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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Δ心结

真快!施工中的八方街,一座座高层大楼拔地而起,初具规模。罗贯才看着大变样的八方街很感慨。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约了王浩。

约王浩到这儿来,当然不是找尤优的追求者挑战,挑战是唐豆豆那种小孩子玩儿的小儿科游戏,当然,这种小儿科游戏有时候也会发生在个别不太成熟的大人们身上,比如说,王浩的爸爸。当然,罗贯才也不是替他们公司推销房子,司机和销售暂时还没归到一个部门,叫王浩来这里,是要给他讲一个故事。

“我去!”

王浩听到这儿,做擦汗状,比挑战还小儿科吧?

“有关八方街一户人家的故事,你肯定有兴趣。”

“你是要给我讲一户姓尤的人家的故事吗?”

罗贯才并未理会王浩的笑侃,娓娓道来。

他和尤优是发小,而且是相互信赖、相互关照的那种。罗贯才并没打算从头讲起,而是要着重讲讲上世纪最后一个年头初春的某一天。

那天,尤优像往常一样,趴在她家外屋窗下的小桌前写作业。小萝卜来找尤优玩儿,蹲在她家屋外的窗下,隔着窗户把几包酸梅粉扔到尤优的桌上。

屋里传来争吵声,好像是“日子不过了,离婚”这类话。尤优卷了两个纸团塞进耳朵里,继续写作业,虽然习惯了,但她也很烦,抱怨他们一吵架就说要离婚,自己也不嫌烦。可她这话没说完,就听见里屋的房门猛然被推开,紧接着,尤叔抱着春姨跑出来,当时他俩满身的血往下流,尤叔一边肩膀全被血染红了。

小萝卜惊呆了,等他反应过来,再看尤优,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他赶紧用手捂住尤优的眼睛,那时候也分不清他们身上到底是谁的血,后来才知道,是春姨的头磕坏了,再后来,一直都没醒过来。

春姨在医院抢救的那几天,小萝卜常常去看尤优,为了让她开心起来,还特意买了一只小猫给她带去,可是无论怎样逗她玩儿,都丝毫不起作用。那些天,她总是呆呆地看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妈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八方街的上空,几百米高的塔吊在高空缓缓挥动手臂,罗贯才眺望着高处,思绪万千。

十三岁,亲眼看见爸爸妈妈因为吵架闹离婚,妈妈受伤导致变成植物人。尽管长大了心里也明白结婚、离婚、变植物人这三者之间其实并不存在必然联系,但是心结已经自小形成,所以导致对婚姻产生恐惧。

所以,当她喜欢一个人,希望和他走下去的时候,就会更加惧怕将来会失去,出于心理保护,迫使自己对这份感情断然止步。

上一次,唐豆豆把尤优接受她挑战的消息告诉王浩,王浩一兴奋,就傻乎乎的跑去诊所向尤优求爱,结果不但遭到拒绝,还因为这事被中断来往。王浩由此弄懂了,他一直不明白高中的时候,他和尤优坐同桌,关系向来非常好,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尤优不再理他了,直到毕业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罗贯才乜斜着王浩,有些嫉妒。“说明那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

王浩兴奋之后,不免气愤,罗贯才就是利用自己对尤优心结的了解,帮着豆豆,也帮着自己,离间他和尤优的。

“那我干吗告诉你这些?”

对呀,为什么?王浩愣了愣,难道是自己小人了?可他还是不明白,以前他也经常跟尤优开“亲上加亲”、“咱爸咱妈”之类的玩笑,尤优却一点儿不良反应都没有,为什么那天他去正式示爱,她就心理保护了呢?

“‘一旦认真,就会恐惧’,这不正说明,你是进到她心里去的人吗?”罗贯才不免伤怀。这也正是我这个亲密发小虽然近水楼台很多年,却始终踏步不前的原因所在。

“原来‘大智若愚深藏不露’说的就是你呀!”

罗贯才对尤优的感情如此厚重,这是王浩所没想到的。

罗贯才一扫脸上的凄惨,“你不要太崇拜我,这个结论我也是最近才从你身上悟出来的。有人比你更懂尤优,你也不必压力太大,我既然能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就是希望有人能成功。”

“我不崇拜你,但我必须仰视你。哥们儿,你够爷们儿。”王浩由衷地给对方竖起大拇指。

罗贯才不是帮王浩,他只是希望有人能帮优优扫除心结的困扰。尤优既然很早就喜欢王浩,那么他的胜算就比自己大。罗贯才主动伸手击掌,鼓励王浩:“哥们儿,祝你给心理医生的治疗早日成功。”

王浩对罗贯才很感激。接着,又生疑问,“那尤优自己对她的心病清楚吗?”

罗贯才知道,尤优对这个敏感问题一直保护得很紧,他今天所说的结论当然不可能是尤优告诉他的,而是他本人辛苦研究总结了很多年才得出这样的成果。见这位哥们儿捡现成的没个够,罗贯才不再免费奉送,一脸讥诮。

“想知道答案,自己去找。”

王浩当即丢下罗贯才,自己去找。一点儿没顾及人家的情绪,真做的出来。

来到心理诊所,尤优正趴在办公桌上睡午觉,王浩没叫她,发觉她睡觉都带着表情,很有意思。

尤优做梦了。

梦里,又回到八方街。不同的是,街道宽阔,两侧高楼林立,每一座都高耸入云。尤优站在街道一端,仰望高楼群,乐得嘴角快咧到了耳朵根,这么多的房子,全是我家的吗?

忽然,街道前方传来争吵声,是一男一女。男的说,“没法过就不过。”女的说,“不过就不过,离婚!”

“爸爸,妈妈——”尤优听出那是爸爸妈妈的声音。她朝着吵架声传来的地方跑过去,争吵声还在不断继续,尤优拼命朝争吵声传来的方向奔跑……跑……却如同在跑步机上,丝毫未前行一步。

街道两侧的高楼岿然屹立,始终看不见街道的尽头,尤优抓狂大喊,想让爸爸妈妈别吵了,可是前方的争吵声越来越近,狂奔的尤优却始终无法到达……尤优感觉好累……她跑不动了,却停不下来……恐惧中,有人推了她一把,醒了。

是王浩。他坐在诊台上,一脸坏笑地看着尤优。

“做梦跟人吵架呢?”

