,又不舍得银子,死死抓在手里捂着脸冷笑,一步步后退道:“我自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比不得你见过大世面。”
孩子被莲心抓在手里时一动不动,这会看着妇人要走,竟死命要把手从莲心手里扯出来,哭叫起来:“娘,别扔下我。”
妇人已经走到门口,回头哼了一声:“那个才是你的娼妇娘。”
说完,她跑了,孩子在莲心手里像一条活鱼,莲心蹲下去哄着:“别哭,别哭,娘在这呢,娘终于见到你了。”
我看着,说不上是喜是悲,莲心终于见到她的女儿了,却是这样的相见。
琴姨和莲心好容易把这孩子弄进了莲心屋里,我也凑了进去,孩子哭的悲戚,莲心于她亲近她便露出很害怕的模样来,琴姨好言好语哄着,她到肯听一两句,我看莲心实在急切,只能在一边拉了她:“别急,七八年了,她从没见过你,要亲近也不再这一会。”
好容易哄着那孩子吃了些果子喝了碗莲子羹,孩子在床上躺着,由琴姨哄着抽抽噎噎个不住,我把莲心拉去了七巧儿房里,七巧儿也劝她:“别急,你们是亲母女,过几****自然与你亲近的。”
莲心坐在那里红着眼抹泪:“我原本想着,他家休了我,但是会把这孩子当个人看,再不济也不至于太折磨,方才你没看见,那婆娘竟是抬手就打抬腿就踢,刚才在屋里我硬是拉开衣服看了看,前胸后背都是青紫伤疤,那双手哪里像是个孩子的手,比后院洗衣服的婆子还不如,可怜我这女儿……”
继母的故事,戏里没少演,故事没少听,如今见着真的,还是气的牙根痒,我也看见了一星半点,从小虽然也挨过打,但是这会才明白,那恨铁不成钢的打和存心折磨的打有多大区别。
“以后跟着你,也就好……”我的话没说下去,莲心也愣住了,七巧儿也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前再吃苦受罪,也是清白好人家,如今跟着莲心,要做什么?
“先留在这里,好歹吃穿用度都比在家里好,也有你有我们照应着,你做不了几年也就赎身出去了,一并带走不就得了?”七巧儿看着莲心发愣,连忙接口,莲心听了,微微点头,若有所思:“是啊。”
孩子睡了一觉,起来只是怯怯的哭,我用各色糖果哄了,才声如细蚊似的说:“我叫柳叶。”柳叶不能住在楼里,这楼里到了晚上不堪入目的东西太多,莲心怕她学坏了,思来想去只能先安置在曾经用来“关押”我的浴堂,从前是我住她们不曾多做布置,这会柳叶要住进去,秋甜自告奋勇跟柳叶住在一起,楼里的姐儿各个都想帮忙,没多一会那鄙陋的浴堂就挂满了各色玩物,堆满了各种零食。
到底是孩子,看着那些玩物脸上就露了笑意,莲心看见柳叶笑了便好似心醉了一样,搂着她说话,柳叶脸上仍旧有些胆怯,却肯跟莲心说两句了,只是说了两句以后就扭着身子往秋甜背后躲。
跟着她们折腾了一场,我心里竟也松快了些,等回了房间关上门,手腕上的玉镯沉甸甸压着骨头,心头才又沉重了起来。
汝南王的消息是在十余日后才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确切的消息来自乐府周大人嘴里,说是千秋宴上汝南王献上了美人马队列阵表演,谁知表演结束后美人下马谢恩时,竟有个女子马鞍下掉出一柄匕首,那女子当场就被拿下,马队里的女子被全部抓了起来,每个人身上都搜出了兵器,拷问一夜,都招认说是汝南王安排她们身藏利器,色诱君上,伺机行刺。
汝南王如今在大理寺,无论是否是他安排行刺,如今却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翎在天牢里,审问汝南王的党羽大约需要很久,轮到他头上不知要何时了。我心里焦灼,天牢那样的地方,想想也知道必定不是人待的,就算是不拷打干关着也是个问题,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去求了常宗饶。
“这件事情牵涉甚广,稍有不慎就是灭门的祸事,我不能领你去探监,但是你信我一次,最后一次,我保他不死!”常宗饶拒绝了我,他死死握着我的双臂要我相信他最后一次,我只能点头,他带着几分不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无奈之下,我只好点头。
也许他没有威胁我,可是在心底,我还是把他当成了拯救****翎的救命稻草,说起来真好笑,****翎是我的救命稻草,而他是****翎的。
答应了给常宗饶机会,他当晚便来了,定了老地方,只是这次,叫不必再铺上那虎皮褥子,而是摆上了笔墨颜料。
“让我给你也画一幅画像好么?”常宗饶很认真的看着我,我点点头,他便上下打量着:“去换一身衣服吧,还有,重新梳梳头。”对镜站立的时候,我明白他说的没错,三日不曾好好梳头了,再不梳理,怕是头发都要结成毡条了。
秋甜站在我背后费力的为我梳开那些打结的头发,她一贯痛恨做这件事情,可是此时却是没有多话,狠狠的抿着嘴唇,我看着她的表情在镜子里若隐若现,忍不住开口:“你在生谁的气呢?”
