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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长途汽车进入云鹤市后，宋东风首先赶到一个豪华大楼的地下室，地面上无比豪华的大楼地下室，却阴暗潮湿，他的在云鹤市打工的十六个同乡，挤着住在一间八平方米的房间里。
虽然拥挤，他的到来，还是让同乡们高兴，认为他终于结束了无所事事的日子，知道一个农村青年该咋样活在这个世上了，于是就张罗着让他打工。但是说了几个工作，他都表示谢谢，然后以各种理由推掉。第二天，他出去了一整天。第三天，他又出去了一整天。第四天，他到了云鹤市有名的跳蚤市场，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一套仿保罗男装T恤、LEE牌卷边牛仔裤，仿NIKE的运动鞋，于天黑前到达地下室，里外换上后，对着屋里缺了一个角的镜子照了照自己。
“酷！”他对自己说，“这就是酷！看来，把一个农村青年打扮成城里小伙子，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且，成本也很低！”
同乡们对他的做法很不理解，劝他换掉这身打扮，这打扮不是农民工的打扮，这打扮不好找工作。
但他笑笑说：“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终于，有一个同乡忍不住，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做鸭子？”
他直直地看着这个同乡：“啥是鸭子？”
同乡们笑着告诉他后，他问：“竟然还有这种工作？”
“当然，“同乡们争先恐后地说，“海了去了，但那可不是人干的事儿，有一个小伙子，比牛还壮，死到女人床上了！”
他更不理解了：“弄那事还会死人？”
“一天弄一回两回可以，让你弄十回八回，你行吗？不行，不行就得吃药，药吃得多了，就一个下场：死！”
一个死字使他半天没说话，同乡们以为他受了震动，没想到他突然说了一句：
“一个伟人教导我们，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咱不说重于泰山，起码要重于咱家乡的一块卧牛石吧！”
第二天早上，同乡们都去上班后，他穿上新衣服，把从家里穿来的衣服全部塞进了提包，然后充满信心地出了地下室。路过一个理发店的时候，才想到自己的头发更应该修饰一下，便豪迈地走进理发店理了个发，面对巨大的理发镜，他发现，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他都已经是城里的一个帅小伙了。
初秋的太阳还是很毒的，特别是中午十一二点的时候，但他还是顶着这样的阳光，于上午十一点到达了华达大厦门前，立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
他已经观察了两天了，知道宋红雨每天几乎都在十一点半下班，而且弄清了她的车号。只要车在，她就在。看见那辆黑色的“牧马人”停在那里，他放心了，走到大楼门前，大踏步地往里走。
门口的保安倒没吭气，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还没走到电梯跟前，就走过来一个很壮的男子，冷着声问：“你找谁？”
“宋总。”他不看这个男子，虽然心里扑扑跳，但他以不理睬作为强大自己的最有力手段。
果然，强壮的男子声音缓和下来：“没见过您，请问您是哪儿的？”
“我是她亲戚。”他有意说得很随意。
强壮的男子立即走过来：“请您离开我们大厦。”
宋东风一惊，头上的汗冒直来了：“咋啦？”
“宋总没有亲戚，也没有老乡，请那边走。”
落音一落，立即有两个年轻保安走过来，站在他两边。
他心里一凉，意识到，想在大楼里见她肯定不行了。于是他灵机一动，笑了：
“不让见就不见，是给她办事呢又不是给我办事，哼！”
他说得很轻松，然后大步走出大楼。
其实这个场面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就准备好了第二套方案，他快步走进附近一个超市，转了一圈又迅速出来，走到一个报亭跟前，似乎是在看着报亭里的报刊杂志，其实他的余光一直盯着华达大厦门口。他发现保安们并没有注意他，就松了一口气，然后来来回回地挑了几种杂志，最后都没要，报亭里的老头已经烦了，坐在那儿不理他了，他才大踏步走开了。
宋红雨从华达大厦出来了，他几乎合着宋红雨的步子，几步就走到了宋红雨平时乘坐的大型吉普车跟前，戴着大墨镜的宋红雨几乎和他一起到达车跟前，他立即微笑着迎上去说：“宋姨，我是宋高天的儿子。”
宋红雨看都没看他，说：“我不认识宋高天。”
司机立即从驾驶室下来，厉声吼道：“走开！”
同时，车里响起愤怒的狗叫声。
宋东风不走，脸上依然平和着：“我也不麻烦您啥事，只想跟您说几分钟话。”
宋红雨没吭气，只扬了一下头，没想到这一扬头是一个重要信号，巨大的吉普车车门开了，一条黑色的大狗从车上一跃下来，扑向了宋东风。