“没有啊!”

尤优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脖子。昨晚看书看到很晚,中午吃过饭,感觉眼睛发沉,趴在诊台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就睡着了。迷瞪的这一会儿工夫,就做了个梦。

“那你不停地喊我,让我快来救你。”

瞎说。这个梦,尤优从小到大做了不下八百回,自己还不清楚自己喊的是什么?

王浩坐过来,正经八百的向尤优请教问题,“你整天给形形色色心理有问题的病患看病,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存在心理问题?心结、创伤或是对某个方面感到恐惧?”

“你想说什么?”

“比如说你对自己的感情,对待谈恋爱、结婚、离婚什么的,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不同于常人的看法?”

尤优很警惕地,“想趁我撒癔症,套我的话吗?”

撒癔症能撒到这般警觉的程度可太不容易了。王浩看着尤优,有些担忧,但又似乎证实了什么。那么,他的家人知道这个问题吗?

王浩觉得有必要弄清楚。

经过对尤老师和齐奶奶的一番探问,王浩发现他们对尤优的事确不知情,尤老师还以为王浩的这次拜访为的是通过长辈对尤优多做些了解,帮助他们的关系顺利发展。

王浩因为晚上有约,陪尤老师和齐奶奶聊了一会儿,便要告辞。他的一个同事最近负责的一个案子,也是一品鼎盛负责拆迁的,给居民处理得不太好,总是出事,最近居民们又联合申请重新评估,那位同事知道王浩曾与一品鼎盛打过交道,所以想向他取取经。

唐一品最近遇上麻烦了?太好了!迟钝的爸爸倒是对这个信息很敏感。

Δ举贤不避亲

尤曙光出现在一品鼎盛,这很难得。

唐老板的宝地果真是气派,让尤曙光大开眼界。再高尚的人都有对“对手”幸灾乐祸的时候,但尤曙光不是,他来为对手排忧解难的。

“尤老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最近没人去拜访你全家,你寂寞了?”

两位老朋友一见面就互相奚落上了。

“唐老板太客气了。听说唐老板最近很忙?”

“算不上很忙,不过是又开辟了若干个新项目。”

“巧了,我就是来给唐老板推荐好帮手的。”

“帮我吃亏还是帮我倒霉?”

“唐老板说笑了,这个人你肯定用得上,能说会道,古道热肠,跟人自来熟,在大企业做过很多年的组织协调工作,听说唐老板的公司有一处新的拆迁项目,居民们意见很大,闹得沸沸扬扬,如果这个人出马,再难缠的人都能被她一举搞定。”

“是吗?有这样的人才我倒是很想见一见,不过听上去,这个人我好像认识,她是不是叫赵迎春?”

“唐老板果然智慧过人。”被对方猜中,尤曙光觉得这更是好事,至少说明他对赵迎春已有了解,且印象不错。

“尤老师才是技高一筹,给自己前妻当起托儿来,自卖自夸,连吹带捧,一点儿也不比职业经理人逊色呀!”

尤曙光见对方并不认同赵迎春的能力,表现出更大的诚意,“我是真心实意来推荐人才,唐老板要是看不中也没关系,不怪千里马遇不上好伯乐,只怪唐老板事业发展的太顺利,不需要人才。”

“好吧,我让人事部抽空安排。”

尤曙光不免惊奇,这么爽快?!看上去,唐一品不像是敷衍。“是我哪句话打动了唐老板?”

“你说的每一句都无法打动我,我为的是婉华。”唐一品直言不讳。

尤曙光也实话实说:“婉华早就对你彻底失望了,这种失望不会因为你聘用赵迎春而发生丝毫的改变。”

“赵迎春有了工作,留在家里的时间就减少了,这样,婉华在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你这么积极的把你前妻往我这儿推销,为的难道不正是这个吗?”

就冲唐一品对婉华的保护,尤曙光真心感谢他,也替婉华谢谢他。但唐一品并不领情。

“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老婆,只能由别人代劳了。”

机会在每个人面前都是均等的。从前这个机会在唐一品的手里,但他没珍惜,现在机会握在了尤曙光的手里,有唐一品从旁做榜样,他只会把机会握的更牢,更加不会再交还到放弃者的手中。至于赵迎春,尤曙光郑重告知唐一品,我绝不是虚假推销,你会看到她出色的工作能力。对于给赵迎春安排的职位,尤曙光希望,职位可以不高,但听上去一定要很重要,让人一听就很有存在感。

要求还不少。

尤曙光从一品鼎盛回到百合苑,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赵迎春在前面走着,垂头丧气,像是受了委屈。他知道,赵迎春自己出去找了几天的工作,都是同样的结果,用人单位要么是嫌她年纪大,要么嫌她生病年头太长,跟社会脱节,不予聘用。就算她跟人家说她已经把落下的社会常识都补回来了,可是人家不信,连个试用的机会都不给。

赵迎春对此很苦闷,以前我当领导的时候从来都没歧视过上岁数的人和残疾人,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一个个都嫌弃我。

“谁说你上岁数了?再说你现在也不属于残疾人呀!太没素质了这些人!”

替赵迎春批评过那些没有爱心的人,尤曙光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的一个老朋友单位里有份工作特别适合她,并答应让她去试试。

“是吗?干什么的?”赵迎春一听这个,精神陡增。

“拆迁办的拆迁专员,”尤曙光特别强调,“专员,听着就很专业。”

这个工作赵迎春以前没干过,尤曙光知道她肯定会质疑自己是否干得了,于是告诉她,他已经对这个工作进行了详细了解,完全符合她的特长,只管去尽情发挥!

“还是我老公知道我的心思!”

