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敬之把画框放在一边，提了个马扎子来坐下，笑道：“听说魏晋名士就爱呼朋唤友，于山水之间畅谈古今，今天小辈托一托大，和各位前辈称兄道弟一下，我们今天也学学魏晋的名士，谈山谈水，不醉不归。”
大概从古到今的艺术家，尤其是画画的艺术家都十分放荡不羁笑点低，正常人眼里看来抽风的行为，在他们眼里看来就是十分痛快，所以谢敬之这一番话莫名其妙地对了三个艺术家的胃口，师兄亲自给他开了一瓶啤酒递过去：“这话说得好，我好久没和年轻人接触了，要是早知道有你这样对胃口的人，早就和你结交一下了，哪轮得到这个糟老头抢先。”
不律老头嘿嘿两声：“如果没有我这个糟老头，你现在还在你的画室里闭门造车呢，怎么样，你家那两盆牡丹被你养死了没？”
周群偏过头来和谢敬之作解释：“年前他说要画一幅盛世牡丹图，特意跟一个牡丹培养基地要了牡丹苗在家养，天天观摩，没到开花就养死了，又去要，又没到开花又养死了，老怀不信这个邪，这次跟人要了种好的牡丹，就等开花了。”
谢敬之愣了愣：“这会是牡丹开花的季节吗？”又问：“您师兄姓怀？”
“他叫怀瑜，年轻的时候固执又古板，老是不得志，干脆改名叫怀遇，怀才不遇的意思，到现在画上的落款还是怀遇，”周群忍着笑摇头：“现在当然不是牡丹开花的时候，所以现在养的那颗老不开，又快被他养死了……”
谢敬之想笑，又十分不好意思笑，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好几声，听见怀遇十分抑郁道：“还没死，不过快了……你说这也奇了，我家那盆吊兰和茉莉花就活的好好，偏偏牡丹养一个死一个，我可能和牡丹八字相克。”
不律拿了一串烤串，比比划划道：“早我就告诉你牡丹你还是放人家培育基地的培养棚里养，你偏不信邪，得亏你想画个牡丹，你要是想画桃花杏花什么的，是不是还得种个树？”
谢敬之插嘴道：“也不一定画什么种什么吧，我前几天画了一幅桃花图，刚刚完工。”
怀遇顿时大感兴趣，眼巴巴地看着他：“能给我看看不？”
谢敬之擦着手往外摸手机：“拍了个局部，勉强能看看。”
怀遇接过手机，三个老头的脑袋凑在一起，屏息凝神地欣赏，半个小时之后，周群长长叹了口气：“后生可畏。”
不律点点头：“长江后浪推前浪。”
怀遇特别诚恳地看着他：“你不是习魏晋画风么，魏晋向来注重人物画，不重风景写意，那这一幅，又是什么风格？”
谢敬之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满目桃夭，唇角笑意蓦然温柔：“这幅画，就是画人的。”
三个老头又低下头去看，看了一会，怀遇试探问道：“灼灼其华？”
谢敬之很轻地点点头。
怀遇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出来，表情渐渐严肃：“这幅画，你是打算出售，还是打算自己收藏？”
不等谢敬之回答，不律又道：“若是出售，加上我和怀遇的鉴赏章，不会低于四百万的价格。”
谢敬之本来打算拒绝，此时听到这句话，心里蓦然一动：“四百万？”
不律点点头：“倘若做足了噱头，再加一百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谢敬之又看了看手机屏幕，抬头对怀遇一笑，斩钉截铁：“出售。”
怀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有点失望的表情：“这幅画如果卖掉，可能你以后再也画不出来了，你确定要出售吗？”
谢敬之很坦荡地看他：“画中的人如果错过，可能以后再也遇不到了吧。”
怀遇恍然大悟，看着周群发笑：“真有你当年的风范。”
不律把啤酒瓶伸过来和谢敬之碰杯：“周群年轻的时候收藏了两幅徐文长的真迹，后来****破四旧，他被人举报，把两幅画拿油纸包了，埋在批斗台下面，红卫兵来抄家，没翻出来，把他媳妇给抓走了，老周当晚就把画给交了，要换她媳妇出来。”
谢敬之只大略了解了一下****的历史，知道那是一段很惨痛的经历，当下便十分感兴趣地追问：“换出来了吗？”
周群叹了口气：“当年太天真，还相信真理。”
看来结果不尽如人意……
怀遇咂咂嘴，拿了个烤串塞到周群手里：“反正最后都化险为夷了，老说有意思吗，快吃快吃。”
不律又问谢敬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售，委托给画廊，还是拍卖行？”
谢敬之没有回答，反而问他：“我对这一行不是很了解，您能给我推荐一下吗？”