不久，宋东风知道，这狗叫德国黑贝，扑人从来没失误过，是宋红雨忠实护卫。但就是这条狗，在宋东风面前丢丑了，在它扑向宋东风的一瞬间，宋东风身子往后一闪，黑贝就扑空到了他面前，他顺手一抓，抓住了黑贝的后腿，然后猛然甩动着，不让狗有咬住他的机会。同时，他的脸上依然微笑着：“我就说几分钟话，不碍您啥事嘛。”
没想到就这一瞬间的表现，给了宋红雨无比强烈的震撼：这样的男子，在这世界上，已经是稀有动物了！于是她朝狗叫了一声：“乖。”
黑贝立即不挣扎也不吭了，宋东风这才把狗放下来，狗一下子扑到宋红雨跟前，前腿搭到宋红雨肩膀上，呜呜叫着讨好。
宋红雨拍拍它的头：“上车吧。”
黑贝立即听话地跳上车去。
宋东风明明知道她是对狗说的，但是他不失时机地应了一声：“好。”随着拉开车前门，上车。
司机不让：“谁叫你上车了？下去！”
宋东风猛然坐上去，不理睬司机。
司机朝后一看，见宋红雨正在抚摸她的狗，没有理睬他，就咳了一声，有意提醒，没想到宋红雨头也没抬地说：“怎么还不开车？”
宋东风高高提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不禁朝宋红雨那里看了一眼。
车开以后，宋红雨根本不看宋东风，也不管司机，打开她的手包，拿出一份文件，仔细地看起来。
宋东风也不吭气，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刚刚迈出第一步。
果然，当汽车快要到达皇冠假日酒店门口时，宋红雨对宋东风说：“下午四点，你到华达公司内勤部报到。”
“好，谢谢！”宋东风声音洪亮地说。
这时候汽车已经进入皇冠假日酒店大门，司机把车开到停车场一侧，对宋东风说：“请你现在下车。”
宋东风迅速拉开车门，说了声再见，也不等宋红雨答应，就跳下车，随后关上了车门，站在车门口。他想等宋红雨离开，他再走，这样礼貌一些，没想到司机大声说：“你还不走开？”
宋东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容易看见宋红雨的行踪，这是不合适的，便连连点头，连说好好，然后不扭头地走开了。
其实他不知道，宋红雨一直关注着他，直到他走出酒店大门，拐到人行道上，身影消失了，她才叫司机把车开到酒店大楼前的雨搭下面。
宋东风是下午三点五十五分到达华达大厦门口的，保安已经不是上午的保安了，见了他说：“从这儿左拐上电梯到三楼内勤部。”
“你怎么知道我的？”他禁不住问保安。
保安却不回答他，只朝左边一伸手。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把黑贝提起来的事，在他离开不到半小时，传遍了整个公司。大家看着公司门前广场的录像，已经把他的光辉形象记住了。
上电梯到了三楼，刚刚出门，就碰见一个抱着一摞文件，从走廊上走过的小伙子，见他四处观望，就说：“去左边，内勤部在那儿。”
到了内勤部门口，门开着，他却不敢进，而是谨慎地敲了一下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走进去，见这个男人正打电话，只看了他一眼，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打完电话。他发现这个男人四十多岁，头发梳得很光，说话的声音也很细，并且很柔和，女人一般。
这个男人终于打完电话，用兰花指捏着电话听筒，小心翼翼地放下，笑眯眯地抬头看着他：“你就是来报到的小宋？”
在宋东风点头应声的时候，他女人一般地击掌，声音细细地说：“欢迎欢迎！”然后走到宋东风身边，扶着宋东风的肩膀，手还在肩膀上移动，弄得宋东风浑身不自在，但他不敢动身子，想到自己刚刚到一个部门，而且是冒着生命危险打了狗才到了这个部门，不能第一天就被开除。所以他硬是坚持着，没有移开身子。
“我是内勤部主任。”这男人说，“你就归我管。”
内勤部主任说着，手还在他肩膀上移动：“你看你长得多帅，有一米八五吧？”
宋东风连忙点头：“是，您眼睛真准，就是一米八五。今后，我一定听您调遣。”
“好。”主任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填一张表，坐在那张桌子边填吧。”
宋东风到桌前一看，已经有一张表在那里放着：“就这张吗？”
“就这张，要认真，不要弄虚作假。”
宋东风抚摸着这张表，心里不由有些激动，因为表上面写着：拟用人员简表。这就说明，宋红雨已经把他放在拟用人员里面了，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接触她的事了。
填到学历一栏时，他突然犹豫了。
他在街上花六十块钱买了一个大学文凭，而且是中南大学财经系的。但是他稍作犹豫就放弃了做假，而在学历一栏中填上高中，学校就填上了川口中学。这是宋红雨和他共同的母校。
填表的时候主任又接了两个电话，不接电话的时候就在他的身边走动，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也不说话，弄得他一阵又一阵地不自在。
他刚刚填完表，主任就接过去了，紧接着出了内勤部办公室。
他还是坐在那里，不知道主任到底去哪儿了，怎么安排他。但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上午打狗事件，使宋红雨对他产生了好感，其他人不可能让他离开这个公司，只有老板宋红雨才有这个权力。
