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章亭破天荒地比顾锦时还早到公司，像只被烫了尾巴的猫一样在她办公室门口转来转去，顾锦时看到她的时候愣了愣，以为自己走错了楼层。
她还没有说话，章亭嗖一下蹿到她面前，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怎么样怎么样？！”
顾锦时把她拨拉开，掏钥匙开门：“什么怎么样？”
章亭继续一闪一闪亮晶晶地看着她：“感情危机处理的怎么样？”
顾锦时看着她，颓然叹了口气，抬脚往办公室里走：“季扬怎么会看上他啊？”
章亭跟着往里蹿：“废话，年轻有为的画家，才华横溢就算了还是个单身，换你你不动心啊。”
顾锦时继续颓然：“一个姑娘家，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倒追一个男人，万一没追上多丢脸，而且追上了又能怎么样，最后没在一起，那不就白搭了么。”
章亭翻了个白眼：“你这个思想怎么这么糟心？谁说追不上就丢脸了？那如果追上了呢？所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两个人如果因为最后没有在一起而放弃开始，那你早晚都要死，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死？”她说着，忽然一顿，搓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顾锦时，惊悚道：“我说你这个反应很不对头啊，难道这个爱情保卫战失败了？”
顾锦时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说成功也成功了，说失败也失败了。他好像对季扬没什么想法，但是……”
章亭追问：“但是？”
顾锦时叹了口气，模棱两可道：“他可能要回家了。”
“又让你辞职？”章亭十分理所应当：“那你犹豫什么，辞了职跟着回去呀，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孔子曾经说过，主将赐予你更好的东西来补偿你放弃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事儿根本就不用考虑，辞职走人，工作能从头再来，感情……感情虽然也能从头再来，但相比之下，工作重头得会更容易一点。”
顾锦时慢吞吞地开电脑，又慢吞吞地瞟了章亭一眼：“理科生，没人要求你说话一定要引经据典，你不用那么为难孔子信基督。”
章亭咳了两声：“其实季扬这个人，平心而论，她还真归不到专门勾搭别人男朋友的绿茶婊一类里，这货只是太随心所欲了而已，她做事情只凭自己的心情，想要一件贵贵的珠宝，就自己省吃俭用攒钱去买，看上一份中意的工作，立刻就能辞职去应聘新岗位，每一个变化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开心，这样随时能放下一切去迎接未知生活的魄力，正是我一直羡慕，却又一直做不到的。”
顾锦时的右手摁在鼠标上，又重复了一遍：“随时放下一切去迎接未知生活？”
章亭一摊手：“生活处处有惊喜嘛，你不妨试试辞职跟他回家，可能未知里是惊喜而不是惊吓，而且就算是惊吓也无所谓，从小到大被惊吓多少次了，也不在乎多一次。”
顾锦时半天没说话，主要是不知该如何跟她说，难道要说你误会了姐妹，我说的这个回家不是回南京，而是回建康啊！建康城的那个建康啊！这个辞职也不是从头再来啊，而是此一别后会无期，后会无期你懂么！
屏幕上弹出一封邮件提示，打开来才发现是一份整理好的半年报表，看来于楚项已经不负众望地完成了糊弄上级这一伟大而艰巨的任务，顾锦时打眼看了一遍，对章亭挥挥手：“起开吧，我要工作了，你也知道我最近阴天偏逢屋漏雨，各种倒霉事都摊上了。”
章亭离开后，办公室又是一片静谧，顾锦时定了定神，又重新去看那份做好的报表，然而越想集中精力，就越容易走神，她强压着心里烦躁的情绪把表格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便直接连着异常数据一起打印出来，一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舒缓情绪，一边强迫自己看清每一张纸页上的每一行字。
辛宸在自己办公室看到顾锦时转来转去的模样，想了想，又跑去敲门：“我看到你好像很烦躁，出什么问题了吗？”
顾锦时被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把手上的纸页卷成筒，辛宸看到她这个明显防备的动作，眼神顿时一暗，心里涌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她笑了笑，对顾锦时点点头：“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辛宸！”顾锦时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喊住她：“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她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地，每一个字都咬的异常艰难，好像在打一场毫无胜算地战役。