赵迎春甜蜜地靠在尤曙光肩膀上,尤曙光刚想躲,赵迎春马上自觉地挪开了。

“唉,你这么积极地给我找工作,不是想把我支出去,你好方便干别的吧?”

小鸟依人瞬间变为理智大脑,尤曙光很受伤。“唉,我体贴入微帮人联系工作,人家不但不领情,还怀疑我的动机,我找谁说理去?”

赵迎春冤枉了自己老公,立刻反过来安慰他,“瞧你,你瞧,我跟你闹着玩儿的都看不出来,我老公疼我,我能不知道吗?我想出去接触社会,他立马就给我找好了工作,对我自始至终不抛弃不放弃不嫌弃,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呢!为了我为了家,他甚至宁愿舍身傍富婆,我怎么能不领情呢?”

尤曙光的脸瞬间灰了……

赵迎春急于出去工作,一来,能尽快重新融入社会;二来,给家里人减轻负担。以她原本的个性,当然不能容许全家人都辛辛苦苦地赚钱养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闲着。至于与李婉华的关系,她是这样对李婉华说的,“我们家暂时还租你的房子住,我们该交房租继续交房租,该过日子还继续过日子,以前我们家欠你的,不管是物质还是人情,咱们住得近,我好慢慢还你。”

这股气势、这股要强、这股韧劲,李婉华从如今的赵迎春身上已经可以相当清晰地认识十三年前的赵迎春。

Δ新价值

既然家里的情况出现大逆转,李婉华已经回家住了,她给尤优打电话,请她也安心回家来住。她知道尤优搬到宿舍住是为了表示对房子主人的支持,这孩子一向细心懂事,李婉华很感激。

尤优搬到单位宿舍后,唐豆豆不必在家蹲守盯谁的梢了,也搬回了学校。家里少了个搅屎棍,尤优认为这是自己搬出来住对家里最大的贡献。现在她住在宿舍,感觉到最大的好处就是方便学习,支持李婉华就变成了附带作用。她刚要跟李婉华解释,忽然有个人把头伸过来,对着她的手机插话。

“华姨,尤优忙着复习,宿舍的环境非常好,没人打搅,吃饭也方便,她住在这儿挺好的,您和尤老师就放心吧!”

李婉华听出是王浩的声音,立刻会意,人家小情侣在一起,住在宿舍当然比在家里更自由,就简单叮嘱了几句家常话便拜拜了。

“你干什么!”

尤优看见王浩有些吃惊。搬进宿舍的第一天,尤优就明确表示过,宿舍重地,不欢迎任何人任何形式的骚扰。

“借别人的书看完了是要还的。”

那天在诊室,王浩试探尤优是否有心病,为了不使尤优过于戒备,王浩假称自己最近学习了一点点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想求教尤大夫,理论联系实际,纯属勤学好问罢了。尤优当即借给他几本专业心理书籍,让他回家自学。

尤优一把接过借给王浩的书,“还过了。你请便。”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丝毫没有留客的意思。

“你复习你的,我来帮你杜绝任何人任何形式的骚扰。”王浩把带来的水果零食放在桌上,然后从随身的背包里摸出个折叠小板凳,往地上一放,“我就坐在门口看书,到点我就走,严格监督你的学习和起居作息,防止你熬夜。”

“谢谢,我的作息很规律……”

“很规律?那是谁晚上看书看得没时没点儿,白天在诊室呼呼大睡,还连呼带叫的做大头梦?”

“我……”

王浩嘻嘻哈哈,“你看,刚才我三言两语就把华姨打来的关怀电话结束掉了,肯定没人无休止的打电话劝你回去住,再说有我给你当门卫,你有没有发现,你那些医生护士小姐妹们再也不轻易过来串门了,这效果多棒!”

尤优张张嘴,无可辩驳。事实的确如此。

“从现在起,咱们上自习课,各学各的,谁说话谁就是犯规,犯规的人就到外面罚站。”

王浩不由分说,拿起小板凳来到房间门口坐下,抱起一本心理书籍看起来。

嘿!尤优想说你也太能反客为主了,刚冒出个“你”字,王浩立马伸出两个手指,指指嘴巴,又指指尤优,朝着房门做了个“走你”的姿势,然后自己继续低头看书。

尤优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他能假装多久。谁知道这小子坐在小板凳上居然心无旁骛地研读起来了。看着王浩认真看书的样子,时间仿佛回到了十来年前的八中教室,这个“谁说话就惩罚谁”的规定是尤优制定出来,用以约束王浩自习课说话的,现在居然被他用在自己身上。

孩子好学,妈妈勤劳,赵迎春上岗了。

老城街拆迁办公室。沿仅有的碎砖小路,赵迎春一颠一跛,穿过满街烟尘,来到她的上班地点。这是一间原先某街道企业的营业厅改造而成的拆迁办大厅,偌大的办公大厅里空无一人。赵迎春看了看表,没错,是上班时间。

“别闹了,人都去现场了。”

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瘦小老头,说完这句话,对赵迎春并不多问,继续低头拖地。看样子,老头对于这类来客已经司空见惯。

见她站着不走,老头又说,“你非要在这儿等着,你就等吧!反正我给你也处理不了,一会儿等跳楼的跳了,自焚的焚了,爆炸的炸了,这儿的人回来,估计就能轮到你了。”

跳楼?自焚?爆炸?赵迎春想确认一下,……这……这不是拆迁办吗?

“不是拆迁办,难道是武警大队呀!”

赵迎春想了想,大概明白了,问老头现场在哪儿。

老头一听她要去现场,倒是意外,“你怎么比那几个还着急!”

“能不急吗?去晚了,跳楼的跳了、自焚的焚了、爆炸的也炸了。”拆迁专员很有责任心。

“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老头是把赵迎春当成拆迁户了。赵迎春听这老头的话很不顺耳,狠狠撸起袖子。

“你们家没被人拆过是吧?”

老头见赵迎春这阵势,连忙退到桌子后面,“你……你要干吗?我这么大岁数了,就是个扫地的,你有冤情,找他们出气去。”

“等着,瞧我的!”