果然，半个多小时以后，主任满脸严肃地回来了，声音突然变得很洪亮，走路也重腾腾的，完全是一个强壮男人的形象，把表往抽屉里一放，咣地锁上，朝他一抬下巴：“宋总批了，试用一个月。”
他正为主任半个多小时前后的巨大变化摸不着头脑，主任又说：“试用就是在这儿干一个月，不管吃住，也不发工资，干得好了留下，干得不好了走人！明白不？”
宋东风连忙说：“明白明白！”
主任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大声说：“拿一套男工作服，一号的，快点！”
俨然一个调遣部队的将军，跟刚才判若两人。
片刻，一个年轻女工跑步抱来了一大摞工作服，进屋以后对主任说：“在哪儿换？”
主任一甩手：“带洗澡间。”
于是，宋东风被领到地下室的洗澡间。
在路上，他就要接过工作服，女工不让，说该给他的时候就给他。他就只好跟着她走。到了洗澡间门前，女工把工作服放到一张椅子上，从挂在裤带的一串钥匙上取下一把，打开门，进去收拾了一阵子，才出门，说一切都收拾好了，他进去洗就是，洗完了出来换衣服。说着给他一个大短裤：“洗完出来的时候穿上这个。”
几个月以后，他才知道这次洗澡的重要性，因为他虽然关了门，但他在浴室的一举一动，都被宋红雨看得清清楚楚。女工之所以不给他工作服，就是等着内勤部发话，合格了，才正式发给他衣服。
当然，他进去洗澡的时候是不知道这些的，只知道自己很脏了，因为他把自己的行李放在进城打工的同乡那里，他一连几个晚上，都跟他们挤在一起。
他当然急于在宋红雨这儿安顿下来，所以他迅速给全身打满了肥皂，旁边放着沐浴夜他也不知道用，他虽然看过这些东西的广告，但不知这些东西怎么用，自然也来不及看说明。
洗完澡，穿着大短裤走出洗浴室的时候，那个女工已经在门口等着：“在这个屋子换，工作服已经在里面了。”
他迅速换完工作服，然后把自己的衣服放进装工作服的袋子，走出屋子。
女工告诉他，让他立即去内勤部主任办公室，有任务交给他。
一来就有事做！他很高兴，心想一定要做好，估计是重体力活，一般都是这样对待新人的。
没想到他一进主任办公室，主任把一个大纸袋往他跟前一推，声音很重地说：
“这里头有十万块现金，你现在送到老城区针线胡同36号，交给张乾坤师傅，然后拿着他的收条回来。”
“你乘103路电车坐到茅津站下，倒77路电车，到红沙广场下，然后坐29路汽车，三站，就到针线胡同了。”
他心里一惊：十万块，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立即意识到，这是宋红雨对他的信任，否则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更重要的是，现在社会，银行转账那么容易，而且，公司里有很多车，为什么要让他送呢，不就是考验他吗？但是，用十万块现金考验，不是太危险了吗？万一他拿走不回来呢？
他在心里笑了：这说明，我在她心中的位置，远远超过十万块钱！
“好。”他说，“我马上出发，送到后就回来向您汇报。”
“六点我就下班了，你明天早晨把收条给我就行。”
“那……”他把钱袋子提到手里，不由说，“我是不是数数？”
“哦。”主任似乎突然想到似的，“数吧。”
他打开钱袋子，发现是那种刚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钱，一万块一摞，还扎着纸条，就说：“好着呢，没错。我是不是给您打个条子？”
“不用。”主任一摆手。
他心里又一震，十万块钱如此不在乎，不是考验我是啥？
把钱装进袋子，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想问，晚上他在这儿有住处没有，但话到嘴边就收回去了，他想起刚才主任说的话，不管吃住。
“还有啥事？”主任已经坐到他的办公桌前面。
“我这，这换下来的衣服……”
“自己拿着吧。”主任头都没抬。
他再也没吭气，提着两个袋子，就出了主任办公室，迅速下楼，几乎是跑着到了电车站。
第一辆电车人倒不多，但他上去以后还是没有座位，他就站在人堆里，这才注意到，自己提衣服的袋子倒很普通，提钱的袋子太显眼，上面还写着“中国银行”
四个大字。
他不由朝四周看了一下，发现倒也没人注意他，就迅速从自己的衣服袋子里，拿出两件脏衣服，放在了钱袋子上面，当作掩护。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他才赶到了老城针线胡同36号。
这是一个古朴的四合院，他敲了半天门，才敲开，出来一个一脸横肉的老头，恶声恶气地问：“敲啥敲？”
“来……”他朝后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说：“您是张乾坤先生吗？”
“是，咋着？”
“给您送钱。”
“谁送的？”
“宋……宋总。”他小心翼翼地说。
老头想了想说：“进来吧。”
这时候出来两个小伙子，一声不吭地走到他跟前，也不跟他打招呼，也不和老头说话，只是跟在他们后面，这让宋东风心里敲鼓一般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