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余晖拱手施礼道:“禀将军,在下年前探察奸贼葛永坤府邸时意外搜到三瓶西域异药悲酥清风,此药见风即化无色无味,中者浑身酥软无法动弹声息全无,若无解药则须五个时辰药效方过,正好用在交趾百色百越三处军镇内。”说着指着那一地动弹不得却还活着的宋军士兵道:“今晨宋军出城集结向青阳攻去后,在下三人分率八十堂中下属分别潜入城中,只将这悲酥清风迎风而洒,城中宋军便束手就擒,是杀是留在下不敢擅专,请将军定夺。”
皇甫庚霜闻言大喜,当下传令分兵前往另两座城中,口中赞道:“欧阳堂主不愧是英雄了得,身边也各是能人异士,本将军定将此战尔等功劳上报国君,重赏尔等有功之士!”语罢沉吟片刻,下马走上前低声问道:“这悲酥清风……”
欧阳余晖自然猜到皇甫庚霜有何要问,当下也是轻声道:“自葛永坤府上得来的悲酥清风确实尽数用在此战中了,其实春泽园亦有类似药散,不过药效弱些也无悲酥清风隐秘让人无从防备罢了。”
皇甫庚霜轻哦一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倚在城门洞里墙边的霍病虎,回头对欧阳余晖淡淡地道:“堂主手下,人人不凡。”
欧阳余晖也望向身上战袍都被鲜血浸湿的霍病虎,微笑道:“将军过奖了,全赖将军运筹帷幄。”
霍病虎双手抱于胸前,侧过头看着邙山所在的方向,充斥鼻腔中的血腥气和身上黏得似乎要渗进皮肤的脑浆鲜血,楚军收拾战场清点同袍尸体时哼唱的幽幽楚辞,让他此刻有种一灵出窍的感觉。
萧萧风起,穿过原野穿过城池,有如悠长的号角声,和着巴楚汉子愈发刚毅热血的“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歌声,一股淡淡的悲怆和激奋的感觉涌上心头,回头扫视眼前这些明明不相识却并肩作战过的战士,霍病虎莫名地觉得有一丝茫然。
广商君端坐在书房中,楚弘公手执八百里加急捷报,捋须长笑,捷报上陈青阳一役,楚平南军精兵二万大胜宋国岭南军五万,死伤不足五千,斩首二万余俘八千,交趾百色百越尽复,是役明仁堂供奉功劳甚巨,一等供奉霍病虎诛敌将二人,杀敌无算,首席供奉欧阳余晖携众供奉巧夺军镇,特上报国君。
“这明仁堂却是没有辜负你一番重用。”楚弘公笑道,“一战收复三座军镇,着实立了大功。”
广商君微笑道:“皇甫庚霜还说那霍病虎一身是胆,想把他留在前锋营。”
楚弘公捋着下巴上长须正色道:“寡人倒还真想看看这让皇甫庚霜如此称誉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广商君道:“霍病虎其人不过弱冠少年,却是个僧人。”
楚弘公奇道:“僧人?圣教如今颇有些眼高于顶容不得释道二教中人,大主教此去青阳若是见了……”
广商君也是皱眉道:“如此说来,还是趁宋军新败,派明仁堂潜入宋境伺机行事,最好多除掉几个岭南军将领及宋地官员。”
于是一纸调令,在青阳一役中大放异彩的霍病虎及欧阳余晖等人便启程,秘密潜入宋国边城定北城。
尽管楚宋两国交战,但自青阳借道出入宋国的西域商队在交足商税后还是可以进出宋境的,毕竟往来西域与大虞之间的商队意味着白花花的税银,无论楚宋都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反而是无比乐于见到这些商队往来。
霍病虎和欧阳余晖等人就混在这样一支刚从西域回来的商队中,前往定北城。商队的领队是宋国某个商会的执事,商队自西域穿越大漠时遇上沙匪,商队中的护卫死伤惨重,在青阳休整时欧阳余晖只让霍病虎举重若轻地挥舞几下熟铜棍,那领队眼光老辣,自然看得出霍病虎等人身手不凡,当下欣然聘了明仁堂一众三十余人作护卫,说好自定北再次往西域去时明仁堂依旧作为护卫,当下带着商队浩浩荡荡地前往定北。
这支商队中有十余辆马车,载着自西域贩来的珍奇货物,出了青阳城,过了成品字形拱卫青阳的三座军镇卫城,前行二十里绕过宋军驻扎的大营,沿着青沔江溯流而上二里之地,自青沔江最窄的地方--弥罗渡口渡过青沔江。在弥罗渡口等候摆渡的时候,霍病虎心中隐有所感地看向上游,觉得似乎此处与自己有什么渊源一般,他不知道的是,当年求不得救下他的那片槐树林就在那上游不远处,十七年前自尸腹中降生的他却是被求不得抱着走过这一段路。
过了青沔江,人车整装,再次向南行去,为了避开宋军来往兵道,商队绕道打一处山麓下经过,却正遇上一伙山贼劫道,可惜山贼那套“此山是我开”的惯例说辞才说了一句,明仁堂久经杀伐动作无比迅捷的众刺客便冲上前将这伙山贼全歼,全都是一刀毙命。
那领队心中不由大喜,这等身手敏捷出手不凡的护卫正是商队最需要的,宋地不比巴楚治地严明,因灾荒频发,百姓多有民不聊生上山为匪的,宋国贵族也有私下扶植山贼土匪的,端的是不甚太平,有了欧阳余晖这一行老练的护卫,商队的安全尤其是货物的安全才算得上无忧。
商队一路南行,到定北之前又遇上两伙山贼土匪,均被明仁堂众人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商队中原本的护卫人数经沙匪一难生还不多,又是拖伤带病,虽然在明仁堂的衬托下完全边缘化,却也乐得坐享太平。
又解决了一批山贼后,欧阳元醴不禁抱怨道:“怎么宋国如此多匪盗?”