老头见这女的就这样走了,不放心,紧追出来关切地叮咛她,吓唬吓唬他们,见好就收,可别玩儿命呀!

老头真是把赵迎春当成拆迁户了,看样子这条街的麻烦事儿真是没少出。赵迎春晚上到家的时候,屁股刚挨到沙发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还说自己今天这班没白上,敬业的程度非同一般。

打了个盹,赵迎春起来找吃的,忙了一整天,午饭都没顾得上吃。说起第一天的成绩,赵迎春很兴奋。

“幸好今天本专员及时赶到,要是晚一天报到,拆迁户们离婚的离了,跳楼的跳了,自焚的焚了,爆炸的炸了,全拆迁办非得乱套了不可,这一大天,整条街就忙乎我一个了。”

赵迎春今天有一个最大的收获,就是弄明白拆迁的时候要想多要到房子,最方便快捷又稳妥的办法是——离婚。

这个收获让尤曙光和齐大妈同时心里一紧。但赵迎春很愉快。

“但凡经历过拆迁的家庭都有可能面临过这样的家事,咱们家不也是从八方街拆出来的吗?咱家的情况确实跟别人家不一样,咱家当时那情况,曙光要想弄份离婚证,都不必经过另一半,比别人家可方便多了,还不必担心另一半将来愿不愿意复婚,谁赔了谁赚了,不离白不离,离了肯定不白离,你们说是吧?”

尤曙光和齐大妈更加紧张起来,她这话……是要暗示什么?还是要挑明什么?她都知道了什么?

好在,赵迎春吃了几口饭,又困得睡过去了,就好像前十几年还没睡够似的。齐大妈很是心疼,瞧把我闺女给累的,光顾着为别人家分忧了,自己的事儿眼看就要耽搁了。老太太忍不住抱怨尤曙光给她介绍这么个工作,她要是整天都这么起早贪黑的在外面忙活,咱们策划的那个方案不就该搁浅了?

顾此失彼。可是尤曙光听说那位王大冲正闹信任恐惧症呢,就算迎春整天在家呆着,他也不会上门来,他们俩人还是没有机会接触发展呀!

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话虽是这样说,可是王大冲不愿意来,总不能把个大活人绑来吧?

Δ被欺负

王大冲自己来了。进门的第一句话就夸尤优,你们家就属你最有眼光。

尤优请王叔叔来帮她一个忙,就快出国了,她想给家里人留个有意思的玩意儿,知道王大冲既是装修的行家,又是养鱼的高手,特意请他过来帮忙指点,看看家里什么地方合适装个大点儿的生态鱼缸。

这件事,王大冲一点没含糊,接到尤优的邀请就来了。人家尤优前几天还VIP待遇给他看过病,帮这点儿小忙算什么?更何况这种事找别人不好使,谁叫我比一般人都经验丰富呢!

“我看这地方就不错。”王大冲背着手在房间溜达,最终在电视墙一侧站定。

“什么不错?”

直觉告诉王大冲,背后这个声音不是尤优。赵迎春睡醒午觉起来也纳闷,家里多了个王大冲,其他人全都不在家,大礼拜的,一个个都干什么去了?

此时,尤优已经在小区门口了,尤曙光、齐大妈,还有李婉华都等在那里,见尤优出来,知道事情办得顺利。四人碰面后四散而去,从这个时间起,全体自由活动。

家里就剩下王大冲和赵迎春俩人,王大冲抬脚就要走。赵迎春问他是不是故意躲着她。最近她给王大哥打过好几次电话,他为什么从来都不接呢?

“是吗?你给我打过电话?那我怎么都没看见呢?”

“我看你是装糊涂。你倒是说说,到底我哪儿做的不对了,让你躲着我,还不敢承认?”

王大冲又为难了,不得不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压力,太有压力。”

压力?赵迎春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给过王大冲压力,在她的好言相劝下,王大冲只好说出赵迎春对他的莫大信任对他心理上造成的巨大压力。

真没想到,自己的话人家能这么放在心上,这反而让赵迎春更加肯定自己没看错人。王大哥在赵迎春心目中好人、大好人的形象至此根深蒂固。王大冲虽然被夸奖得不好意思,但是心里的压力顿感小了很多。

可是尤曙光却压力山大,把迎春推给王大冲,这事儿能靠谱吗?

从法律上来讲,尤曙光现在是赵迎春什么人?什么都不是。从感情来讲呢?用李婉华的话讲,“咱妈都认可的事,你干吗还放不开呀?”尤曙光心里也明白,只要迎春有了着落,大家就都解放了,心里头免不了又激动又担心。他力图让自己做到“担心可以有,激动先藏一藏”,免得让齐大妈和赵迎春看出来,又该有想法了。

本来尤曙光寻思,赵迎春现在的身体恢复程度,已经接近正常人了,其实就已经是正常人,家里那点儿事,是不是可以试着告诉她了?免得大家提心吊胆没个头儿。齐大妈依旧不赞成,赵迎春知道了家里一直瞒着她的事之后,到底会不会出现咱们担心的状况,完全是个未知数,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况且,照目前的计划,只要中间不出岔子,你觉得还有告诉她的必要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黄昏时分,自由活动的四个人分头回来了,到了楼门底下,一眼看见王大冲的摩托车还在原位停着,嗬,人还没走呢!比大伙预想的顺利,有戏。可是到了吃饭的时间,不能为了给他们制造二人空间,大伙都在外面饿肚子吧?

“不等他们了,晚饭咱们在外面吃,今天我请客!”

