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车夫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知内功修为了得,抓着马鞭的手指莹白如玉,显然已是返璞归真功力深厚的表现,却是小心翼翼地尽力使马车行驶得更平稳,生怕有一丁点颠簸,极力避免车厢中的人有任何的不适。
除了身披重甲腰悬双斧的步卒兵士,马车两侧还有八名身着滚银边白法袍胸前银丝绣着十字纹的圣教助祭亦步亦趋地跟着,戴着小圆帽的头皆低垂着,双手一直拢在袖中,似乎对周围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这一行透着古怪的队伍,便是楚国摄政王--身兼圣教红衣大主教的广商君,芈子丰的车驾及随行护卫。拢共两百人的步卒护卫全数抽调自楚国最为骁勇善战的三原武卒中最精锐的兵士,至于那八名圣教助祭,则更是修为堪比大主教的高手,却不知怎地只是助祭身份,谦卑地护卫着广商君的车驾。
一路上随处可见路旁衣衫褴褛的难民结群往前艰难地走着,眼见得广商君的随行队伍行来,这些衣衫褴褛神情畏缩的难民忙不迭地远远躲开,生怕冲撞了广商君的队伍,尽管他们不知道车驾中的是楚国如今真正掌权的摄政王广商君,但光是这支队伍的声势,便足以让旁人知道车驾中的不是等闲人物。
广商君端坐在马车内一张阔大的榻椅上,手上拿着一张纤薄的纸卷,“明仁堂余孽……”又扫了一眼密报上那个名字,不由轻蔑地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不过一丧家之犬罢了,若不是念在求不得的情面上,早就抹杀了。”说着将纸卷凑近一旁香薰炉中,顿时一缕青烟腾起,纸卷便化成了灰。
“需要属下出手么?”角落阴影中传来一个声音,却见不到人影,声音有如凭空传来一般。
广商君摆摆手,道:“他会送上门来的,守株待兔便是。”说着闭目养神起来,那个声音也没再响起,似是不敢打扰广商君。过了片刻,广商君又缓缓道:“能把持着圣器十字架的魏凉纣杀了,依你看这个霍病虎,修为到什么境界了?”
那个凭空响起的声音回答道:“依属下所推测,应当已步入化境巅峰。”
“唔?”广商君轻哼一声,“倒也有些麻烦,不过,祭典上法王厅天喻院裁决院三方高手聚集,谅他也讨不到好去。”说完,便再也不开口了,队伍依旧肃杀地前行着,朝着东北面圣教教廷所在继续深入。
远处依稀可见,一座雪白的巨塔,在阳光下耀眼地白。
那便是圣教象征,矗立于有熊原上的圣子显灵塔,据圣经记载,千年前圣父为了教化中土,化身圣子,在有熊原上一户人家投胎降生,诞下圣子的却是未婚的处女,此后圣子频频显露神迹,将圣父之名传扬开去,后来圣教教廷便选址在圣子降生之处,修筑了圣子显灵塔以纪念对那段圣子以凡人肉身周游中土列国的神迹。
而即将在圣子显灵塔下举行的祭典,便是圣子诞生祭,而且是圣子诞生千年的盛典,圣教自教宗以下主教以上神职者都将参加此次祭典,各国国君也在受邀参加此次祭典之列,可说是中土最大的盛典,广商君此去,便是以楚国摄政王和红衣大主教的双重身份,可以想见,他红衣大主教的身份一旦显露,对其余诸国会是如何的震动。望无际的有熊原上草叶枯黄,连月来的灾患让魏楚齐三国的百姓流离失所,避灾的难民纷纷涌入有熊原,原本这些难民倒是更愿意逃入楚国,毕竟楚国丰饶各国皆知,但此次楚国却完全封锁了灾区两个郡,任何人不得入境,连本国灾民也不例外,但凡擅闯者,格杀勿论。
因为年初爆发的这场祸及三国数百万人的灾祸,不止是旱灾,更雪上加霜的起了瘟疫。
鼠疫。
正所谓: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死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折堵。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雾,三人行未十多步,忽死二人横截路……
自年初鼠疫爆发以来,死在鼠疫中的人着实数不胜数,加上连年的干旱,灾区中幸存下来的人只能背井离乡寻求生路,最后,便都汇聚到有熊原上来,他们的目的地,便是普天之下唯一还有可能也是最应该收容他们的地方,圣教教廷。
就在离广商君的队伍里许的地方,一驾四轮马车孤零零地行驶在官道上,车厢上漆着鲜红的十字纹,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马车夫默默地赶着车。