不律想了想：“你还是通过拍卖行吧，如果下决心要卖的话，我愿意给你盖鉴赏章。”
怀遇点点头：“需要的话，我也能盖。”
谢敬之眼睛闪了闪，啤酒瓶握在手里，向三个老头举了举：“我谢行止能遇到三位，是天赐的福气，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周群笑眯眯地瞅着怀遇：“好像当年咱也是这么跟孙老师说的，一晃都半个世纪了，现在能听到后辈跟我说同样的话，还真是……”
怀遇没接周群的话茬，只把瓶子伸过来和谢敬之一碰，想了想，道：“以你的画功和天赋，必将成为魏晋画派的领军人物，我只希望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能遇见另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跟你说这样的话。”
谢敬之一低头：“必不负前辈厚望。”
因为老头们的身体因素，这场聚会不到九点就结束，谢敬之在路边为三位国宝级画家和鉴画家打车，一一作别，周群抱着谢敬之送的画心满意足地上车走人，临走还特别遗憾地拉着谢敬之的手：“可惜你有夫人了，不然我倒还有个活泼可爱的孙女……”
谢敬之额头汗下，一边打马虎眼一边把人塞到车里，付了车费，赶紧把人送走了。
目送三辆车消失在城市地灯红酒绿里，他松了口气，回头打算叫车回家，刚一扭头就看到一辆特别眼熟的朱红色瑞纳，刚从反方向开过来，准备往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进。
他皱了皱眉，往近走了两步，霓虹灯打亮副驾驶上一个男人的侧脸——欧阳诀。
那绝对是顾锦时没错乱了。
中午没解决的矛盾又袭上心头，谢敬之一晚上的好心情啥时间无影无踪，他毫不犹豫地又走回饭店，在直升电梯前驻足，脸色阴郁，一身肃杀之气，服务员看见他阴沉的脸色，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急忙围过来，客客气气地问：“您来吃饭？几位啊？”
谢敬之道：“等人。”
他没动作，服务员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三四个人把他围起来，大家一起等。大约五分钟后，直升梯亮起来，叮一声，缓缓开门。
顾锦时一步从里面跨出来，嘴里还说着：“因为我对代码不是很在行，所以主要还是你们两个拿主意，我只看最后的效果，欧阳你告诉我说新型数据库……”目光和谢敬之正正碰在一起，动作顿时一僵。
谢敬之往电梯里面扫了一眼，看到这个三缺一的场面，脸色缓了缓，对顾锦时微微一笑：“刚刚在门口看到你的车，所以跟进来看看。”
顾锦时不知道他这是消气了还是在外人面前给他留面子，提心吊胆地应了一声，过去挽上他的胳膊，指着薄伽丘给他作介绍：“我们组新来的技术员，德国人薄伽丘，这是我男朋友，谢行止。”
薄伽丘热情洋溢地上来和谢敬之握手：“谢先生，您和顾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欧阳诀叹了口气：“薄伽丘，你能别逮着机会就联系你的成语吗？中国人也不是每句话都要带成语的。”
薄伽丘很无辜地看他：“可是每句话都使用成语，难道不会显得我很中国通吗？”
欧阳诀摇摇头：“不，只会显得你很逗逼，逗逼这个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薄伽丘道：“分开知道是什么意思，合起来就不知道了。“
欧阳诀一摊手：“看，这就是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之处，这个词我没法跟你解释，等你真正变成中国通了之后就明白了。”
薄伽丘恍然大悟。
谢敬之笑着摇摇头，对欧阳诀道：“你这样欺负国际友人，真的好吗？”
欧阳诀哼了一声：“国际友人欺负我们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下午他都快把我们顾总给气哭了，请你上手揍他不要手软。”
谢敬之立刻扭头去看顾锦时。
顾锦时简直哭笑不得：“欧阳你能不能不要歪曲事实，人家只是中文还不太纯熟而已，怎么什么话到你那都没好处呢？”
谢敬之听出这是一个玩笑，很匹配和地笑了一下，问顾锦时：“不是说晚上同事聚餐，只有你们三个？”
顾锦时点点头：“我们三个现在负责新型数据库的构架，一周之内要提交成品，这一段时间要加班，事先请他们两个苦工吃顿饭，犒劳一下，你怎么在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