这话出自齐大妈之口,大家都不敢相信。尤其是尤曙光,三十年没听见老太太如此豪迈过,果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什么都愿意豁出去。

齐大妈在小区附近看了一圈,选定了一家,环境一点儿都不次。几道家常菜上齐后,齐大妈端着小酒杯抿了一口,心情不错。

“你们是没看见迎春说起王大冲的时候那个手舞足蹈的样子,脸上都乐开花了,当妈的对孩子没太多要求,尤其是对迎春这样受苦受难万幸中捡回一条命的,只要她高兴,我就举四只手赞成,谁敢拦着,我就让谁也植物人一回,好好享受享受那个滋味。”

老太后发狠话,谁敢造次?众人举杯共饮,提前预祝家里的大难题顺利解决,预祝历尽磨难的赵迎春找到幸福归宿。

然而,期盼中的事情如果实现得太突然,往往令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预祝喜事降临的人们刚刚踏进家门,就被眼前看到的情景吓傻了。

客厅的沙发上,赵迎春和王大冲竟然紧抱成一团,一上一下……一时间,屋子里一片静寂,静得可以听到所有人的呼吸。一秒、两秒、三秒……空气都紧张得凝固了,没人搞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沙发上的两个人也被突然进门惊叫的人吓住,愣着没敢动弹……猛地,王大冲爬起来闯过呆立的人们,冲出房门……紧接着,赵迎春也一个打挺爬起来,冲进自己的卧室……客厅里像被定住的人们随着卧室房门“啪”地撞上,这才愣过神来。什么情况?希望他们“好好”发展,可这发展速度是不是过头了?干柴烈火吗?不能吧?

等尤曙光意识过来,跑出去追王大冲,该死的男人已经跑掉了。赵迎春冲进房间后就锁着门不出来。齐大妈听说王大冲看见尤曙光追出去,骑着车就跑,可急坏了,这不是做了亏心事的表现吗?

“哎呀!咱们迎春是不是让他那个混小子给欺负了?要不然怎么躲在屋里不肯见人呢!”

尤曙光听见这话心里没底。李婉华跟王大冲生活了八年,虽然这人说话做事不靠谱,但认为他在这方面不会胡来,她赶忙劝齐大妈。

“妈,您别瞎猜,王大冲不可能对大姐……那样……”

这话齐大妈不爱听。“你怎么就能肯定王大冲不可能对迎春那样,难道迎春对男人就那么没一点吸引力?”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李婉华见尤曙光不说话,捅捅他,那意思是,这话从王大冲前妻嘴里说出来不合适,让尤曙光劝老太太。可尤曙光也没法劝,这话从赵迎春前夫嘴里说出来,老太太只怕是更不乐意。

李婉华见尤曙光不说话,猛然冒出个想法,他是不是看见自己前妻和别的男人的那个画面,心里不舒服了?对,男人的领地意识。即使自己不想要的,也见不得别人碰。

反正李婉华很明确在自己看到那一幕时,除了吃惊于当事人的大胆和快节奏,并没有任何心理上的不快,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对待自己不要的人或物在明确度上的差别。这是李婉华的个人猜测,同时她又冒出另一个猜测,前几天赵迎春搂着王大冲想让尤曙光吃醋,这一次,难道又是为了让自己老公吃醋?可是王大冲也太配合了吧?而且尺度也未免大了点儿吧?

这些猜测让作为旁观者的家人们既矛盾又纠结。尤曙光比较认同李婉华有关“吃醋”这个猜测,大尺度才更有效果呀!一般真正的老公看见刚才那场面,谁受得了呀?但齐大妈坚决认为不可能。

“我闺女不可能这么干,就为了让自己老公吃醋牺牲色相,还主动让别的男人占便宜?肯定是王大冲那小子看家里就迎春一个人,起了色心,欺负我闺女,幸好咱们及时出现,他才没得逞。”

尤曙光和李婉华很无奈,老太太,咱能不这么希望自己闺女被别的男人欺负吗?

Δ家长做主

王大冲看见尤曙光出现在他家门口时,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肯定会有人来兴师问罪,只是,李婉华不该一起来,这让人很尴尬。

然而尤曙光进了门并不急于兴师问罪,而是首先参观传说中王大冲的家庭宠物园,跟小朋友们联络起感情来,这让王大冲摸不准来者的用意。

尤曙光给松鼠“瑞普”喂过松子,又饶有兴趣地逗起鹩哥,让它说“你好”,鹩哥不理他。

“说呀,说你——好——”

鹩哥不说。

尤曙光问它,“会说吗你?”

大鹩哥张了张嘴,“Soeasy。”

尤曙光曾听王大冲说过这句。嘿,原来人家会说的是这句!于是夸奖鹩哥,“真棒!人家要么不开口,开口就是英文!”

“傻B。”

什么样的主人教出什么样的鸟。尤曙光没法夸了。

“怎么说话呢?没礼貌。”王大冲批评自家的鸟。可他还是没搞明白,这人是来逗鸟的,还是来逗他的。

地上的小狗们一点儿都不认生,围着两位客人转悠,王大冲帮李婉华把小狗撵开。“一边去,以为谁都喜欢你们呢!”

李婉华抓了一把狗粮,放在小狗的食盒里,小狗们立刻扭头去吃食物了,趁着这工夫,李婉华弯腰拣干净沾在裤子上的狗毛。她其实挺喜欢小动物,只是更喜欢干净罢了。

尤曙光看出王大冲家吸引人之处,怪不得迎春说她来了就不想走。考察过后,他作为赵迎春的代表,开始跟王大冲面对面谈话。李婉华做开场白。

“其实,今天曙光和我到这儿来,是来给你吃定心丸的。”

“对,”尤曙光也坦然表态,“你千万别有顾忌,因为我或者婉华的存在,放不开手脚,我们都很支持你。”

本来王大冲就一头雾水,听二位这样一说,更是摸不着头脑,支持我干吗?

“我们作为赵迎春的家人,全力支持你追求赵迎春。”

王大冲愣了愣,“……这是你们俩的意思?还是齐大妈的意思?还是赵迎春的意思?”

“我们所有人的意思。”尤曙光不假思索。

荒唐!王大冲更加不假思索。“太荒唐了!闹半天,荒唐的不是我,是你们全家。”

尤曙光和李婉华对王大冲这个反应倒是很意外,他整天上我们家找师父跳舞,关心迎春的身体恢复,除了借机给我们家捣乱,难道对迎春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吗?