被欧阳元醴戏称跑得快的李云瑞细细探察一遍山贼尸首后跑回来,正听见欧阳元醴的抱怨,眉头微皱答道:“与先前两伙山贼一样,皆是衣衫褴褛,兵器也多是柴刀钉耙之类,面黄肌瘦,显然都是农家民夫上山落草。”
欧阳余晖淡淡道:“也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尽管劫道杀人,不过为生活计,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反之亦然。”说着看了霍病虎一眼,轻摇纸扇道:“僧人道士不能救这些流离失所的平民,圣教也不能,若要救这天下,必须先得天下。”
众人闻言看向欧阳余晖,欧阳余晖平静地又道:“愿得尔等襄助,若我得天下,天下太平。”
霍病虎抬眼看看天,手中拎着的熟铜棍往肩上一扛,幽幽道:“若要救济天下必须杀人,那我便助你杀出个天下。”
欧阳余晖淡淡笑着,依旧白衣如雪,笑面如花。
商队一路南行,离定北还有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定北城那与青阳想必不遑多让的雄伟城墙高耸城楼,欧阳余晖突然偏过头对霍病虎道:“日前一战,你这杀神和尚恐怕已经被宋军上下传开了,这熟铜八棱棍估计也是到了定北一眼就会被认出来。”
霍病虎看了看肩头上扛着的熟铜棍,觉得欧阳余晖说的在理,但又不愿舍弃这颇为称手的兵器,沉吟片刻,若无其事地抬脚往身旁马车车轱辘上一踹,只听卡擦一声,两只车轱辘歪在一旁,马车车架重重地摔落地面,众人一看,却是车轴不知怎地断了。
欧阳余晖却是明白个中玄虚,霍病虎那一脚看似踹在车轱辘上,其实内含暗劲传至车轴上才爆发,是以车轴从中断裂车轱辘却毫发无伤,显然霍病虎似乎有了什么感悟,修为又提高了不少,欧阳余晖估摸着霍病虎此时恐怕已经是暗劲巅峰,仅差临门一脚就能跨入堪称武林一流高手的化境。
商队众人俱都停下,看着那轱辘散架的马车不知如何是好,霍病虎默不作声地上前,将两个车轱辘用肩上熟铜棍穿过架好,走到马车旁蹲下,双手抓住车底双膀略一使力便将马车抬了起来,挪了几步将马车稳稳当当地架在以熟铜棍为车轴的车轮上。
霍病虎若无其事地道:“赶紧进城,傻愣着作甚?”
周围商队众人瞠目结舌,在霍病虎的一再催促下终于继续前行,却仍不住地咋舌,那马车连车厢带车上的货物加起来怕不有个六百斤甚至更多,霍病虎却易如反掌地将它抓起,实在是这些走南闯北的商队成员都闻所未闻的。
当下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前行,所有人都盼望着早些进城,商队领队盼着早些将货带到商会完成任务,商队众人是想着尽早卸货拿到应得的那份酬劳,而明仁堂众人,却是想尽快潜入定北安顿下来,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终于,在商队上下一起加速的努力下,一行人来到了定北城外,在专供车马出入的门洞前等候进城。进城的人车不少,多数是些进城贩货的小行脚商人,守城卫兵仔细盘问之后,每人交了按货物计算不等金额的城门税,便都被放行入城。轮到欧阳余晖所在这支商队,那守城卫兵小旗却似是认识商队领队,随意地问道:“安叔,你这趟又从西域淘了些什么好货回来?”
被称作安叔的领队识趣地将一锭银子交予城门小旗手中,陪笑道:“照例是些药材香料干果之类,安息香、红花、苏木收得多些,补骨脂和乳香仅有少许,另外还有城主大人吩咐要的纳石失织金锦。”说着又是一块银饼笼在袖子中递于那小旗。
那守城小旗掂了掂手中银饼,微微点头,却又抬头扫了商队中人一眼,盯着霍病虎的光头皱眉道:“怎地这么多生面孔?还有个和尚?你队伍里原来的护卫怎地只剩这几个了?”