顶棚包着铁皮的这驾马车车厢也异常地大,车轮较一般的马车要宽厚许多,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奇怪的是,马车四角竖起杆子,杆子上挑着木轮,默默地扬示了马车主人的身份——圣教裁决院裁决副长,人称铁面神官的肖申克。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着,周围却远远地有难民在跟着,开始只有十多人,后来愈发地多起来,竟有上百人隐隐间包围了马车。这些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的难民看向马车的目光中带着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恨意,未几,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朝马车扔出石块,接着便是其他难民纷纷效仿捡起地上石块砸向马车,大大小小的石块砸在马车包铁皮的车厢上砰砰作响,马车遂渐渐停了下来。
大批难民抓着各种寒碜的物什当做武器冲向马车,纷杂地高喊着:“还我妻子命来!”“杀害我儿的凶手偿命来!”“侩子手肖申克滚出来受死!”这些难民手持着柴刀木棒等简陋的武器,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得憔悴,均是壮年男子,全都含着怨怒之气,奋不顾身地涌向马车。
那身披黑色斗篷的车夫极其敏捷地翻身跃上车顶,手一伸便从腰间解下一件奇形兵器,混杂合金扭成的绳索一头连着人头大小的铜铃状器物,正是罕见的奇门兵器血滴子!只见他甩手将血滴子抛出,绳索有如活物一般,血滴子准确无比地朝冲在最前面的一人脑袋上罩下,只见那铜铃下端一声喀嚓的合拢声响起,瞬间将罩着的头颅切断,一道血柱自那人无头的身躯中喷起。
嗷嗷叫着的难民们还未来得及反应,马车后边门已经砰然打开,离得最近的两个难民还未看清漆黑的车厢内是何景象,两柄鳄嘴钳便疾电般伸入他们嘴里,转瞬间便将二人舌头连根拔出,两个难民顿时捂着嘴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自车厢中窜出的两道瘦小身影随即闪在一边,然后便是一个壮硕得不像话的汉子跳下马车,手中巨大的实木轮辊直直朝身前推出,忍饥挨饿久了的难民们顿时被撞得往后不住退开,被正面撞中的人却是被撞得胸口都瘪了下去,一众难民纷纷惊惧不定地看着面前自马车中出来的数人。
两个瘦小驼背的侏儒,手中握着长长的鳄嘴钳,脑袋上戴着皮质头罩,那手持巨轮壮硕如熊的大汉****着上身,同样戴着皮质头罩,只露出一双目光呆板的眼睛。另有一个黑裤子红腰带****着精壮上身手中抓着一面大网的男子,胸前生生用针线缝绣出十字架的图案。在这四人中间,则伫立着一个如铁塔般的身影,身披一袭雪白的法袍,鲜红的十字纹自胸前至拖到袍摆,头戴一顶白色小圆帽,手中抓着一本巨大厚重的铁页圣经,正是铁面神官肖申克。
“聒噪!”肖申克冷声道,“神尊敬沉默。”说着环顾周围面露惧意却仍强自不肯再后退的众多难民,面无表情地道:“无知的大胆狂徒,神自会庇护神的仆人,尔等又怎可能伤到本座?”
看了一眼愈行愈近的后方那支队伍打出的十字旗,肖申克又垂眼看向面前站得最近的几个难民,开口问道:“那么,便请告诉本座尔等愚民袭击圣父的仆人的缘由罢。”
一个难民恨声怒道:“复仇!要侩子手肖申克你血债血偿!”另一人大声应和道:“卑鄙小人,你污蔑我们村子是邪教徒之乡,趁男人们全都外出做活计的时候,将村子里老少妇幼全都烧死了!一个活口都不留!”
肖申克沉声道:“不幸的人,确实有这种事情发生。”说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但本座一向都是根据圣父教义而作出公正的裁决。”
那些难民纷纷气愤地叫嚷起来,最先开口的那个难民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公正你娘了腿!!!我们只是因为天旱和瘟疫村里收成不好没有余粮才向教堂申请暂时停止布施而已!但你们却以此为由将我们村子定罪!”另外一人也悲愤地喊道:“说什么神的旨意,你才该受到天谴!”
原本脸上刻板得似乎一丝表情也不会存在的肖申克,在听到天谴两个字之后,勃然大怒,双目圆瞪额头上青筋可怕地虬结暴起,咆哮道:“罪人!休要胡扯什么天谴!”说着高举手中巨大厚重的铁页圣经,狠狠地砸下,直砸得那人脑袋都塌下去一个坑,双眼都被砸得凸出眼眶,舌头也耷拉着吐出,竟是被一下砸死了!
“身为与神官对抗的渎神者,休要狂言什么天谴!”肖申克继续咆哮道,脑门上布满青筋,模样可怖之极,他环视周围冲撞马车的难民们,暴喝道:“尔等鼠辈,有什么资格妄言天谴!这片大地上,只有教廷,只有我等圣父的仆人才是神的代言人!只有我们!才能代表圣父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