李婉华问王大冲:“如果你对赵迎春没想法,那昨天晚上,你就是趁着我们都不在家,占迎春大姐的便宜喽?”

王大冲看着两位拜访者,仿佛明白了什么。“哦……你们这是故意给我下套,想把自己家里消化不了的包袱甩给我,对不对?”

“包袱?你说迎春是包袱?”尤曙光显得很气愤。

王大冲反问:“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我告诉你王大冲,别说迎春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成一个健康人,就是她不能动没有思维的十三年,我们全家也从来没有拿她当过包袱。她对人对自己对待生活的那份热情和真诚你有吗?脱离社会十几年,刚刚回归,短短的几天时间,她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工作岗位上,快速被很多人认可,这份创造个人社会价值的能力你有吗?这样的‘包袱’甩给你,我们心里还打鼓呢!”

尤曙光的反应似乎有些大了,不等王大冲开口反驳,李婉华已经话语连珠炮似的跟上来。

“王大冲,平时你说话,大伙都得使劲甩干了水分再听,你有机会体验过被一个人那样真诚的信任过吗?答案是,没有,而且是从来没有。”

王大冲心里说,被人完全信任有什么好的,差点儿给我整出焦虑症来。接下来,尤曙光问了王大冲一个深奥的问题。

人有三样东西无法挽回,知道是哪三样吗?时间、生命、爱。

尤曙光并没有留时间给王大冲回答就说了答案,他看了一眼李婉华,告诉王大冲,你想挽留却渐行渐远,说的就是你和你的过去,接着他又问了王大冲一个问题,人有三样东西无法隐瞒,知道是哪三样吗?

答案是打喷嚏、穷困、爱。

尤曙光依旧没给王大冲留出思考和回答的时间。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说的就是你的现在。至于王大冲的现在“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尤曙光让王大冲用他那颗补了又补的大脑好好想想,慷慨陈词之后,出门而去。

之所以尤曙光能这样坦然地来做王大冲的思想工作,是因为家里人已经搞明白了昨晚上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赵迎春的说法是,她和王大冲练跳舞,想加点儿难度动作,结果不小心脚底下绊到一块了,俩人都没站住,就摔倒了,并且王大冲还是为了防止赵迎春磕在地上,情急之下侧身倒下给赵迎春当肉垫,只不过正好倒在了沙发上,又恰好被他们进门看见两人躺下的那一刹那。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就变得全是杂质了。齐大妈不放心,又多问了几句,还引起了赵迎春的不满,你们到底希望听见发生了什么?并且她严正声明,王大哥就不是借机欺负人的人。

有了赵迎春这句话垫底,这家人才更加放心大胆地实施起他们的促成计划。而尤曙光刚才对王大冲说的那番话并非完全是为了讲演而讲演,句句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只是出了王大冲家的门,尤曙光有些担心刚才那些话的力度过大,万一把王大冲惹火了,闹掰了,老太太想把闺女顺顺当当托付出去的希望就泡汤了。不过凡事都是好坏各半,就算事不成,也不能让别人把他和他的家人看扁了。再者,王大冲要真是被惹怒了,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说明他既没诚意也没度量,不可托付,这样也算是尤曙光破釜沉舟,试出了结果。更何况,两家本来并不怎么和睦,一家的态度猛然转变得这么快,也得给王大冲一个适应的过程,感情可以帮人点破,但真正要想促成,尚需时日。成败并非在此一举。

客人走后,王大冲家的屋子里猫猫狗狗们打成一团,但主人此时可没心思理会它们。

我和赵迎春?荒唐!荒谬!荒诞!

王大冲想出一连串词汇,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受惊吓的程度。尤曙光是疯了傻了?还是学坏了?敢把他的女人推给我?

房间里的东西被小朋友们拉扯得乱七八糟,王大冲看不下去了,不得不挪动深陷在沙发里那肥硕的身躯,起来收拾。整天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收拾,我都快成你们的佣人了,养你们到底是谁玩儿谁呀?再不给我老老实实的,赶明儿把你们全送人……“干吗不送给我呀?”

赵迎春的声音回荡在耳畔,王大冲愣了愣,身子不由自主又陷回到沙发里。他看见自己兴高采烈地抱着自己装宝贝的木箱子给赵迎春看……看见赵迎春坐着他的宝贝大哈雷开心地挥舞着手臂,而他自己像打了兴奋剂,如脱缰野马飞驰而出,把骑警远远地甩在后面……他看见自己在客厅里不由自主地跳起华尔兹……他看见赵迎春对他说,此时此刻他是她唯一信任的人……唯一信任!想到这里,王大冲又焦虑了。同时耳边又冒出一个声音。

“人有三样东西无法挽回,时间、生命、爱,你想挽留却渐行渐远。说的就是你和你的过去……”

可恶的尤曙光!王大冲捂住耳朵并且闭上眼睛想赶走这个声音。松开手,可恶的声音走了。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眼前站着两个人,一边是李婉华,一边是赵迎春。

一个“过去”,一个“现在”?

鼻子里像是钻进了什么东西,痒痒。身上也跟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痒痒的感觉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往上钻,好像快要顺着鼻腔钻进大脑……王大冲紧张起来,手指头捅进鼻腔,却怎么也够不着那东西……

阿嚏——

王大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喷嚏带着水花喷涌而出,鼻子不痒了。然而喷嚏产生的强大气流却将李婉华顶起,如同一张照片,转瞬被刮没影了。而旁边的赵迎春竟然纹丝不动,只见她张开双臂,热情无比地朝王大冲奔跑过来……啊——王大冲一声惊叫,抱头就跑……噩梦!一定是在做梦!

互相打闹的泰迪、腊肠、大白猫这群小动物听见主人的尖叫,又见这颗肉弹从沙发里弹起来,以为主人跟它们玩儿,全都撒欢地追赶上去……王大冲从惊恐中醒过神儿,眼前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可爱的“小朋友们”。

然而,耳朵里却随即被占据,“人有三样东西无法隐瞒:打喷嚏、穷困、爱,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说的就是你的现在……”

噩梦!噩梦!!一定是在做梦!!!