“谁说我生气了?”秋甜瞪了我一眼:“唉,刘学士真是,真是,呃,命途多舛。”她大约是想说他时运不济的,我无奈的笑了一笑:“是呢,好事多磨,你看上他了是么?”想着那****跟我念叨叫我赎身时千万带上她。
“看上他?切。”秋甜竟然嗤之以鼻,却又很快转了表情:“我是替你难过。”我看她神色严肃,不由得一愣:“替我?”
“妈妈以前念叨过的,还嘱咐千万不叫告诉你知道,听说你娘那画像,是你娘生前最后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那人给画的,画完了画像那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秋甜声音极小,像是生怕被人听到似的,我懂她的意思,她是觉得这会常宗饶替我画像这个举动有些不吉利,我叹了口气,怪不得其余的遗物都不在这里,原来我爹他从没机会再回来取走画像。
换了一身月白的裙衫,配上孔雀石的项链,发间是翡翠蜻蜓点荷发簪,陪着星星点点的珍珠发针,腕上的手镯仍是戴着,坐在常宗饶对面,执一柄彩蝶穿花团扇,他看了我良久,才低头落笔。
“他还需要多久才能出来?”我低低的问,他没有分神,看我一会,落笔琢磨片刻,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我:“事关重大,牵连进去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会才刚开始,你不要急,最多我找个时机安排你探望他。”
说了要给常宗饶机会,我便不好再开口询问。
画像一连半月,终于在七夕之夜完成,他将那细绢小心翼翼的举起来,我站在他身边看过去,画中人恬静安然,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像么?”
“这几****笑了么?”我微微疑惑。
常宗饶小心的将画收起来:“你笑的样子,一直在我脑子里。”
曾经,年少无知,爱的懵懂却也直率,那欢笑怎是经历沧桑之后能比拟的,别说是他,就连我每每对镜发呆的时候,也在怀念当年的笑容。
常宗饶携着我的手,桌上摆了三碟糕点和一壶热茶:“尝尝,我亲手做的。”
“你?”我惊讶。
“嗯,既然要你给我机会,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尝试了好几种,就着三种勉强像个样子。”他带着笑,我捏起一种白色的一块,咬了一口,甜,甜里带着生面粉的味道,说不上是个什么口味,好像是白糖糕,却又比白糖糕硬许多。
“这是?”
“白糖糕。”
常宗饶笑着:“尝尝我做的豆馅年糕。”他指着另一碟,我举筷夹起,那年糕却像是流水一样从筷子间流淌了下去,根本夹不起来,豆馅漏得到处都是,常宗饶大窘,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年糕上锅蒸熟了么?”
“你又笑了。”他痴痴的看了我半天,回了我这样一句话,我一愣,心头一痛,岔开话题:“这案子还要审理多久?”
常宗饶的神情黯淡了下来,语气淡淡的:“怕是还要等,皇上着了东海王审理,如今不要说大小官员,连长沙王和燕王都牵扯进来,如今长沙王也被押在大理寺,燕王被羁押在京,软禁在府里,朝堂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翎在天牢里无人问津倒还是幸运的。”
原来,闹得这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