辛宸又走回来，坐到她办公桌一边：“什么事？”
顾锦时踱到她对面坐下，将右手拿着的、准备上交给总公司的数据报表放到她面前：“这份表格，是项目数据一览表。”
辛宸拿过来，快速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纰漏，便点了点头。
顾锦时沉默了一会，将另一份资料也放在了她面前：“这是数据库收集到的检测数据，和我从供货商的分析师那拿到的真实数据。”
辛宸对这件事早就有防备，所以看到资料时并没有十分吃惊，只淡淡来了一句：“供货商作弊。”
顾锦时点点头：“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更换供货商。”
辛宸随手翻了几页，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之前我在总部，从来没有哪个地方的分公司出现过这样的情况，看来那些歌舞升平一片祥和的数据报表，全是这么修改下来的？”
顾锦时沉默了一会：“负责任的项目组长会在限定范围内选择最好的供货商，数据都是真的，只不过汇报的方式上耍了个小花招。”
辛宸吐出一个名词：“田忌赛马。”
A的点击去对比B的浏览，C的购买去对比D的销售，总之把自己想要的结果，通过这种方法告诉上级，我选的供货商是最好的，借此来为公司的灰色交易打掩护，这就是一个大墨缸，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些洗不掉的墨迹，包括她顾锦时。
因为牵扯到自己，所以没有勇气破釜沉舟。
辛宸又翻了翻那两份数据报表：“你打算怎么办呢？”
顾锦时强迫自己去直视她的眼睛，右手在办公桌下面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神经元把痛觉传到大脑皮层，她做了个深呼吸，对辛宸微笑：“公司一天给项目组指定供货商，这种情况就一天不会有所改善，我刚刚说过了，唯一的办法是更换供货商。”
辛宸点点头：“或者让我们有自己选择供货商的权利。”
顾锦时看着她，没说话。
辛宸顿时懂了：“你想让我出面，去争取这个权利？”
顾锦时坦然道：“我还想保住这份工作，所以我不可能出面。”
辛宸笑了一下：“我一个总部空降过来的总监来处理这件事，的确是再合适不过，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得有人配合作战呀。”
顾锦时又说了一遍：“我还想保住这份工作。”
辛宸抿了抿嘴唇，把手里的纸页整理好站起身：“你让我想想吧。”
顾锦时跟着站起身：“这份表格明天下午就要往总部发了，你最好快点做决定。”
辛宸的脚步顿了一下：“啧，你这催人去背黑锅催的还真是理直气壮，那要是我不去怎么办？”
顾锦时很镇定：“那下一个担忧数据造假这件事的，就是你了。”
辛宸敲了敲额角：“这句威胁倒是挺有分量的。”
顾锦时又矮身坐回去，犹豫了一下，忽然问道：“辛宸，你和淳于致怎么样了？”
辛宸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顾锦时歪着头看她：“就是想知道。”
辛宸想了一下：“追求与被追求的阶段。”
顾锦时想了想：“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辛宸回答的很干脆：“因为我现在很迫切地需要一个男朋友，所以不能答应他。”
顾锦时很无语：“这么诡异的因果关系……”
辛宸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哀哀的样子：“男朋友谁都可以，但淳于致只有一个。”
顾锦时只觉得心里猛的一抽，又下意识地问道：“那如果淳于致希望你辞职呢？辞职跟他出国？”
辛宸想了一下：“之前我还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曾经特别想留在那里，为此做了很多努力，那时候有个人希望我跟他回国，他第一次正式对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我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放弃了所有的东西跟他回来。”
顾锦时问道：“然后他把你辜负了？”
辛宸摇摇头：“他厌烦我了，在他心里，我跟他回国是因为他魅力大我放不下他，他以为他把我吃的死死的，没有他我活不下去，我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所以活该收到狗皮膏药一样的对待。”
顾锦时接口：“当疮口被治好的时候，膏药失去它原本的作用，就该被撕下来扔掉。”
辛宸点点头。
顾锦时又问：“所以现在淳于致让你跟他走，你一定不会去了。”
然而辛宸却微微一笑，反问她：“为什么不会呢？”
“是走是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是影响我做判断的因素，但不是决定性因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