Δ合拍

唐一品又来了。

赵迎春告诉他,来得不巧。唐一品当然知道,李婉华不在家,尤曙光、齐大妈、尤优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在家,他就是专门挑这个时间上门来找一个人,赵迎春。

“想跟你单独聊聊。”

“跟我有什么可聊的?”

“听说你上班了?成绩卓著,很受拆迁户的拥戴,不少拆迁户在你的劝导之下,都自觉自愿的不再与拆迁办为敌了。”

“连你都听说了?”赵迎春很自豪,“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觉得这是大事,而且还决定对你进行表彰。”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赵迎春还不知道,眼前的小唐就是她的老板。

“那个拆迁项目的顶头公司叫一品鼎盛,一品鼎盛的老板叫唐一品,尤曙光给你找的这个工作,他没有告诉你这些吗?”老板接着问这位毫不知情的员工,“你用一品鼎盛发给你的工资给一品鼎盛的老板娘交房租、还人情?这好像不符合你最初的意愿吧?”

赵迎春显然没有思想准备,对这些问题措手不及。唐一品乘胜追击。

“尤曙光明知道这些,还故意这样安排,你听到这些就没点儿感想?”

赵迎春当然有感想。晚上,等家里人都回来齐了,包括李婉华也在,赵迎春告诉他们,唐一品白天来找过她,密谈。

“唐总的到访让我很振奋,他首先对我的工作成绩给予肯定,以及我对公司做出的贡献,我重出江湖旗开得胜,唐总对我的工作能力非常认可,我对自己刚刚回归社会就体现了社会价值也很兴奋,这让我对自己更有自信了。”看了看大家的反应,赵迎春接着说,“当然,他专程跑一趟,肯定不止是为了到咱家表彰我一顿,他说你们其实想把我推给王大冲,才积极鼓励王大冲来陪我跳舞。而且,唐总非常诚恳地表示,愿意帮助我赢回丈夫的心,因为我们俩有着同样立场和目标。”

赵迎春说得极自然。其他人全都不自然了。

“小唐……哦,是唐总,”赵迎春接着说,“唐总还说,他这样做,目的非常单纯,也很无奈,他仅仅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家,并不想破坏别人,以前他亏欠李婉华的希望今后能用全部的精力去弥补。我也觉得唐总的做法并不过分,相反,我觉得一个男人能这样费尽心力挽回出轨妻子的心,我很同情他,更被他感动。”

得到赵迎春的同情和感动,唐一品的目的达到了。他还希望赵迎春可以帮他一起实现挽救家庭的愿望,而且,这也是帮赵迎春自己。

很显然,赵迎春答应了。

继上次尴尬一幕之后,赵迎春并没有主动联系过王大冲,但是在唐一品来过之后,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找王大冲针对某些事说明一下,免得对方误会。

再次来到王大冲家,赵迎春显得很坦然,反而作为主人的王大冲很局促,吭吭哧哧的不知如何是好。赵迎春主动说明,那晚跳舞摔倒那件事她已经给家人解释清楚了,让王大冲不必因为这件事心里存有压力,对于尤曙光和李婉华来找王大冲兴师问罪一事,赵迎春请他见谅,好在事情都说清楚了,就过去了。

“……过……过去了?”

王大冲一愣,尤曙光和婉华实际上找他干什么,难道赵迎春不知道?

“嗯,过去了没事了,我就是怕你这颗脆弱的小心脏又焦虑,特意来给你说清楚,宽宽心。”

“你就是为这点儿事来的?”

“对呀,那你还想有什么事?”

“他们回去没跟你说别的吗?”王大冲竟然很希望发生些什么。

“说什么?除了那天晚上摔倒的误会,你们还说什么了?”

“那你自己也没问问他们,我的态度?”

“你什么态度?”

王大冲瞅着赵迎春愣了半天,看她不像是装傻,觉得自己挺可笑。还以为是“你有情”,就差“我有意”了,闹半天是几个局外人自作多情,自作主张。害得他白白失眠好几天,思考自己的人生重大转折点,他要是有头发,早熬掉好几把了。王大冲摸摸自己光溜溜的秃头,有些失望,既然没事了,就全当我这几宿提前思考我的剩余人生了。没什么,没……什么……赵迎春像是猛然想起来什么,说尤曙光他们俩那天找王大冲兴师问罪回家后挺气愤的。“他们告诉我,你以前去我们家,其实完全是为了接近李婉华拿我当个幌子,什么帮我做康复、学跳舞、谈心、还有你对我的所有关心全都是假的,因为你对我一点儿好感都没有,而且从来都没有……”

“诽谤!”王大冲不等赵迎春说完,冲口而出,“他们这是胡说八道,谁说我对你没好感,没好感我能天天往你们家跑得那么积极?就算一开始我是冲着接近婉华去的,要是对你没一点儿好感,能坚持到现在吗?这一趟一趟的不需要时间啊?练跳舞不需要体力呀?我这人最懒得动弹,半辈子都没有过改变身材的想法,生生能练到今天这水平,不需要热情和精神动力呀……”

赵迎春非但没被王大冲的过激情绪吓住,反而笑了。“是这样吗?”

嘿,王大冲愣了愣,恍然大悟,她什么都知道,跟我装傻呢!哦,我忘了,你连植物人都装得跟真的似的,假装无辜不算个事。

“这些话你跟谁都没说过,更没跟我说过,怎么能说我是假装的呢?”赵迎春饶有兴致,“哎,你别停呀,继续说,你对我除了好感,还有没有别的?”

王大冲那点儿心思全让人给诈出来了,这还不够明白吗?

赵迎春顿了顿,很谨慎地问他,“你以前追求李婉华,可李婉华看不上你,偏偏和尤曙光好上了,你告诉我,你现在……现在说你对我有好感,这里面……有没有报复尤曙光抢走李婉华的成分?”

王大冲听完,哈哈大笑。赵迎春被他笑得发毛。难道不巧被自己说中了?王大冲笑完了停下来,转而非常气愤。

“你说这话,咱俩算是白有过这么一场交情,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也算我白说。我王大冲再不济,好歹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小人才干的勾当,我王大冲不屑于想,更不可能干。”

王大冲负气地把脸扭向一边。半天,没听见赵迎春说话,回过头来一看,赵迎春一只手来回呼撸胸口,脸色不大好看。

“你这是怎么了?”

赵迎春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可是王大冲二话不说,背起赵迎春就出门。

那辆老旧的破车到了用它的时候却不在家,被王浩收拾一新之后,就成了他的座驾。王大冲只好骑着摩托车送赵迎春去医院,为防止她摔着,他把她的一只胳膊拉在自己腰上。

车速虽快但很稳当,王大冲骑摩托车三十多年从没像今天这样规矩过。后座上的赵迎春始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收起胳膊,与驾驶员保持着距离,她显得很平静,紧捂在胸口处的手渐渐放松下来,她说她不需要去医院,让王大冲送她回家。

不难受了?王大冲还是不放心,万一心脏病又犯……“谁说我有心脏病?我刚才心里在做一个重大决定,心跳过速罢了。”

王大冲见她的确不像有病的样子,渐渐加快车速。这一路,赵迎春再没说过一句话,任由整个人肆意暴露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摩托车回到百合苑小区,赵迎春让王大冲和她一起上楼。

一进门,一群人立刻簇拥上来,列队迎接。齐大妈、尤曙光、尤优、还有王浩也在,都是赵迎春打电话召集他们在这里等她回来的。

赵迎春坐在沙发上坐定,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等大家都围着赵迎春坐下之后,谁都不敢贸然问话,也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赵迎春挨个把屋里的人看了一遍,很平静地宣布:“我要结婚。”

赵迎春要结婚!!!

客厅里的人们互相传递眼神,谁也没敢马上表态。

李婉华作为外人,只能躲在厅廊处偷听人家的家庭会议,听见这句话又惊又喜,这么快就大功告成了?可赵迎春从没怀疑过她自己和尤曙光的夫妻关系,要结婚也要先离婚才对啊!

赵迎春说:“不存在合不合法,其实,我早就‘被离婚’了,我现在是单身,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比我清楚。”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王大冲,一定是他说的。

“不是他说的。”

王大冲自己还没来得及澄清,赵迎春就替他说了。而且她说,没人跟她说过,而是她自己找到了答案。

自从她从昏睡中醒过来之后,这段日子里,家里发生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事,随着她的身体和思维的逐渐恢复,她就开始怀疑了,只不过每次都猜偏了方向,最近到拆迁办上班,了解到一些有关拆迁户离婚的情况,她也仅仅有过猜测,直到前几天唐一品来找她单独密谈,再结合家中的种种迹象,她就已经印证了自己“被离婚”的猜测。

这么说,唐一品来过之后,一直到赵迎春刚才宣布结婚这一决定的这几天当中,她所说的话和做的事都是在印证这个猜测?

所有知情者居然被这个不知情的人蒙在鼓里!众人唏嘘,今后可不敢拿别人当傻瓜了,哪怕是植物人,哪怕是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人,谁也不比谁呆。

赵迎春自己弄明白了已经离婚的事实,尤曙光尤感欣慰,有了这一步,下一步就比较容易跟她讲明他和李婉华的真夫妻关系了,眼下,先把她要结婚的事落实好,这样才更稳妥。不过,作为前夫的尤曙光现在并没有过问和决策此事的权力,他小心翼翼地说话。

“我代表咱妈,呃,是你妈……”感觉这个叫法太别扭,尤曙光又改回口,“还是咱妈吧,我代表我们大家的妈,问一句迎春,跟谁结婚这事,你自己都想清楚了吗?”

这几天里,赵迎春把自从她醒过来之后所有能想得起来的事,认认真真的想了一遍,包括她出事以前的生活,也在脑子里认真地过了一遍。那时候,她和尤曙光总会为鸡毛蒜皮的事儿吵来吵去,从来没有一件是触碰原则的问题,甚至有的事压根就不是自己家的事,想想都不值过。虽然白天吵了晚上好,晚上吵了白天和,可是夫妻之间一旦红脸,就不可能不伤及感情,都是年轻气盛闹的。赵迎春甚至勇敢地回想了自己出事那天的整个经过,从来没想过要离婚,却总是表现出一副随时可以不跟对方过了的气势,“离婚”,这个自己说过成百上千遍的词,一旦从对方嘴里出现,就立刻变成了一把利剑,让她足足付出了十几年的健康乃至全家人十几年的正常日子。到底是谁的错?尤曙光没有错,自己也错不至此,可是惨剧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归根结底是一个脆弱。

因为自己的脆弱,难道还要让家人无休止地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吗?

捂紧胸口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其实可以承受更多。坐在摩托车上拿掉头盔,把自己肆意暴露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的那一刻,她觉得这种感觉,是她几十年来都未曾体验过的畅快。

她必须让关心她爱护她的人都和她那一刻一样,畅快起来。

“曙光和婉华能委曲求全为我做到今天这一步,确实不容易,我应该也必须成全人家这对真夫妻。”

赵迎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向客厅拐角的厅廊,把躲在那里的李婉华请出来,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从黑暗小角落走出的李婉华仿佛周身都浸浴在晴朗的光芒中。身份就此明朗,再也不必藏着掖着,此刻的心情好得无与伦比,她向赵迎春贺喜,也是向自己和饱受那个大秘密摧残的所有人贺喜。

“那……那你说要结婚,不会就为了成全他们俩吧?”王大冲坐不住了,问赵迎春。

呦,忘了征求最重要的当事人的意见了!赵迎春笑呵呵地问王大冲:“我结婚这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反正我觉得咱们俩在一块就是两个字,合拍。”

刚才送赵迎春回家的这一路上,王大冲也是思绪万千,他想给他和赵迎春相处的这种感觉找个贴切的词来形容,可是走一路也没找出来。

“合拍”,他感觉——很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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